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睁开眼。
本能地对黑暗感到恐惧,她朝着光芒所在的方向奔跑。
她驻足在光芒旁,光芒中是一方冷淡的院落。
她看见小孩仰首, 望向于斗角上驻足的蓬松扁毛生灵。
“娘亲, 为什么鸟儿会飞呢?”
她听见稚嫩的声音这么问道, 问向娘亲。
因为鸟儿天生就属于飞翔,她在心里回答孩子。
“因为鸟儿有翅膀啊。”
“那为什么, 我们没有翅膀呢?”
她看见孩童稚嫩的眼中满是疑惑。
那为什么, 我们没有翅膀呢?
她听见自己心里这么重复问道。
但娘亲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只是蹲下来, 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帷儿也想要学会飞翔吗?那帷儿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 等到了风雨层,师父就会教你御剑飞行了, 到那个时候帏儿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孩童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她们没有翅膀, 而不是怎样能够飞翔, 可是娘亲理所当然地认为, 她是想要学会飞翔,才问出了,为什么我们没有翅膀这样的话。
但她知道, 娘亲是爱她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娘亲更爱她了,所以孩童很懂事地点点头。
娘亲欣慰地笑了, 抱紧了她。
她也笑了,只要娘亲高兴, 那她也就高兴。
她的梦想是要飞翔吗?她已经到了风雨层。
她真的想要飞翔吗?为什么时至今日她仍旧看着天空中的飞鸟?
她继续向前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
声音朦胧模糊却又尖利地刺进她的耳朵里,直直延伸到大脑敏/感的神经之上。
“……虽然……天赋……但……拜托……请务必……”
熟悉的声音一点又一点侵蚀着她的心。
她蹲下身子,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仍旧不放过她。
“放心好了,虽然她的天赋不算顶尖,但我会用最高标准来要求她的,她一定会成为你期望中的样子的。”
男人的声音明明应当是低沉的,但为何在她的耳朵里却又如此尖锐。
她缩着身子,将头埋在深深的黑暗中,颤抖着,努力不去听这些强硬掰开她大脑的声音。
但声音却还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我对你很失望,你应该清楚自己背负着怎样……”
“……你最近有些荒废修炼,是沉迷于朋友游戏之中了吗……”
“……我并非限制你与他人交往,只是你应该明白……”
“……无情道……”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她在心底重复道,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声音一样。
别再说了。
她不喜欢回家,不喜欢同父亲见面。
别再说了。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别再说了。
就像她控制不住自己去和孟易觉接触,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封雪峰上去一样,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想回家的心。
在黑暗中,她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突然变得幼小、稚嫩,就连上面握剑磨出的老茧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双手突然变得就像她三岁时,捧起坠落在院落之中的那只小鸟的尸体时一样无力。
这双手什么都握不住,握不住剑,握不住细细一株的草药,握不住缓缓流淌的生命,就连自己想要亲近之人的手,也握不住。
她将这双手藏在怀中,父亲不喜欢看见她这般羸弱的模样,因为那总会让父亲想起,她无论再怎样努力,这双手都会是一样的纤细、渺小。
这双手在她的怀中变得那么冰冷,冰冷的像是双膝跪在水磨石砖上时的疼痛,冰冷的像是顶着风雪登山时的绝望,冰冷的像是灵力穿透肌肤时的刺骨。
“步……步思……”
一片黑暗之中,有声音挤开了原本纷扰的回忆掺杂了进来,混进她的耳中。
“醒……帷……喂……”
有谁在呼唤她,声音带着熟悉的味道。
像是月夜湖水泛着光亮的清凉滋味,又像是大雪漫天时温暖房屋内的茶香。
虽然她想不起这味道究竟从何而来,但这味道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就好像……
步思帷猛地睁开了双眼。
灵力枯竭所带来的后遗症还在发挥着它的效用,此时她的大脑仍旧昏沉,她只能看得清面前白花花的一片。
世界天旋地转,她情不自禁朝着梦中那股熟悉的味道靠近了些许以寻求安慰。
然后一只手抵上了她的下巴:
“喂,别得寸进尺。”
带着稍许嫌弃的少女声音让步思帷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大脑的迷雾总算散了点。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别人怀里,而刚刚眼睛看见的那一片白则是对方鲜活的脖颈。
她腾地一下,脸变得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放了,偏偏身体还极度诚实地依靠在他人身上,一点也不听大脑发出来的指挥。
“终于醒了,脑袋还正常吗?”
