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蒋行舟愈发畅意。

  阮阳这次先是发现了谢秉怀手下的行踪,后又临机应变,以最稳妥的方式达到了目的,或许他早已发现蒋行舟被劫持至此,还是耐着性子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行施救。

  不消蒋行舟的提点,他已然能独当一面了。

  氏沟将士很快便追了出来,二人跑到宫门,阮阳回头道:“你抱着我!”

  蒋行舟从善如流,手牢牢环上他的腰身,在腰窝处扣住,“大侠救我。”

  “倒是抱紧啊,”阮阳骤然失笑,又觉得腰侧的触碰有点痒,“也不怕我摔了你。”

  “摔不了。”蒋行舟笑意渐浓。

  反倒是阮阳不笑了,面上被不知道哪句话催出了红晕。

  二人藏身在一个小屋内,躲过了氏沟将士的追捕。待风头过去,二人便避过氏沟耳目,返程前往麦关,只不过回去的路上没有马匹,只得步行。

  此番过后,谢秉怀算盘落空,弘帝也没那么好过了。

  雍国万昭议和一事就此耽搁,木凌知道定是蒋阮二人做的手脚,但木河不知道,一怒之下,将所有罪过都怪在了木凌身上。

  木河有着巨大的野心,不可能因为弘帝出尔反尔就停下来,当即下令再伐氏沟,是打算趁着首战告捷,乘胜追击,恨不得将氏沟一锅端了。

  上一世,万昭并未这么容易轻取麦关,故而两国之间的战争也旷日持久。麦关取胜之后,木凌率军西伐,在平瓦关同氏沟正式开战,也就是在这一战,木凌深陷死局,恰好被阮阳在沙场上救了下来。

  阮阳将此事悉数同蒋行舟说了,问他该怎么办。

  自从见过氏沟王后,蒋行舟不再同意两国继续打下去,他写信劝了木凌几次,希望木凌进言两国停战,然而木凌进倒是进言了,可木河根本听不进去。

  木凌没顾及木河此时身份不同往日,兄弟两吵得不可开交,而木河早就有所打算,这次恰好以冒犯君威为由,将木凌关进了大牢,甚至削了毕如的权,提了一个新都统上来,名唤苗威。

  这样一来,木凌不会再参与平瓦关之战,上辈子的轨迹到这一步便停了。新都统很可能做下同木凌完全不一样的决定,这让阮阳防不胜防。

  苗威上任后,一封信将蒋行舟阮阳二人召回了鹰山,他想见见这才崭露头角便立下大功的一对兄弟——在军中,阮阳和蒋行舟化名杨氏兄弟,兄长唤杨易,其弟叫杨平。

  鹰山,营帐之外,蒋行舟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阮阳:“上一世,你认得这位苗威吗?”

  阮阳答道:“不认识,上一世木凌一直都是都统,万昭和氏沟之间的战争以平瓦关一役告终,万昭险胜,而氏沟万昭两方妥协,互相约定百年之内再无战争。”

  “也就是说,你经历过平瓦关之战?”

  阮阳拉着蒋行舟的手,用指腹在他的手心简单勾勒了一个地图,“你看,平瓦关其实是一个很至关重要的地方,是氏沟核心几城的关键络点,只要拿下平瓦关,氏沟便不敢再打了,毕竟一步错步步错,再输任何一战,整个国家就该改姓木了。”

  蒋行舟默默握起拳,道:“那平瓦关是怎么胜的?”

  阮阳张了张口,别过了脸,没说话。

  蒋行舟道:“很惨烈?”

