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人。”
步思帷站着, 言语如同炽烈的钢铁一般坚硬地掷到付询的面前。
付询沉默地坐着,半晌过后才说得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你的进步,让我很惊讶。”
早在一年前, 无论是在剑道一途上, 还是在修仙一途上, 步思帷就已经无所多进了。虽然略有失望,但付询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步思帷的天赋摆在那块儿, 到了风雨后期, 被自身的天赋所限制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 付询和步云天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剑道方面更是,付询早就知道, 步思帷并不擅长修剑,所以他们并非对这一变化有多焦虑, 而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变化。
接受,指的是, 步云天决定将比武招亲划上日程, 让步思帷的孩子……来代替步思帷的位置。
其实付询并非不能理解步云天, 他的这个老友, 将家族看得太重了,几乎是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句女儿的幸福就将家族利益置之不理呢?
虽然说到底, 步思帷好歹也是他付询看着长大的孩子,但在这件事情上,步云天的态度, 让付询实在也不好说些什么。
再加之魔族迫近,步云天唯恐这般平静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 是而急匆匆地就要将尚且稚嫩的孩子赶到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位子上去。
如果说步思帷的天赋再好一点,或许付询还能就着思齐宗的利益为她说上几句,也能规劝上步云天一点,但是当下,谁也不知道步思帷这一停,是不是就几十年都进不了了。
时不我待。
这是付询自少年同步云天相识时便知道的,步云天的座右铭,他没办法等着步思帷,为了不浪费一点时间,他只能这样火急火燎地将步思帷从生活中拉出。
步家在走下坡路,这修仙界少有人能看得出,但身为族长的步云天又怎会不明白?他缝缝补补,却还是缝不起这个漏风的大房子中的漏洞,所以他只能希冀于再出一个天才,来延长步家的荣华。
很明显,步思帷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天才”,甚至太过柔软,就连“族长”也无法胜任,所以他只能另觅他法,而付询,也对他的这种想法作了支持。
就算付询想要努力将自己摘出去,但是无疑,在将步思帷的生活拱手送人这件事情上,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所以当大脑冷静下来以后,再面对步思帷时,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
“你很少那么……执着。”
他原本想说“执拗”的,但和步思帷说话,明显不能同和孟易觉一样。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就着这种话题同步思帷谈话。
面前的人实在太乖、太听话,乖到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对方是一个有自我思想的、独立的人。
付询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的苦心,你应当也是知道的。”
步思帷低眸敛眉,没有说话。
见到眼前人这样,付询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得挥了挥手:
“你父亲他,伤得很重,去看看他吧。”
但步思帷矗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付询头疼极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步思帷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倔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孟易觉给带坏的,孟易觉虽然不赞同你,但她好歹还会说两句话呢,步思帷她是真一句话也不说,就跟你死撑着。
“思帏,就去看看他吧。”
他不自觉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你父亲他……也是有在反思的。”
步思帷突破的瞬间,步云天自然也是看到了的。
当时他沉浸于对步思帷突破的惊讶之中,根本没去在意步云天的状态,直到场边长老一声惊呼,他和步思帷才一同看向身后,结果发现步云天和孟易觉竟然都昏了过去。
说起来,这倒的确是付询的错。
他被愤怒冲昏了脑子,没有考虑到他们二人的身体状况,就那么一股脑地和弟子们打了起来,挥剑抬手之间所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没把本就灵力濒临枯竭还负伤了的两人给震晕过去那显然不太可能。
既然两人都昏了过去,那要再打也就太不人道了,于是这突然爆发的尖锐矛盾也就只好以这种方式草草结尾。
将两人都送到医师那里去之后,他们才有了机会面对面说说话。
但现在看来,谈话的进度似乎并不顺利。
师徒二人就这样尴尬无比的僵持着,就连周边的空气都好像凝结成冰了。
付询坐在椅子上,眼角余光还可以看见步思帷手腕上灵力束缚器所留下来的痕迹,以及和他对垒时被剑刃所划伤的血口。
万分显眼地横亘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让付询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椅子上突然长了刺一样。
他这个弟子,一直都乖巧无比,要不是步云天太急了,她又怎会被逼成这个样子?
付询暗自腹诽道,但想来想去,最终责任还是有一部分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成亲的事,我会和你父亲讲的,你就,稍微服个软吧,好不好?”
