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昌寿不敢得罪赵太后,站起身来,同赵太后毕恭毕敬地做了个礼,才正对堂下喝道:“蒋行舟,说话!”

  蒋行舟直身长跪,未曾出声。

  姚昌寿道:“此事可大可小,你若知错能改倒也就罢了,你且将你找了谁,偷了什么东西,东西现在在何处,一一说来,再恳请娘娘恕罪,想必娘娘宅心宽仁,定也不会为难于你。”

  蒋行舟还是不言语,姚昌寿又道:“但你若不说,这便不只是偷窃之罪了。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后宫之人有来往,本官只好将你行径悉数秉明圣上,到时候……”

  姚昌寿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才续上了后半句话:“……仕途无望,性命亦难保!”

  “姚大人,”蒋行舟骤然开口,又看向赵太后,“太后娘娘,”继而微微倾身,以示尊崇,“下官实在不知大人要下官说什么,又是要改什么。下官自认一心如水,也无党无偏,不知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引得太后误会。下官自然愿意一一阐释,但——”

  姚昌寿拍掌震案,扬声道:“休要狡辩!”

  闻言,蒋行舟索性闭嘴。

  姚昌寿怒了:“你说话!”

  “解释也是狡辩,下官只好闭嘴。”

  “你——!”

  姚昌寿双眼圆瞪,有些不可置信——这还是那个为人处世按部就班一本正经的蒋行舟?

  “看来姚大人训下无方啊。”赵太后冷飕飕道,“这是——第几回了?”

  不待姚昌寿答,赵太后又道:“再一又再二,姚大人倒真是不负哀家所望。”

  此话一出,姚昌寿瞬间从脊骨寒到了天灵盖,正要解释,赵太后却不愉地转过脸去,这话便噎在了姚昌寿的喉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赵太后叫姚昌寿来时,只说了蒋行舟授命偷窃寿宁宫之物,并未说其中详细,他本以为是一场误会,可赵太后竟提起了安庆一事,姚昌寿这才恍然,安庆一案居然也是这蒋行舟动的手脚。

  一次还不够,现在又将主意打到了寿宁宫!

  姚昌寿震惊了,他活这么老,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只见太后悠悠扶了扶鬓边的金钗,而后缓缓起身。

  “蒋行舟,哀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人才做出这种事的。既然这样,哀家给你两条路。”她竖起两根手指,“一,将那人交出来,哀家赐你好死。二,把东西和人一起交出来,则死罪可逃。”

  蒋行舟笑了:“左右不过一死,太后何不直接下旨?”

  赵太后竖眉,“你当真以为哀家不敢?”

  蒋行舟当即叩首:“敢问太后,臣到底偷了这寿宁宫的什么东西,也好让臣死得明白。”

  蒋行舟算定,赵太后必不可能当着姚昌寿的面将太岁的事说出来,她今日叫姚昌寿来也是为了一切都能看起来合乎规矩一些,届时,蒋行舟之罪是落在姚昌寿的笔下的,与她一个后宫之人无关。

  “蒋、行、舟,”赵太后俯下身去,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道,“哀家知道你偷药是为了那个小杂种。”

  “哀家还知道他在你府上。”

  “是那个小厮?”太后看着蒋行舟的后脑,“还是那个侍卫?”

  蒋行舟不答反问:“那太后今日召臣来,究竟是为了莫须有的偷窃一罪,还是藏匿罪王之子一罪?”

  “莫须有?”赵太后怒极反笑,“你是真的不见黄河心不死。”

  “臣所未为,便是莫须有。”

  “人证已有,你还想狡辩?”

  “既然有人证,何不让他上来与臣对质?”蒋行舟突然起身,目光直迎而上。

  赵太后勃然变色,一手高举,作势便要挥了下来,却在半空中撤了力道,回身怒道:“把人带上来!”

  再看向蒋行舟时,她仿佛看向了一个将死之人,“蒋府抄家,你以为那人还有藏的余地吗?”

  蒋行舟默不作声。

  很快,几个太监抬着一个麻袋走了上来,将麻袋往地上重重一扔,里面传出来一声闷哼,还扭动了几下。

  一个太监顺势一脚踢去,喝了句“老实点”,麻袋便不动了。

  赵太后手指麻袋,横眉冷竖:“这里面是替你偷东西的那个太监,哀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蒋行舟依旧无动于衷。

  事实上,事情并未朝蒋行舟预料的方向发展。

  此前,为防小太监失手败露,蒋行舟自然也留了退路。

  他已经吩咐下去,只要他过午还没回家,便要小厮通知谢府,谢秉怀在宫中早有眼线,也可及时将小太监救走,届时赵太后空口无凭,就算心中已然给蒋行舟判了死罪,一时半会也并不能真的拿他一个朝臣怎么样。

  可谢秉怀并未将这小太监救出宫去,只消那小太监屈打成招,供出蒋行舟,再说那丢失的东西是一味药,赵太后便能名正言顺地降罪下来,到时候便真如她所说,罢官抄家。

  蒋行舟绝不能认罪,如果不认,他尚能将罪一己揽下,无非是偷盗之罪,还能留点时间给阮阳逃出京城。可若他此刻承认,下一刻御林军便能领命杀进蒋府。且不说包庇罪王余孽是死罪,设若赵太后真心要阮阳死,阮阳眼下毒性未解,目不能视,又能逃到哪里去?

