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跟着阮阳上了马,一路疾驰,在皇城开外的一个村落停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蒋行舟环顾一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无甚稀奇。

  “木鸢今早来找你,说找到宝物在哪了,但她一个人不敢来,你不在,我便跟着她来了。”阮阳拽着蒋行舟急吼吼地走,“我带你去看那件‘宝物’。”

  说是宝物,其实是一个被放在小庙中的半身像,材质很奇特,不像是木,亦不像是石,看上去就被村民们呵护得很好,其上一尘不染,连块霉斑都无。

  阮阳让蒋行舟在这里等一会,匆匆离开片刻,带了一位老人家过来。那位老人家拄着拐,走路都颤颤巍巍,阮阳起先还陪着他走,后来实在急了,索性背起老人,健步如飞。

  “您方才说的那番话,可否再说一遍?”阮阳耐着性子同老者道。

  老人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来的,迷茫地看着阮阳:“我刚才说……这东西你们不能搬走。”

  “不是……是下一句。”阮阳道。

  看上去,老人家年过古稀,记性似乎亦不大好了,回忆了好一阵,才不确定地说:“下一句……这圣人像传了好几代了,你们碰坏了可赔不起?”

  “也不是这句,”阮阳皱着眉,催道,“再下一句呢?”

  老人家许是糊涂了,看着阮阳良久,眼神徐然一动,就在阮阳以为他要想起来的时候,却忽来一问:“你……是谁来着?”

  阮阳无助地望向蒋行舟。

  “阮阳,”蒋行舟失笑,轻唤一声,将阮阳拉到身后,继而笑着对老者作了个礼,“老人家,这圣人像,奉的是哪位神仙啊?”

  “圣人像……”老人家眼神混茫,待看到那尊半身像的时候,才意识到蒋行舟在问什么,“哦,你说圣人像啊!”

  蒋行舟点点头,只见老人家的神情中豁然添了一抹神采,连浑浊的眼神都清明了起来,“奉的是蒋干将啊!”

  蒋行舟又问:“这位蒋干将,又是何人?”

  蒋干将,也姓蒋,和蒋行舟还是本家。不过蒋行舟却不记得历史上蒋氏一族有什么名人。

  老人家的拐杖一下下杵在地上,恨铁不成钢道:“!!你连都不知道?”

  看样子这位在这一代应当是家喻户晓的存在,蒋行舟正欲再问,却见老人家来了劲,一脚跺在地上,其力道之大,生怕他这一脚下去,把自己一声骨头给跺散架了。

  “哎哟呵,啊!当时救了好多人呐!”老人家用拐杖指了指那圣人像,“当时发大水,水都淹过来了,跑都来不及跑哇!要不是,我们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得死全了!水灾好容易完了,又开始打仗,就和个神仙一样往那一站,谁都打不进来!”

  “您见过这位?”

  “哪能啊!人家是神仙!”老人家说话时想一出说一出,一边说还一边啧啧摇头,“那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啦,我们这一带根本没人不知道的,我们出入平安无难无灾,全靠保佑哟!”

  蒋行舟看向那尊半身像,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人头戴玄武盔,这是雍国行伍之人常用的图腾,且这“”的一身打扮,亦更近于雍国将军的战装——罗洪之前就这么穿过。

  比这一身雍国战衣更惹眼的,是这位“”手臂上的一块胎记。

  老人家见蒋行舟要去摸的胳膊,忙用拐杖将他拦了下来:“哎,可不兴乱碰!”

  蒋行舟道:“老人家,这位当时就是这一副打扮么?”

  “可不嘛,这雕像就是太祖爷照着一模一样雕的,”老人家笑着捋了捋胡子,颇为自豪,“是不是跟个大活人一样?”说着,他隔空指着那块胎记,又道,“这是用火绳子一点一点燎的,可是个大细活,一般人干不来的。”

  蒋行舟出神地看着那块胎记,心不在焉地应道:“是很像……”

  但这毕竟是雕像,就算老人家的太祖爷再怎么巧夺天工,也不可能将皮肤上的胎记都完全还原,但只看大致形状的话,蒋行舟觉得有些眼熟。

  “是梅花。”阮阳走到蒋行舟的身旁,与他并肩,“和你腰上的那个梅花一模一样。”

  说着,阮阳用足尖擦着地面的土勾勒出了轮廓,又添了几根线条,便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一半是重瓣,一半是单瓣。

  “像不像?”阮阳问蒋行舟。

  蒋行舟默然颔首,视线落在阮阳足下那朵粗糙的梅花上。

  “蒋行舟,”阮阳也在看那朵梅花,“我猜想,这位……会不会就是那个将军?”

