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实在不正常,蒋行舟觉得他在恐惧。

  但他在怕什么呢,还怕成这样,好像蒋行舟一张口就是洪水猛兽一般。

  就在这时,莲蓬醒了,一声痛呼传来,打破了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

  见到蒋行舟,莲蓬有些惊讶,又十分惭愧于自己的失足让两位为她犯险,泪花就在眼里打转,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恨不得缩成一团。方才阮阳随着她跳下来的时候,她的愧疚已到极致,如今再见到蒋行舟,她觉得欠他二人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听说还有个高人伸出援手,莲蓬低下脑袋,很是自责,“都怪我……”

  蒋行舟让她不必多想,莲蓬欲言又止,胡乱地点点头。

  按理说这谷中瘴气多变,总归是早一点上去比较好,但蒋行舟惦记着那张解药,便道:“我们先不急上去。”

  “可是……元大侠身上的毒……”

  “就是因为这个才要留下的。”蒋行舟将那月白衣服的人所说之话复述了一遍。

  莲蓬迟疑道:“按照他的说法,他也不知道他的师父有没有解药药方,对吧?况且就算真的有,这么大的裂谷,找也不好找啊。”

  “话是如此,”蒋行舟看向阮阳,“如果阴差阳错同那药方失之交臂,恐怕我会后悔很久。”

  落目之处,阮阳还是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

  “我没有意见,都听大人的。”莲蓬赶忙道。

  阮阳想跟蒋行舟单独说话,但莲蓬的胳膊上刚才那个固定的树枝歪了,蒋行舟得给她重新包扎,做完这些,他又帮莲蓬打了些水来,让她自己整理整理乱发和伤口。

  轰隆一声,天上闪过一道雷,很快便有雨点飘了下来,起先只是几滴,几息后便如牛毛。那月白衣服的人还是没有回来,三人无法,只好不请自入,推开了草屋的门。

  阮阳突然道:“你说的那个金盘,他放在哪了?”

  “人家收起来了。”蒋行舟道,“别乱翻。”

  阮阳收回手,将这草屋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又觉得没什么事做,便一屁股坐在了窗边,目光也顺着窗口飘了出去。

  莲蓬和蒋行舟也在角落坐了下来,三人一时无言,就这么睁着眼睛等到了天明。

  雨水冲淡了清晨的瘴雾,蒋行舟推开门。雨还在下,谷中却不见寒意,雨水落在院子里,溅起一地泥泞。

  院子里搁着几个蓑衣,蒋行舟心道多有叨扰,而后将那蓑衣摘了回来,递给阮阳和莲蓬一人一件。

  三人将药丸含在舌下,走出了这个小院。

  天女花被雨水打掉了不少,落在地上如同一地浮雪,莲蓬见了也暗暗称奇:“没想到竟还真有传说里的那种地方。”

  蒋行舟回眸:“什么传说?”

  莲蓬身上的蓑衣对她来说太大了些,她扶了扶脑袋上的斗笠,吃力地抬起头:“就白雪翠羽的传说,大人听说过么?”

  “听说过。”

  “那传说后面还有一折,说是那道士后来专门寻了一方土地,种满了天女花,用以纪念那位佳人。”莲蓬眨眨眼,“你说那个高人不会就是这个道士吧?普通人哪会住在这种地方,也不嫌恐怖。”

  传说到底也是传说,蒋行舟道:“不好说。”

  阮阳一路缄默,他没再戴面具了,此时低着头闷不做声地跟在二人身后走,时不时抹去脸上的雨水。

  三人沿着来时的那条溪水走,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蒋行舟发现阮阳他们的地方。

  这太岁谷实在是幽深,所经之处又都是同一副光景,蒋行舟一边走一边在树上划上记号,走了一个上午,又回到了原地。

  “大人,雨下大了,”莲蓬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色,“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等雨停了再找?”

  蒋行舟也知道这么无头无脑地找下去也不是事,还不如先上去,让村里懂医的看看这药丸能不能配,如果能多配一点出来的话,就能让乡亲们也下来一起找了。

  他是顺着粗麻的云梯下来的,阮阳的身手自不必说,莲蓬的手断着,怕是不太好爬,但要留一个姑娘一个人在下面,蒋行舟又有些不放心。最好的就是阮阳自己上去,而他留下陪莲蓬等。

  他将想法同阮阳说了,阮阳像没睡醒似的耷拉着脑袋,过了会才抬起头,斗笠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只能堪堪看到下半张脸。

  “你怎么了?”蒋行舟伸手要将他的斗笠掀开一点,那只手在空中被阮阳挡了下来。

  “没怎么。”阮阳道。

  蒋行舟不放心,又看了他两眼:“云梯在那边。”

  阮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和莲蓬就在那个草屋那里等你,你小心点。”

  三人来到谷壁边上,阮阳将蓑衣和斗笠都摘了下来,交给蒋行舟,随后沉舒了口气。他并不是一阶一阶地爬,而是乘着风向上跃去。

  不知是不是没了树的遮蔽,上面的风更大些,蒋行舟总觉得阮阳的身影有些飘忽,有点像失了魂向的风筝,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一样。

  霎时,天上又落响雷,而阮阳的身形则随着这声响雷猛然一震。

  风筝终于断了线,竟从半空中快速地坠了下来!

