厅堂之上, 孟易觉万分肆意地坐在首位上。
虽然说着她万分肆意,但其实也没有多过分,只是跷了个二郎腿而已, 只是修仙界对女性和男性的坐姿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而今天在房间中的人也多半愿意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所以让她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显眼。
修仙界的规定即为,若是男性, 则需雄壮端正、脊背直立;若是女性, 则需柔婉端庄, 颔首低眉, 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孟易觉都一点没有遵守这条规定, 直接坐出了个自己狂野的风格。
屋子中静悄悄的,明晨坐在孟易觉的旁边, 只觉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几天下来,她才刚刚适应了孟易觉跳脱的思维、刚刚同这位从中原而来的修仙者打熟了关系, 一口气还没歇下来, 结果竟然直接就迎来了地狱级难度, 面对这种状况, 她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
就在一天前,天玄联盟用于运送修仙者的方舟正式在明烛城落地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这间并不大的房间里, 坐满了来自中原,大大小小各个宗门的修仙者们。
气氛凝重而紧张,但这是正常的, 毕竟没有哪怕一个修仙者愿意被征召来边境同魔物厮杀,身死事小, 失心事大,若是死于同魔物的缠斗中,除了落下个学艺不精的名号,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但若是被鲜血蒙蔽了双眼,失去了自己的道心,那可就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学艺不精”可囊括的了,这可是要遗臭万年,甚至让自己的祖上都蒙羞的一件事。
就算没有读心术,孟易觉也能百分百确定,几乎所有坐在这里的修仙者,都在想着一件事:
怎样在这场战争之中划水摸鱼、保全自身。
虽说这样很不负责,但是他们的确没有多少理由能够支撑他们豁出自己来守护北境,那些豪言壮语,若是在和平年代,喊喊也就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何况,能登上这架方舟的人,大半都是被宗门所放弃了的“弃子”,他们心里不憋着一口气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他们不遗余力来拯救北境?想想便让人觉得滑稽。
这也就是为什么,此刻坐在房间之中的人全都一脸谁欠了他们五百灵石一样的表情,除了——程沉。
鬼知道为什么能在这里又看见她。
纱维谷的无情道天才,五年前孟易觉曾在天选会的擂台上和对方打过一架,还将对方砸得骨骼寸断,结果对方不仅一点不在意,竟然还日日来骚扰她。
这种人的脑回路,孟易觉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她现在唯一可以知道的事情是,这个如狗皮膏药一般的女人此时正一脸淡然地端着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后,又将其放回了已经有些褪色的桌子上。
孟易觉换了只腿,又将胳臂搭在椅子的搭手上,这阵子不小的东西不可避免地惹起本就敏感的台下之人的反应。
一双双眼睛都在一瞬间集中到了孟易觉的身上,但偏偏他们又不敢看得过于明显,只能以一种让人不爽的方式暗中窥伺。
名义上来讲,孟易觉是他们这支“支援团”的负责人,理由很简单粗暴,单纯就是因为她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
危楼中期,二十多岁的危楼中期,思齐宗只需给出这么一个人,便已经全了“深明大义”这四个字。
要知道,目前在这里的人,可是从几十岁到百来岁不等,而且大部分都是卡在风雨层、活水层,乃至其下面的层级许久无所进益之人,当然,除了程沉,她年轻,也还仍有进益,但仍旧是出现在了这里。
“大家,”
孟易觉张口,这个屋子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初次见面。我是孟易觉,危楼中期,目前姑且还算是思齐宗的一员。在座诸位应当……或多或少都听过我的名字吧?”
她笑了起来,但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敢笑。
孟易觉的自我认知还是清晰的,至少这里的确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她。
喜怒无常的天才,一朝不爽就上门踢馆,把千年世族的步家给搅得天翻地覆,结果最后还啥事没有,就这种事迹,还有人能不认识她?
她在青年一代之中简直比魔尊还要出名的多好吧!
谁能想到被征个兵都能碰见这么一位混世魔王啊!
是而底下人都将嘴闭得紧紧的,努力不让自己说出一句话来,不说话,不惹怒孟易觉,至少他们不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更加尴尬的寂静之中,就连不明所以跟着孟易觉一起笑的明晨都被冻得嘴角垂了下来。
“嗯?”
孟易觉有些疑惑:
“没人认识我吗?那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毕竟我们之后估计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她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壁,截然不知自己这个动作又在某些眼尖的有心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一阵旷然大波。
就当他们正战战兢兢想要说话却又不敢说话的时候,程沉适时地开了口,替沉默的一干人解了围:
“有话直说吧。”
“你在教我做事?”
孟易觉挑眉,顺势用手撑住下颌,整个人摆得就是一副放荡不羁的姿态。
程沉似笑非笑:
“我们已经足够熟了不是吗?”
“谁给你的那个自信?”
孟易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来:
“我建议你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程沉没有在意,点点头,干脆闭上了嘴。
但是两位正主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句话,到底对台下的人造成了怎样的一个冲击。
这下原本没在心里惴惴不安的人也开始惴惴不安了,原本不相信那些传闻的人也开始将信将疑了。
就看孟易觉这个态度,对风雨后期的程沉尚且不放在眼里,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他们呢!