刚刚抵在她下巴上把她推开的那只手转而拍了拍她的脸颊,力度不重,只是在确认她是否清醒。
步思帷抬起下巴,一边私心让自己能更贴近那只手一点,一边从喉咙中挤出了极细小的一声“嗯”。
“是吗?那就还好。”
孟易觉没在意她的这点小动作,只变换了个姿势,让原本头枕在自己肩颈之间的少女躺到了自己的腿上。
“梦见什么了?”
少女的指尖轻柔着按压着步思帷的太阳穴。
“一些……不太好的事。”
步思帷闭上眼睛,可能是由于身子不爽的缘故吧,没有像以前一样慌乱地逃走,反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孟易觉这难得的温柔。
少女没有追问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忙舒缓着被噩梦磨损精力的大脑。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说道:
“我不认为你不知道她是在故意拖着你。”
步思帷本来在她温暖的指尖下昏昏欲睡,听到这话,又瞬间惊醒过来,但是她没有说话,装睡一般闭着眼睛。
见着她这副半死不活、死不承认的模样,孟易觉不知为何有点想要发笑。
她俯下头,对着那紧紧闭着的眼睛,发丝垂下,落到对方姣好的脸庞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吗?”
吐字之间,有浅浅的热气呼出,与步思帷颤抖的呼吸混合到了一起,再在空气中冷却、消散。
还没等孟易觉反应过来,步思帷的脸就已经被她那双手给捂了个严严实实,动作快的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还一副病恹恹相的人。
“……对……”
有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
孟易觉挑了下眉,抬起头,没去看不知是在羞涩还是在自闭的病号。
两人之间又恢复成一片静默。
由于步思帷无论怎样都不愿意将脸上的手放下,孟易觉也就停下了按揉她太阳穴的动作,转而若有所思一般地勾着她的头发玩。
片刻之后,步思帷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声音被卡在指缝之中,孟易觉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竖起耳朵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旋即她才明白步思帷是在指什么,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步思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脸侧向远离孟易觉的一侧,但她绝对没有意识到,这个角度孟易觉刚好可以看见她发红的耳垂。
这令孟易觉更想笑了。
她伸手,捏了一下对方精致的耳垂,果不其然换得了一声带着羞赧的惊叫声。
“你又在想,是因为你我才要被迫和程沉对上?”
热度从耳垂传到她的指尖,孟易觉捻了捻手指,想要将那并不滚烫的温度冷却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面对孟易觉的问题,一向知无不言的步思帷罕见地沉默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对方突然袭击自己耳垂这件事气的,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从而不敢回答。
“放宽心,那家伙迟早都要跟我打一场,不在擂台上就要在擂台下了。”
“她就是冲着我来的。”
孟易觉的语气肯定,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过于自信一样。
步思帷皱眉,很明显,她也猜到了这一可能,不如说,从纱维谷派人来参加这一次的天选会开始,他们所有人就应当能猜到这个答案。
秘宝虽宝贵,但仍不值得他们派出一个无情道来参赛,那么这个无情道,就必然有不同于夺取秘宝的任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孟易觉垂眸,不知为何言语之中藏着几分寂寂。
“但是……”
步思帷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转头看向少女时,那些话又被她全部吞咽进了肚子里。
她抬头看着少女,少女托着她的下巴,发丝垂了下来,像是薄薄的一层雾霭,将两人的视线囚禁在这一方世界当中。
孟易觉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不容置喙的意味,说道:
“逃避永远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在这一刻,步思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这个小师妹做出的决定,无论好与坏,都是任何人也无法撼动的东西。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期待一下,我是怎么把她的骨头,都一根根碾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