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怀根本没打算让蒋行舟活着到朔州,要么就在到朔州的这一段路上以他为饵擒住阮阳,要么就快刀乱麻,先断了阮阳的羽翼,之后再慢慢对付阮阳。

  阮阳并不知道这些,他同蒋行舟告别后,一路带着玉匣往蒋府走。

  自从蒋行舟被抓获罪之后,蒋府的下人也都散了,如今又只剩下小厮和阿南两个人。

  他按照蒋行舟说的,将信放在了门口的石灯里,再过一个时辰毕如便会路过此处,到时候就能看到信了。

  做完这一切,他突然感觉后颈一寒。

  ——那是一柄长剑!

  阮阳对于危险的洞察力异于常人,不假思索地一避,反手抽出匕首一挡,只闻“铿”的一声巨响,金属相擦甚至冒出了火星。

  对面是一个女子,身着短打夜行衣,没有蒙面,阮阳觉得她有点眼熟。

  “遗诏拿来!”女子竖剑指着阮阳的后背,伸出一只手。

  阮阳怒道:“无名鼠辈,报上名来!”

  那女子阴冷地笑一声:“姑奶奶是要杀你的人!”

  阮阳无意跟她猜哑谜,话音未落便化为一道虚影,下一瞬便站在了女子身后。

  女子心中一骇,反剑一挡,阮阳攻势不停,女子也功夫了得,竟与阮阳见招拆招,难分胜负。

  这功夫和阮阳是同一种路子,但阮阳活了两世,是靠征战沙场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间多了几分不见血不罢休的狠厉与冷酷,相比起来,女子虽然身手漂亮,还是节节败退。

  但女子招式多变,见不能硬碰硬,便向怀中一摸,撒了一把白雾,趁阮阳闭气去躲的空挡,伸手朝他背后探去。

  阮阳哪能让她得逞,她再快也快不过阮阳。

  尽管身处险战,阮阳还是有空思考,他不记得罗洪还收过这么一个弟子。

  但这女子和他年纪相仿,一看就是从小习武,只可能是罗洪秘密教的徒弟。

  她长得真的很眼熟,怎么看怎么像……王永年。

  她是王永年的女儿。

  王永年和京城的联系就是她。

  上辈子,王永年向京城通风报信说阮阳和万昭皇子有所密谋,京城这才得以提前应对,阮阳的部下还被策反。

  原来王永年的女儿是罗洪的徒弟,王永年是谢秉怀的人。

  他上辈子也是栽在了谢秉怀的手里。

  阮阳突然暴怒,连带着两辈子的愤怒,化为刀风,一步一步直取女子性命。

  眼看着女子就要败下阵来,背后嗖嗖射来两支箭,阮阳只听到声音,飞身一躲,箭镞堪堪擦着衣服而过,蒋行舟给他的玉佩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铛——

  玉佩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箭雨并没有给阮阳喘息的机会,时值清晨,城里的人听到了打斗的动静都吓得不敢出门,这箭更是敌我不分,甚至连这女子都不放过。

  一支箭射中了阮阳的后腰,阮阳捂着腰脚下一个趔趄,又是一支箭射来,划开了包袱的布,玉匣就这么掉了出来,阮阳要接,却被箭雨钉在原地,寸步不得向前。

  女子胳膊上也中了一箭,捡起玉匣一抛,扔给了远方的卫士。

  那些卫士拿了玉匣便走,阮阳要追,却被女子拦了下来。

  阮阳面色暴戾,额角的青筋都现了出来,怒气已到巅峰,这下再无保留,刀刀狠辣,女子不及招架,被阮阳抓了近身,手起刀落,割断了咽喉。

  阮阳再回过身时,那些卫士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正要追,却见毕如从天而降,手里还捏着放在石灯里的那封信。

  毕如不让阮阳去,阮阳正要作怒,毕如便把那封信给阮阳看,上面都是嘱托毕如的话,还写着,不论元少侠要做什么,都务必拉住他,一切等回万昭再说。

  “大人让我们即刻回去。”毕如向来没什么表情,这会儿拉着阮阳的胳膊,说什么不让他走。

  可那是遗诏!

  遗诏被夺了也不用管吗?!

  毕如并不松手,像个铜像一样。

  “我得了凌殿下的命来帮助大人,大人的话就是殿下的话,郎君若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我就是违命不尊,回去了也要斩首。”

  阮阳勉强沉了沉心,他不知道若是让谢秉怀他们拿到遗诏会有什么结果,但他总觉得蒋行舟或许预料到了这些。

  既然如此,照做便是。

  阮阳和毕如推门而入,小厮和阿南瑟缩在墙角,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是不敢出去。

  “大侠!”小厮指着阮阳的脸,“你的脸!”

  阮阳伸手一摸,才发现面具被方才的箭雨揭了下来,不过也无妨,现在没有能让他重新做一张的时间了。

  “收拾东西!”阮阳冲他们吼,“赶快跟我走!”

  “不能走!”小厮声音凄厉,“老爷怎么办!”

  他不提蒋行舟还好,一提蒋行舟阮阳就暴躁得不行,脑子都快炸了,凶狠道:“他让我们走的!马上有人来抄家了!赶快收东西,立马动身!”

  他去马厩把踏月寻霜和另一匹马都牵了出来,放眼一看,奉命前来抄家的卫军已经走到街口了,连他站的地方都能感觉到踏在地面的齐整脚步!