原本心中还存着些傲慢的修仙者登时将自己的小尾巴收了起来,至少不能在孟易觉面前露出来,毕竟,不难看出来,他们那一点点傲慢,怎么可能同孟易觉相比!
一旁的乡巴佬明晨看着,只觉得大脑空空,看不懂这群大宗大派中的修仙者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虽说孟易觉让程沉闭了嘴,但自己却还是采纳了她的意见,非常干脆地开始宣布:
“既然上头说了,让我负责这支支援团,那么大家就统一听我号令,没问题吧?”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有问题现在提,我们正好出去打一场,别到时候上战场了再搞出些什么乱东西来。”
孟易觉指尖浮起一团光影,那是一个袖珍的星辰模型,如今正闲适地晃荡在孟易觉的手指旁。
赤/裸裸的威胁。
这种手段,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孟易觉环顾一圈,除了程沉那经典的、有些格外火热的目光以外,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反抗眼神,手一挥,星辰就如辉光一般散落空中,化作虚无。
“没人反对是吧?那好,那我现在要下第一个指令。”
说完,她也不顾台下的修仙者们是什么反应,随手就朝明晨指去:
“这位是明烛城现在名义上的主帅,大家一切听她调遣,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
一瞬间,如同针扎一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明晨的身上。
他们不敢看向孟易觉,深怕孟易觉逮着什么点就揍他们一顿,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瞧得起被孟易觉所指定的明晨,所以现在集中在明晨身上的目光,并没有多少是善意的,大部分都是恶意的打量。
可怜的明晨,只不过是刚刚坐上家主之位的后辈,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景,面对这么多目光,也只得尴尬的举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是、是的,大家好……”
“嗯,”
孟易觉点点头,接着说:
“然后是军纪。”
“虽然我们只是支援团,但在战场,就得有在战场的样子。”
星辰又一次在她书中浮起,同她的指尖玩耍着。
少女柔软的目光落在嬉戏的星辰上,就好像她不是在对底下坐着的众人说话,而是在对掌中小小的星辰说话一样,如果不是知道她手中那灵力的碎片曾经将无数人压到骨骼寸断的地步,或许这场面会是一副极温馨的场面。
但现在,场上的所有人唯一敢做的事,只有低下脑袋,不去看那人手中美丽却尖锐的杀人凶器。
除了一个人,程沉。
孟易觉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五年的时间,足够将步思帷从以前的“乖乖女”变成现在这副倔强的样子,也足够让程沉从原先完全冰冷的感觉变作现在这副如同乐子人一样的模样,但为什么无法磨灭程沉对自己灵力的好奇与狂热?
她不知道,但她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程沉之所以会到北部边境来,或许与她有关。
但她不想管那么多,她的时间和脑力都很宝贵,哪怕一点,她都不想分给这个早在五年前就惹恼了自己的人。
所以她干脆将其放置不管,只将她当作这支援团中一个比较讨厌的人来看待。
“逃兵,斩。”
唇形姣好的嘴中吐出的是冷漠的话语。
“就这么简单。”
她将已经被手指塑好形的星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丝毫不管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在没真刀真枪的见过血的修仙者心里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不过很可惜,直到最后一刻,他们也没在孟易觉的脸上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还有就是,”
孟易觉抬手,一旁的星辰瞬间化作了百道五彩流光,飞入在座除明晨之外的修仙者体内:
“这是我的灵力印记,会记录你们斩杀魔族的数量,两只一灵石,很划算的买卖,自己来我这换就行了。”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为他人灵力进入身体而感到惊恐的修仙者们一众抬起了头,眼中是难以自抑的惊喜。
灵石?!
谁能想到被征召还能有这好处?!
在得知有灵石可拿的一瞬间,什么喜怒无常、什么逃兵斩……全都被修为久无进益的修仙者们抛诸脑后。
那可是灵石啊!
修仙界有句总是被人抨击、但却写的十分真实的谚语:什么都不如白花花的灵石来的实在。
现在征召的修仙者们可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早说有灵石拿的话,估计还轮不上他们了!
孟易觉无精打采地垂着眼,打了个哈欠,开上这么久的会,说上这么久的话,已经让她这个躺了二十多年的人感觉到无比疲累了,她现在只想赶走这群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的修仙者,赶紧吃上顿饭,然后回去躺着。
天玄联盟那种扣得要命的组织怎么可能出一分钱用来解决未知的困难?
按照吞海的说法,别看天玄联盟看着很着急的模样,其实他们贯彻的方针还是观察再观察,在魔族不能切实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之前,他们都会按兵不动,顶多给点指甲盖大小的补助。
虽说即使是那点补助,也足够让北境之人感激涕零了,但若是要用那么点东西来贿赂见过大世面的修仙者们?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这些奖赏的灵石其实是来自孟易觉自己的钱包。
但孟易觉一点也不心疼。
谁叫……这是吞海从付询腰包里掏出来的呢?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是思齐宗出钱请了这群半吊子来对抗魔族嘛,这和孟易觉的财产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当然没有心疼的理由,毕竟她只是财产的中转站,不是财产的生产者。
今天的孟易觉,就算在战争之中,心态也照样平缓、安宁,连她自己也不禁感叹:
果然,离开了步思帷以后,生活都变得平静了许多。
就是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步思帷听见了这话以后,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