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蒲目光从恶霸的震惊的奶白色脸颊稍稍定格了一会儿,“这不,蛋糕吃上了。”

  声音略沉,像是当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来讲。

  “掉,掉地上,多脏啊,”戚酒惊诧得讲话都磕磕巴巴了,虽然他在地上拨弄了一下没有沾水泥地的蛋糕,只是摸了一下蛋糕表面,可也并非百分百没有受到污染的。

  夏蒲看他,“祭品的酒洒在地上,鸡肉,糖果,都是扔在地上的,你吃不吃?”

  “不吃,这么,这么脏。”小少爷还是有点洁癖的。虽然这已经是很正常的讲卫生了。

  夏蒲像是稍稍地扯了一下唇角。

  清丽的皮相上,目光缓缓移动,落在戚酒那被他吮得有点像是熟过头了即将蔫掉的莓果一样的唇肉,嫣红得越发饱满。

  “不吃,你就饿得一点体力没有,倒在了没有遮蔽的街上,被其他鬼一拥而上地欺负你,拳打脚踢,谩骂嘲笑你,抢了你身上看起来还算是能保暖一点的衣服,有的过分些,把你抢占当做仆役。或者把你吞噬掉,成为它的邪气能量来源一部分。”

  戚酒看着他,从夏蒲嘴里说出来的,没有过分渲染,倒是很平常似的语气。

  小恶霸这时候稍稍扯了一下夏蒲的衣服,终于,夏蒲有了一点实感了。

  “我给贡品你,你就不用跟其他好朋友抢了……”

  小少爷的一时天真的好心。

  夏蒲眼神稍稍眯起来,依旧像是用目光描摹着戚酒的脸面一般。“你所有的,都给我,就好了。”

  “你的身体,你的死掉后的灵体,你在阴间的寿命……”

  戚酒感到奇怪,他一下子从案台边上坐起来,问夏蒲:“你到底是怎么成为鬼的,鬼不需要投胎吗,你在这里多久了?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虽然认识夏蒲一个多月了,两人斗嘴贫嘴也没少过。

  亦敌亦友的关系,可戚酒发现他对夏蒲依旧是一无所知的概念。

  似乎很少被人这么问起自己的身世。

  夏蒲的目光放得有些久远,似乎发生的年代太过斑驳了。以至于他回忆了许久。

  五分钟,抑或是十分钟,戚酒得到的是一张茫然的,不知道是否假装出来的神色的脸。

  “不记得了……”

  恶鬼的声音有些许轻,好似一阵烟。

  如那夏夜里的烛火,被吹灭后,燃起了淡淡的、余温的一缕轻飘如白雾的残烟。

  “又在骗我了,”戚酒知道,他一定也没少要过别的鬼的阴寿,他肯定很熟悉怎么在阴间存活很久的窍门吧。

  夏蒲离开了他,坐在了案台另一边的矮座上,案台上还有一点茶果,是戚酒每天下单订购回来,让人送到道观给大伙儿吃的新鲜香瓜、蓝莓、芒果等等。

  芒果拿在了手上,鼻尖轻轻一吸,芒果瞬间烂掉,成为了发出了一点臭味的秾浆。

  坏掉的芒果扔在了纸篓里。

  夏蒲目光绵长,却没有什么集中的焦点。

  戚酒又问道:“你刚刚吸我阳气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你的过去,你生前是不是活在民国啊?”

  看着夏蒲这身雪白的长褂,那蟒蛇的刺绣,栩栩又华贵。生前身份一定不凡吧。

  “我还听见了,你喊一个名字叫做尹澜的人,尹澜……你认识吗?”

  夏蒲听到了这个名字,眼中没有熟悉感。

  “我忘了。”

  陈述句。

  “不是吧,那,你总记得你生前吧?”

  夏蒲听见别人问起他生前,似乎像是敲开了他的迷雾,可是仔细看去前尘中,依旧是一片浓雾。

  “不记得了。”

  戚酒一听,认为这个恶鬼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生前,死后这么多年不灭不死,一定是有些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吧。“少诓我了,”

  “你是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花花大少,辜负了什么人,后来后悔,可是伊人已远,徒留悔恨?”