  “哪个将军?”

  “传说里的那个轻功胜马的将军。”

  ——那个和元帝同拥天下,却又英年早逝的将军。

  这巧合有点大了,蒋行舟一时没回过神。

  如果真的是那个将军,从时间来算,倒也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蒋行舟的身上被刺了同样的梅花印记?又为什么,罗洪乃至很多羽林军身上也有如出一辙的刺青?

  谢秉怀又是否知道罗洪和当年那个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又或许……谢秉怀身上也有同样的刺青?

  蒋行舟回首问老人:“这样的雕像,在其他地方还有吗?”

  似乎是先前的话中提到了太祖爷,老人家方才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却无比清醒,点头道:“有的,在最南边的齐家村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那也是太祖爷雕的。”

  “为什么那里也会有一尊雕像呢?”

  “因为就是齐家镇的人啊。”老人家一副理所应当。

  听罢这话,二人皆是微愣,阮阳先蒋行舟一步开了口:“既然是齐家镇,他为什么不姓齐?”

  老人家被这一问给逗笑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家,可不是姓齐啊。”

  他话音才落,从庙外亟亟跑进来了一位年轻人,是这位老人家的孙子。他刚刚才一转头便发现爷爷不见了,四处一问,才知道被阮阳带到了这个庙里,他吓得要死,连忙跑过来,生怕爷爷有什么闪失。

  故而见了蒋阮二人,年轻人面上的不满丝毫未加掩饰。

  蒋行舟歉意躬身,年轻人没说什么,领着老人家回去了。

  再抬眼时,蒋行舟和阮阳心有灵犀地对上了双眸,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尚未消散的惊异。

  也就是说——当年那个为雍国开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蒋将军,竟是氏沟人。

  “你是开国将军的后人。”不同于蒋行舟蹙眉深锁,阮阳却面露轻笑,“你我二人的先祖彼此有着因缘,你我亦如是,这样叫不叫是……一轮江月照后人?”

  “阮阳,这件事可能没这么简单。”

  察觉到蒋行舟此时的面色有些异常严肃,阮阳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明明不管是谁当皇帝,对于罗洪来说,在利益上应该都没有什么差别,故而我一直不懂,为什么谢秉怀可以收买罗洪替他办事。”

  “记得,”阮阳道,“你觉得跟这梅花刺青有关系吗?”

  蒋行舟沉思道:“我以前还没想那么多,今日一见,倒有了新的思路。如果……这东西也是一种图腾呢?象征着一种阵营,抑或是一种身份?”

  “类似于江湖门派吗?”

  蒋行舟继续道:“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使命,所以才会共谋其事,共事一主。”

  “比如什么目标?让太子阮钰当皇帝吗?”

  “现阶段可能是这样的,我还没法猜到他们的最终目的。”

  “那,谢秉怀是他们的首领?”

  蒋行舟想了一会,没反驳他:“大概率是的,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离间谢秉怀和罗洪的筹码?”

  阮阳的思绪转得很快,亦和蒋行舟所想并无二致,蒋行舟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

  赵太后,弘帝,谢秉怀,罗洪,这四人各有心思,表面上又阴奉阳违。

  之前万昭氏沟开战之时,弘帝母子和谢罗二人几乎已经暗地里撕破脸了,两方阵营就此拉开,可两虎各据一地,彼此都没有先下手的意思,并未实际上造成什么后果。

  弘帝最怕的便是保不住座下江山,而对于赵太后来说,此人自私至极,不论是她儿子弘帝,还是孙子阮钰,谁当了皇帝,她都是太后,无非是有无政权一说。如果真的到了逼不得已性命攸关的地步,她很有可能会退而求其次,弃子保孙。

  再说谢秉怀与罗洪,谢秉怀出手狠辣阴险,罗洪却含仁怀义,就比如杀害谢皇后一举,罗洪就绝做不到为了大计亲手杀害罗晗。

  按理说,他们两道不同,应不相为谋才是。

  阮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恍然明白过来,这就是蒋行舟之前说过的,在这把火上添柴,加薪。

  届时,则火烧连营,他们彼此互疑,又共囚一笼,则必做困兽之斗,玉石俱焚。

  “阮阳,之前我教给你的那些,是为开,是布局,是利用。”蒋行舟很认真地对他说,“从今往后,则是合,是如何与虎谋皮,如何正面交锋。”

  大开大合,放得开,亦收得拢,这才为帝王之术。

  “好。”阮阳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一如往前无数次。

  “蒋行舟,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