  阮阳缓缓点头,“很……惨烈。”

  他从没见过那样惨烈的一战,木凌断了半只胳膊,全军上下死伤无数,生生是靠着超强的意志才打了下去。

  万昭和氏沟两败俱伤,这才一致同意和谈,不然就凭木河和氏沟王的性格,但凡讨到了一点好处,哪边都不会善罢甘休。

  只听阮阳的语气,蒋行舟便能想象那一战会是怎样的浮光惨景了。他心思颇为沉重,见苗威时也无甚笑意。

  按理说,万昭和氏沟打成什么样都与他二人无甚干系,只要最后掌权的是木凌,且木凌已经答应了会助二人一臂之力,那么就算按照上一辈子那样发展下去也无所谓。

  苗威比他们想象中的客气很多,见了二人,并没有端那些官高一级压死人的架势,只是笑意盈盈地请二人坐,随后抱了抱拳,竟如江湖儿女见面一般,道:“两位杨大人,久仰了。”

  他客气,蒋行舟比他还客气,一套礼数行得周全,最后才道:“苗都统客气了。”

  苗威笑道:“我出京前便听说王上有意赐两位杨大人以高爵厚禄,如今一看,两位大人果然当得。”

  蒋行舟意识到,苗威是说客,而木河的意思也并不难猜——他想趁着木凌失势,趁机收买他们二人。

  蒋行舟婉拒:“王上宽仁。但为人臣者皆是一尽本分罢了,本就不需要那些浮名的。”

  苗威明白他的意思,不做声片刻,转而道:“两位大人可曾婚娶?”

  蒋行舟有旷世逸才,阮阳又有不世之武,二人皆是人中龙凤,这一问倒也并不突兀。

  蒋行舟眼神抬了抬,道:“这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苗威笑道,“既然如此,王上有意让本将做个媒,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两位大人意下并不如何。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没拿定木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蒋行舟暗地里捏了捏阮阳的手,回过身去,客客气气地说:“苗都统统领万军,我兄弟二人如何担得起您说媒。”

  “实在是二位年轻有为,王上有心嘉奖,又觉得那些身外之物太过俗气,才子佳人才是绝配,”苗威笑了,“大人说,对不对?”

  不同于蒋行舟的圆滑,阮阳说话直接多了:“大战在前,起不得旁的心思。”

  他拒绝得干脆,苗威笑意淡了些,没料到阮阳如此不识抬举,但也没有穷追猛打,未再提此事。

  可蒋行舟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木河唯恐木凌再生事端,急着想将他二人收入麾下,一招不行一定再行一招,只怕逼婚一事很难一笔揭过。

  若是他们不答应,大可以一道圣旨赐个婚下来,到时候便是赶鸭子上架,也不怕他二人有了妻儿再有异心。

  只是,蒋行舟没想到,赐的这道婚,新娘子竟然是当朝木鸢,而赐婚的对象便是蒋行舟。

  金红色的圣旨在阮阳手中捏成了破布,蒋行舟阻拦未果,只得由着他去。

  只见阮阳在帐中踱步,倏而回首,皱着眉说:“那木鸢才几岁?就这么被她亲哥给卖了?”

  蒋行舟道:“不是亲哥,木河倒还没这么大方,木鸢是他堂妹。”

  “这又不是重点,”阮阳颇为烦躁,“那怎么办?圣旨下了,你若是不娶,便是抗旨不遵,若是要娶……”

  其实,若真要娶,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勘破这一点的阮阳更烦了。他将圣旨随意一丢,闷闷不乐地说:“蒋行舟,我不想让你娶她。”

  “我没打算真娶她,我本也不欲让一个女子成为谋权的牺牲品,”蒋行舟俯下身去,将皱皱巴巴的圣旨捡起来,展开,叠好,“更何况我本就心有他人,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能牵扯一个无辜之人入局。”

  阮阳侧目看着他的动作,“你心有他人了?”

  “……嗯。”蒋行舟手下一顿,没回头。

  “谁?莲蓬?”

  “你怎么会提起她?”