  “好了没有!”阮阳转头大喝。

  小厮和阮阳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他们没带什么衣物,把所有轻巧的能换钱的东西和现银都包了起来。

  阮阳让毕如带着小厮骑踏月寻霜,他则拽着阿南上了另一匹马。

  毕如也看到了前面的人群,沉声道:“我去开路。”

  “不用。”阮阳剑出鞘,横在马旁。

  随后猛地一拽缰绳,也不管阿南坐稳了没有。马嚼被受力一拉,骏马前蹄扬起,放声嘶鸣。

  阮阳一手执缰,反手扬剑,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向人群冲去,毕如驭马紧随其后。

  “让路——!”

  众卫士显有慌乱,却很快举起长矛,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阮阳按着阿南的脑袋让他趴在马背上,长矛刺了个空,和对面的长矛相击,发出震响。

  阮阳一半身子都悬在马外,剑便这么横着斩过去,随后竟飞身而出,一掌劈在马腿上,扬缰一甩,骏马凌空而过,马下一片刀光血影。

  阿南的惊呼噎在口中,落地时差点没咬到舌头。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被阮阳决绝的神情震得发不出一个声来——这样的阮阳真的太帅了,又带着一种果决的杀伐之意,令人胆寒之际,又仿若看到了他身后猩红的披羽。

  身后,众卫士也反应了过来:“放箭!!”

  “不行!会伤到别人!”

  “都听着!各回各家关好门窗,刀剑无眼!”

  “放箭——!”

  这哪里是抄家的阵仗,分明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阮阳驭马急速而奔,一箭就要射到马腿,阮阳疾疾转向,用肩膀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阿南感到一股血热扑到了脸上,用手一抹,大惊道:“大侠!你受伤了!”

  阮阳咬紧牙关,用剑利落地斩断箭头,换左手执剑,又是一夹马腹。

  明明只是四人二马,却有万夫莫敌之势。

  四人一路朝城门杀去,到了城门,阮阳跃马扬剑,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只要有人敢拦,则必丧命于此。

  与此同时,谢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了正厅,还没到上朝的时候,谢秉怀掀开昨夜未解的棋局,唤仆从端来一盏香茗,提盖一呷,香溢满室。

  他食中二指拈着棋子,思索了一会,落于一处。而后再举一子,落于另一处。

  就在这时,小仆从门外走来,伏在他的耳畔道了句什么,谢秉怀便抬了抬眼,道:“让他进来。”

  “是。”小仆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人逆着晨光,捧着什么东西而入。

  “你来了——东西放着,你先来看看这棋。”谢秉怀冲他招了招手。

  “大人,王灵死了。”那人走到一旁,放下手中的玉匣,“他们身上也有一枚玉佩,可惜碎了。”

  “无妨,”谢秉怀不知是说王灵还是玉佩,扔给他一枚棋,“你来看看,白子还有没有救了。”

  那人推手一礼,随后笑吟吟地落座,正是李枫。

  李枫想了一会,落子。

  “你这一子,落得有几分讲究。”谢秉怀道。

  李枫也坦荡地笑:“被大人看穿了。”

  不过白子再怎么样都没得救了,他落在哪里都一样。谢秉怀笑着收回手,又喝了一口茶。

  “大人就不想看看那里面的东西?”李枫问。

  谢秉怀道:“猜都能猜到了。”

  李枫抿唇:“大人英明。”

  谢秉怀慢吞吞地收棋,“你们以为是在匡扶正义?你们的所作所为恰好都成了推着我这艘船不绝前行的流水,看看你们给我送来了什么——”

  李枫一愣,很快意识到谢秉怀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太后毒杀前太子,假传遗诏,毒杀皇后;皇帝鸠占鹊巢,谋害亲叔全家上下。他们忙活了半天,证据现在全在我的手上。”

  李枫适时接话:“若非太后信任罗将军,罗将军很难借金福的手把罪嫁祸到太后的头上,一切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他之前还让我饶那两个一命,”谢秉怀摇了摇头,“他对阮阳那孩子还有点情义,当年也是阴差阳错救下姜氏,如今又用姜氏作饵,引那孩子上钩,他难免于心不忍,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李枫四下一看,“怪不得不见罗将军。”

  “他和稷王有几分相似,所以才能那么要好,”一枚棋子掉到了李枫脚边,谢秉怀让他拾过来,“蒋行舟也是,输就输在太过重情。”

  李枫两手捧着将棋子递过来,谢秉怀笑着接了,投进篓中,“但做都做了,到头来再惦记情分,就有点不理智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李枫附和。

  “来——让谢某看看那玉匣。”

  李枫应声前去拿来玉匣,谢秉怀含笑看了一遭,唤来仆从拿下去和玉佩比对。

  当年他依稀瞧过一眼这玉匣,记得上面缺口的形状。这些年来,他几乎搜集来了京城所有形状相似的玉佩,全部放在了谢府的地库里,只等有朝一日拿到遗诏。

  ——有朝一日,也就是今日。

  可惜一一比对过去,竟没有一个能合进这玉匣的。玉匣又到了谢秉怀手中,他沉思良久,“让他们把你今天找到的那枚玉佩拿来。”

  那枚玉佩碎成了几块,勉强粘到了一起,谢秉怀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放进凹槽,一声轻响,玉匣开了。

  “大人!”李枫一惊。

  二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蒋行舟是京城人,父母早亡,绝不可能和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什么牵扯才是,可为什么蒋行舟的玉佩才是遗诏的钥匙?

  谢秉怀慢慢拈起那张遗诏,轻轻地展开,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愣了个彻底,

  李枫不敢贸然插话,只见谢秉怀先是脸黑如锅底,而后一阵铁青,十息过后,怒到极致竟开始仰天长笑。

  李枫不明所以,谢秉怀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蒋行舟!有点意思!”

  他随意地将遗诏塞给了李枫,背着手阔步走了出去。

  李枫低头一看——

  那遗诏上什么都没写,根本就是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