一想到步思帷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挥出剑时那令人陌生的凶狠眼神,他就感到不寒而栗,身居高位多少年了,他已经很少再看到那样的眼神了。
那样的……好像舍出了一切,也要将自己斩于剑下的眼神。
付询无奈扶额,真不知道步思帷这突然的突破到底是好是坏,修为上有所精进的确是好处,但是怕就怕那份道心……
罢了。
付询赶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他是不该想这些的,万一成真了那可就糟糕了,只是那眼神、那气势……着实叫他有半分害怕就是了……
步思帷依然直直站着,没半点反应,如果不是那双眸子还闪烁着,他估计要以为对方都已经睡过去了。
付询苦笑不已,知道步思帷这是油盐不进的意思,如果不给她个确切答案,她便一直不会低头。
最终,付询也只能作罢,干脆放弃了同步思帷说这一话题,只是将语气放软,挑着她愿意听的来说:
“……为师知道你现在不想听这些,你再考虑考虑,好吗?孟易觉就在隔壁,去看看她,怎么样?就当休息一下,你也已经很累了吧,而且你也受伤了吧?顺便去隔壁让医师帮你包扎一下,如何?”
听见这话,步思帷果不其然地有了反应。
她犹豫了半分,抬起了头。
那双剪水秋眸里没有了付询在剑的倒影上所看见的决绝,现在有的只有浓烈的情感。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付询突然放松了许多,虽然这副模样的步思帷也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一个。
——
孟易觉的确在里间,并且已经快要烦死了。
季星成,一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趴在她床头就在那儿嗷嗷哭啊。
“都是我的错!呜……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来,如果你不来,就不会受伤!天呐,我都不敢想象,你平常、平常那么怕疼,被油炸一下都要气得拿我泄愤三分钟,你现在胸口被穿了个洞,这可……呜……这可怎么整啊……!”
他用着两个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爪子就想擦眼泪。
虽然他非常硬气地说区区虎口被震裂,凭他无敌的恢复能力,不是一下就好了,但医师还是坚持为他上了药、缠上纱布,这也就导致了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滑稽模样。
孟易觉听着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偏偏伤口结痂了,现在她不能动,一动就疼得要死。
她猜可能是肾上腺素的功效,让人刚受伤那会儿不是很疼,一旦开始愈合了就疼得要命。
步思帷刚一进来就看见这副场景,她连忙快步走过去,也和季星成一样趴在孟易觉的床边。
付询跟在她身旁,眼见着她连里间的门看也没看一眼,就巴巴地跑到了孟易觉的身边,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孟易觉自然也看见了付询,坦荡的目光一扫,反倒将付询看的不坦荡了。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着怎么样的,只是步云天给他传信,让他将孟易觉带回去,到了比武场后看见步云天死生不知地倒在地上,还被孟易觉扇了一巴掌,属实有些急火攻心了,这才做出那等行为来。
现在想想,他的确是做过头了,倒不如说这件事本就是步云天不好,若他……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事。
就算孟易觉的确是做过火了,但念着她也是为着步思帷好的份上,他也理应收手的,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面对着孟易觉,他一向是情感复杂的,尤其是对方为思齐宗取了天选会冠军的名号,还拼死带回了有关雪落尊上的信息之后。
叹了一口气,付询也不好说些什么,特别是对着季星成那虚张声势的恶狠狠眼光时,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里间。
但他没想到的是,里间除了步云天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他。
来人雪白衣裳,尘埃不染,带着北国风雪的气息,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步云天,只那么沉默地站着。
不自觉愣了一刻,付询赶忙抬手作揖道:
“殿下。”
她出现在这里,那也就意味着……
那人开口:
“若不是此番回来,我怕是还不知,你将我族小辈打成那副模样。”
你族小辈?你是指那只狐狸还是那两个人?还是说都是?你看他们有一点像你这只大老虎的吗你就这么说!
这种话付询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迎着真真正正摘星层的威压,他此时就连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殿下,是在下鲁莽了,还望殿下原谅……”
吞海转过身来,神情冷淡:
“这件事,我们搁置不提,付询,你总有一天得付出代价。”
近千年的妖兽就算这么说了,付询也只有答应的份,但真正令他害怕的,还不是当前这点威慑,真正令他害怕的,是紧随于其后的,某个消息。
“既然我回来了,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吞海眼睫轻敛,敛下一汪哀婉。
付询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梁旅……魔尊即将发兵,还有……”
“她点名要见孟易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