  阮阳恹恹道:“我知道她喜欢你,你如此一表人才,她会倾心于你也并不意外。”

  一表人才四个字,阮阳咬得很重。

  蒋行舟有些讶异,他都未察觉,阮阳对于这些事倒是很敏锐。

  然而,阮阳的敏锐仅限于别人的情爱,对于蒋行舟的心意,他则迟钝得有些令人发指,竟还来问蒋行舟的心上人是谁。

  ——还能是谁。

  夕阳西下,军营里升起了炊烟。

  一位小少年趁人不备混进了军营,凭着直觉在军营的外围走了一圈,倒是没被人发现。可为了躲人视线,他慌不择路,再回过神时早就分不清自己在哪个营帐前了。

  阮阳很快发现军营中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

  他身手高强,走起路来连个声都不带,就这么跟着两人的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跟丢,也不会被发现。

  只见那小少年左看右看,恼得直跺脚,“这军营怎么弯弯绕绕的,走都不知道怎么走!”

  身旁,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道:“王……少爷,我们还是找个人问问吧。”

  听了这话,小少年连忙反对:“不好不好,找人问了要露馅的,到时候就被哥哥抓回去了!”

  说完,他咬了咬牙,随手一指:“就往那边走,我还不信找不到人了!”

  男子还未答话,阮阳悄然而至,在二人身后冷不丁开口:“你们在找人?”

  “啊!”那小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脸来,五官精致,竟是一时难辨男女。

  阮阳不动如山,静静地看着二人。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多少有些骇人,小少年竟不敢立马接话,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说:“我们找、找杨大人!”

  阮阳一挑眉:“哪个杨大人?”

  “哪个杨大人?”小少年没听懂,随从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听罢才恍然,道,“哦!我们找杨易大人!”

  找蒋行舟?

  再看这小少年,面上胡须丛杂,眼神却是清澈单纯,可怪异就怪异在这点,看上去他还不到长须的年纪,故而一眼便不难看出这满脸的胡须都是假的了。

  落目于小少年那光滑得如同脂玉的肌肤,阮阳很快察觉到,这人是个姑娘。

  “你是吧。”阮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小少年。

  或者说,木鸢。

  乍闻此言,木鸢大惊失色,四下一看,所幸无人听到,忙向阮阳竖起指头重重嘘了一声,“你小声点!谁、谁是了!”

  阮阳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你找杨易,他不在,你回去吧。”

  “他怎么可能不在,他们说他就在军里的!”木鸢压根不信,推开阮阳便要往前走。

  推了一把,没推动。

  “你让开呀!”木鸢有点急了。

  阮阳道:“擅闯军营是大罪,要开先河?”

  木鸢年纪小,到底被阮阳的架势震住了,立马道:“我很快就走!但是来都来了……总让我见一面再走吧!”说着,她换了副央求的面孔,眉毛稍微蹙了起来,我见犹怜。

  不得不说,这位木鸢确实国色天香,可阮阳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

  “我说了,他不在。”

  阮阳睁着眼睛说瞎话,蒋行舟哪里不在,他分明就在不远处的营帐里,只要这边的声音再大一点,蒋行舟便能闻声而至。

  他上前架着木鸢的胳膊便走,那随从而来的男子拦了一下,没拦住,被阮阳揪住后领掷出了军营外。

  木鸢被阮阳箍着肋骨,拳打脚踢地挣扎,只差没有上牙咬了,可碍着确实人小力气小,任凭她怎么反抗,阮阳都纹丝不动。她也没想通,面前这人看着瘦弱冷清,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比她哥还难摆脱!

  “你放我下来!”

  阮阳目中冷色一闪,两指点在木鸢颈后的穴道,木鸢便软软地晕了过去,瘫在阮阳怀中。

  蒋行舟才踏出帐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青年横抱着一位小少年,再看那小少年的面容与木氏兄弟有几分相像,当下便看破了这小少年的身份。

  青年正要将往外扔,做坏事被撞破,愣在了原地。

  “哪能这么对?人家还是个孩子。”蒋行舟哭笑不得。

  阮阳却面无惭色,“我又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