  小恶霸想到了电影《胭脂扣》的情节。

  夏蒲听他编故事一样,淡漠的眼瞧着戚酒。越来越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恐吓的话语再次浮现:“就应该那天在园林动手。”

  恶霸无语:“……”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晚上,戚酒就收到了阮雨的电话,电话里头,妈妈祝他生日快乐。

  原来他们一家只过农历生日的。也许是因为戚酒活不到农历那天,所以在新历的这天,特意打来电话祝福。

  原本阮雨还想在道馆里等戚酒回来,可是对应檀提出了很伤害应檀的要求后,两夫妇更是伤心到痛心,离开了道观,在山下才打来了电话。

  “谢谢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最好了,对了,爸爸妈妈有没有打电话给应……给哥哥?他昨天生日。”

  阮雨淡笑,掩不住声音沙哑,“打了。”

  戚云也在电话这一头,两人沉默无言,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那一番话。

  戚酒拿着电话,一边看着旁边夏蒲去调节按摩仪器的光,一边听到电话里的长久无言,就很奇怪:“妈妈,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是没信号吗,”

  阮雨笑了一下:“没有呢,想小酒了。”

  “很快了,再过一个月,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戚酒回答说,一点伤心都没有,还很高兴地说着见父母的计划,说收到了实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每周末都能回家吃饭了。

  再过一个月,见到戚云和阮雨,估计戚酒就是一副尸首了。

  阮雨失声,眼红了。

  戚云接过电话了,对戚酒说:“那个,你哥哥,应檀说,他说,你去找他说和他结婚的事……”此处四十多岁的男人,哽咽,到说不出话,努力一下,“你哥哥说,他或许会答应。他说,要你主动跟他谈谈,他,他或许会答应……”

  说到这里,戚云捂住听筒,居然放声哭了起来。

  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了那边传来的隐约嚎啕如同孩童的哭声。

  戚酒愣住了,“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戚云几次尝试跟戚酒说,依旧是哭腔断续:“你找一下你哥哥,好吗,小酒,你找你哥哥,你跟他好好聊聊……”

  他们的哭,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戚酒,而是因为伤害到两个孩子而痛心。

  失而复得了亲生孩子。

  却在接回亲生孩子那天,得知和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孩子即将要离世。

  世事为什么从来都两难全?

  “你找他聊聊好吗,”老父亲失声痛哭,落着泪,几乎也是在央求自己的养子。

  去求求应檀,可能还有一线生的机会。

  “去求求应檀吧。孩子。……求求你哥哥……”

  结束和父母的通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后,道观固定每周四都会有一个小型的静修小会。

  道士们聚集在静书堂里。

  等待今晚的静修。主要内容是会自由打坐,听道长前辈讲座,交流一周学习心得等。

  戚酒算是半个修道的善信,他来到静书堂的时候,因为刚刚至极伤心地陪着父母哭过了,眼睛有些小肿。

  他来的时候,有些晚了,还好,应如是道长临时有事情,请了十五分钟的假。

  所以大家此时还是自由地交谈着。

  于是,戚酒就听见了他刚到时大家的讨论:“哇,想不到应檀师兄这么惨啊。”

  “多过分啊,被自己亲生父母找回去,以为真正要过上好日子,结果被自己双亲逼着跟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结婚。”

  “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应檀师弟不会拒绝么?这样的事情,亲生父母也做得出来,真是缺德至极的折损福气。”

  “那两人,装得有多好,给道观买家电,买吃的,给大伙儿买衣服,其实就想着应檀给他们那个白眼狼养子当吸血包。”

  “那家伙不是住在咱们道观吗,你们平时没见着他吧,多娇横的一个人。应檀给他烧水,给他做消灾法事,每天忙完游客的事情,还得跟他做抱合术。啧啧。第一吸血包没跑了。”

  “应檀师兄真是倒了血霉。碰见这么杀千刀的一家。”

  戚酒听着也意外非常。

  直到有个师兄生硬地咳嗽了半天,大伙儿才注意到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到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