  见蒋行舟面色愈发凝重,赵太后心中冷笑,随后厉道:“把麻袋打开!让蒋大人死得瞑目!”

  一太监领命上前,掏出小刃划开系着麻袋口的粗绳,里面的人便像蚕一样向外蠕动。

  赵太后正要说话,却在瞬间乍然失色。

  霎时,殿中炸开了锅。

  “怎么是陶春姑姑?!”

  局势骤转,太后气得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上前一把抽去陶春口中的破布,怒道:“那太监呢!”

  陶春脸上青紫交加,眼角也被磕出了一个血包,张嘴要说话,竟是合着血吐了一颗被打掉的牙齿出来。

  “娘娘!”她哭丧着脸要解释,却被赵太后一把掼在地上。

  “那太监呢?!”赵太后怒气冲冲,目光嗖地转向将陶春抬上来的人,“我问你,那偷东西的太监呢!!”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那小太监明明就被五花大绑塞进了麻袋,然后又被锁在了柴房,门外还有好几个太监轮番值守,怎么一眨眼,小太监就变成了陶春?

  起先,蒋行舟见到陶春也是一愣,但只两息的工夫,便释出一笑,也跟着道:“是啊,那偷东西的太监呢?”

  赵太后猛地回头,死死瞪着蒋行舟,五官狰狞,恨不得将他就地分尸。

  蒋行舟复低下头去,笑意却是更盛。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深夜,赵太后几乎将寿宁宫和卿宁阁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所谓的小太监的半点踪迹。

  唯一的人证不见了,赵太后总不至于平白无故治蒋行舟的罪,就算她肯,姚昌寿也要劝上两句。

  蒋行舟什么样被押进了宫,就什么样被放了出来,甚至还客客气气地同赵太后道别。

  今日发生的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意料到会失手,也意料到会被赵太后发难,甚至在事情发展不妙时,也为阮阳想好了退路。但他没有意料到竟会是这个结局。

  是谁有如此闲情,不仅救出了小太监,还行了一招狸猫换太子?

  还有谁能在重兵把守的大内来去自如,众目睽睽之下,饶是精兵千万也如入无人之境?

  蒋行舟简直归心似箭,起先是走着,待出了宫,步伐越来越快,直到风将广袖灌得满满当当。

  他想见阮阳,疯了一样地想。

  他一路阔步,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清哑的呼喊:“蒋行舟!”

  蒋行舟脚步一停,抬头看去——只见阮阳迎着月色,巍然立于房檐之上。他身修如竹,腰佩利剑,衣袍烈烈,没有了面具的遮掩,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整个人竟比月色还要夺目。

  蒋行舟被晃了眼,一时出神。

  ——阮阳本该就如此,他未失明时,便本就是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绝色郎君。

  阮阳飞身而下,像一只矫健的青燕,竟是直直飞进了蒋行舟的怀中,手臂挂在蒋行舟的颈间,骤然一拉,二人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蒋行舟一怔,心跳如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蒋行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于阮阳口中“那个人”的执着,早已化为对阮阳的贪念,对于阮阳的怜惜也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甚至在听到阮阳亲口承认自己是重生之人时,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真好,原来阮阳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他一双手好似没地方放似的,要扶住阮阳的后腰也不是,就这么垂手站着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的怀中,只消垂眸,便能瞧见那如玉珠一般的耳垂,蒋行舟几乎是竭尽全力,才遏制住了朝那里吻下去的冲动。

  不同于蒋行舟的克制,阮阳甚至还在蒋行舟的怀中蹭了蹭,而后抬起脸,四目交织:“我能看见了,蒋行舟!”

  “你——”

  阮阳笑道:“我把太岁全吃了。”

  蒋行舟一惊:“这样能行?”

  “不知道,但我现在能看见了。”

  事实上,阮阳整整吐了一天的血,若是普通人,这么蛮横霸道的药劲定是会要了半条命,但阮阳根骨奇佳,又自小练武,蒋行舟将他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到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心这才放了一半。

  “你怎么会去宫里?”

  “你的小厮把药交给我之后就匆匆出门了,我估摸着大概是你出了事,便干脆将太岁全吃了,想着没准就解毒了。”阮阳道。

  “那小太监呢?”

  “小太监不是我救的,我只是看到了那女的踢你。”阮阳说着竟弯腰去翻蒋行舟的袍角,要看他脚上的伤,“踢坏了不曾?”

  “我又不是瓷做的。”蒋行舟失笑,将他捞了起来,重新拥入怀中,“原来你是替我报仇去的。”

  他抱得太紧,阮阳觉得有些闷,便伸手去推。

  “别动,”蒋行舟满眼柔情,唯恐眼神出卖了自己,便不由得他挣扎,道,“就抱一会。”

  阮阳当他是高兴得过了头,便没再动。

  说是一会儿,便真就只抱了一会,蒋行舟松开了阮阳,一切止乎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