  蒋行舟脊背一僵,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小心——!”

  只见阮阳在空中翻飞了几下,借助云梯总归是止住了下落的趋势,又尝试着往上跃时还是失败了,便只好重重落在地上。

  蒋行舟被他吓得心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连忙上前,这才发现阮阳面色潮红,眼神转动也有些缓慢。

  蒋行舟倒抽一口冷气:“你毒发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阮阳的气息有点沉,“你等等,我能上去。”

  说着他望向崖顶,竟是要再次运功。

  “你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蒋行舟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怒目高喝,“你不要命了?!”

  “我没有——你干什么?!”阮阳只觉得面前天地颠倒,而后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在了蒋行舟的肩头。

  蒋行舟不由分说扛起阮阳往草屋处走,一边走,一边问莲蓬:“你还记不记得老大夫给他开的药方?”

  他走得很快,莲蓬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记得的记得的!”

  她天天熬月月熬,早就将那药方里的药和用量背的滚瓜烂熟了。

  “速速找找这谷里有没有!”

  “哎!”

  阮阳在蒋行舟的肩上挣扎着,但蒋行舟虽未习武,力气却是大得惊人,手臂紧紧箍在阮阳的腰上,一手捞着他的双膝,阮阳挣扎了几下竟还是纹丝不动。

  这个姿势顶得阮阳胃里翻滚,他拍着蒋行舟的背喊道:“你放我下来!”

  蒋行舟没理他,“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张药方,你的毒不能再拖了!”

  “你放我下来,我帮你找!”

  “你越动弹毒发得越快,你到底能不能别逞能了!”蒋行舟怒不可遏,阮阳早前还答应得好好的,要惜命要惜命,说得天花乱坠,出了事第一个往上冲的还是他。

  蒋行舟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来,这种无力感很快便化成对自己的悔恨,又化成对阮阳的愤怒,激得蒋行舟血气翻涌,恨不得一掌掴向阮阳的臀。

  到了草屋,蒋行舟也顾不得冒犯打扰那一套虚礼了,将浑身湿透的阮阳往榻上一撂,而后便满屋子找能煎药的东西。

  阮阳看着蒋行舟忙碌的身影,有些不是滋味,但蒋行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插嘴。

  莲蓬回来了,有几味药她没找到,但总归是找到了能替代的,应该也大差不差。

  蒋行舟架起了锅,莲蓬坐下烧火,将药材一一放进去,没有扇子便趴在火堆旁用嘴吹,一张脸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熬好了你盯着他喝,少一口都不行!”蒋行舟面色铁青地戴上斗笠,又把腰间藏着的面具拿出来交给莲蓬,让莲蓬想办法替阮阳贴上。

  “大人要出去?”莲蓬一愣,从灶烟中抬起脸。

  蒋行舟没回答她,匆匆向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雨中。

  他必须要找到那张药方。

  阮阳不能死。

  -----

  附子村内,小厮和阿南皆是惶惶不安。

  周村正踱步过来,给二人手中一人塞了一杯热汤,而后犯愁地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又走了。

  “村正,”小厮叫住他,“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不好说啊,”周村正捋着胡子,“我们这潮湿,一下雨就是三五天,看这势头估计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了。”

  “那怎么办啊!”小厮要急哭了,“我家老爷可不能死!”

  他揪住阿南的衣领:“都怪你姐!非得去摘那劳什子的破药,掉下去了吧!”

  被这么一骂,阿南哇的一声就哭了,抽抽噎噎道:“她说那药对元大侠有用的,她,她她她也不想掉下去的啊!”

  他一哭,小厮也忍不住了,跟着大哭起来:“我早说西南是个破地方了,老爷还不信!老爷啊——!”

  二人哭成一团,周村正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一个,便只好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事到如今,周村正也只能这么说了。如果这雨就这么下着还好,如果雨势再大,山谷又本就狭深,四面八方的雨都往那边淌,则势必会有洪涝,到时候……

  周村正不敢再往下想,也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让两个年轻人平白多添担忧,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