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虞晗的强烈要求下虞梦慈为他办理了出院。

  他脖子上盘着手臂护带,在阳光下走路神情恹恹,面对蹲守他的采访记者只有一张冷脸。

  他一反常态的少言寡语, 所有问题他都听见了, 问他胳膊伤情的、问他冲下领奖台是不是为了找沈和韵、问他和沈和韵现在是什么关系的。

  虞晗一个字都不回,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让虞梦慈开车走人。

  除了记者,他打开手机和电视也能频频看见沈和韵的名字, 《恶徒》拍摄进展过半,宣发工作也配合进行, 沈和韵穿着古装拍打戏的模样很潇洒。

  以前他对着大屏幕看沈和韵拍恋综, 还能缠着沈和韵要他在节目上回他消息,现在他只能这么看着他。

  “要不要继续准备出国读书?”虞梦慈站在他背后问。

  超清屏幕上沈和韵吊着威亚从空中飞冲下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工作人员打板,经纪人上前帮他按着肩膀放松肌肉。

  两分钟的一段视频, 虞晗设置了重复播放,他反反复复地看沈和韵在他喜欢的行业里发光发热。

  “你是想让我逃避吗,还是想让我也忘了他?”坐在地毯上的虞晗按下遥控器, 将大屏幕关闭。

  虞梦慈:“我只是觉得, 离开一段时间会对你比较好。”

  虞晗哑声低笑,“当初你找沈和韵来, 就是让他说服我不要出国的, 真讽刺。”

  他决定不走了, 现在却轮到虞梦慈劝他出去散心, 只能说造化弄人。

  虞梦慈抿唇, 这些天虞晗沉默的过分,她也不知道怎样的选择对他才好。

  虞晗感受着她平平望过来的视线, 最终说:“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

  虞梦慈帮他联系了留学中介,下午就将虞晗塞到补习机构里上课。

  虞晗一只手卸下书包,随意翻开英语书的一页,竟然发现上面有做过功课的字迹——是沈和韵写的。

  沈和韵早就无孔不入地浸入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他将沈和韵划线的句子手抄了几遍,第一次听懂老师在讲什么。

  两堂大课结束,虞晗收起课本扣上耳机出门,他站在十字路口等人行道红灯变绿,有车在路口停下,同样拎着书包的少年跑下来站在他身边。

  “虞晗,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你是……”虞晗顿了半分钟,终于想起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你的比赛我追了直播,胳膊还好吗?比赛结束是继续准备出国读书了吧,你落了那么多课程,有哪里不懂可以问我。”

  “你准备申请哪几所?”

  对方讲出几所世界级名校,眼睛里闪着光。

  虞晗点头表示听到,他并肩跟对方走了很长一段路,默默听对方从补习的话题讲到适合他申请的学校,用期盼的语气说他们读书的地方不会离得太远。

  临到岔路,虞晗停下,他很直接地问:“你喜欢我吗?”

  少年脸瞬间胀得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虞晗凝望着他说:“我这人很差劲,不珍惜别人的心意,也没学会怎么喜欢别人,你找个好一点的人喜欢吧。”

  “你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根本是因为沈和韵才拒绝我吧?”少年双脸浮上几分白,鼓起勇气质问他。

  虞晗皱着眉思考了几秒,是因为沈和韵吗?

  是又不是,他好像已经丧失了和任何人约定什么的能力。

  他的青春已经伴随着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轰轰烈烈地落幕,沈和韵是贯穿他整个青春期的生长痛,经历过后所有人都以为能归于平淡,只有他清楚究竟有多刻骨铭心。

  虞晗在每个人、每一段青涩的爱恋身上都能看见他自己,除了一次次想起沈和韵,他看不见任何人。

  他站在落日余晖中,面朝夕阳点了点头。

  他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忘了沈和韵。

  几个月后虞晗申请到一所欧洲的大学,当地一所俱乐部主动邀请他加入,他重新跨上空运过来的机车,却怎么也找不回驰骋在赛场上的感觉,摸到机车左臂就会不自觉颤抖。

  他没有发动车子就摘下头盔,重新将车封存了起来,转而去做幕后工作。

  沈和韵是从虞梦慈那里得到的消息,跨国航班起飞前的半个小时,她才告诉他虞晗拿了冠军,且马上就要离开。

  沈和韵想起那通沉默的电话,送上最后的祝福,“我祝他学有所成。”

  虞梦慈并没有将这句话转告给虞晗。

  剧组拍摄进展迅速,很快就到了杀青宴那天,沈和韵身穿霍深亲手制作的礼服出席,跟在姜天川身后轮番敬酒,饭局上人员混乱,各行各业的人都有。

  “这位是小沈,沈和韵,电影上映之后请各位多多照顾。”姜天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和韵跟在他身后,只将酒液沾了沾唇。

  《恶徒》圆满拍摄结束,姜天川兴奋过头,酒过三巡先把自己灌醉了,走两步就要摔倒。

  沈和韵只好扶着他,“姜导,你去旁边坐着醒醒酒。”

  他跟路过的服务生要了几粒醒酒药让姜天川服下。

  姜天川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跟着他走。

  “等等,我这里还有一杯酒,咱们以后多合作,我先干了。”男人将自己杯中最后一口红酒倒入喉中,递出来的却是满满一杯威士忌。

  沈和韵顿了顿,他见过这个人,某知名网播平台的老总,与姜天川在《侠客》期间便有合作。根据远古的追星记忆,对方对李林焰似乎颇为赏识。

  姜天川已经醉的要随地躺下,附近只有沈和韵能替他喝了这杯酒,不如说对方就是冲着沈和韵来的,一旦沈和韵拒绝,酒醒之后的姜天川就会听到沈和韵惹恼了他的合作方的消息。

  “谢谢,等姜导醒了一定好好跟你叙旧。”沈和韵端起酒一饮而尽,将空杯举起展露给对方两秒,放回服务生的托盘上就要马上逃开,不给对方再为难他的机会。

  对方绕一步,又端了一杯酒送到沈和韵面前,“刚刚那杯敬姜导,这杯敬你,后生可畏。”顿了顿,男人又说“可惜和李林焰相比,还是差了点。”

  确实是来找茬的,沈和韵纠结是怼回去还是直接走人,还没想好,眼前的酒杯已经被人接走了。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为难我的未婚夫,不合适吧?”林颂钧直接将杯里的酒液倒掉,随手一扔,酒杯在桌面翻滚,与左右的餐具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林先生的未婚夫……”对方显然认得林颂钧,语气中暗含慌乱,“怎么没听说您今天要来?”

  林颂钧简单地答:“家事,不必张扬。”

  他借势牵起沈和韵的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沈和韵盯着他们交握的十指,抿着唇没有吱声。

  “抱歉……”对方看了一眼沈和韵,扔下两个字落荒而逃。

  两人将醉汉姜天川送给助理照顾,并肩站在宴会厅外没有回去。

  沈和韵在侧门前的台阶席地而坐,抬眼拍拍身边,“坐下。”

  林颂钧勾唇,两人穿着昂贵的西装坐在地上,橙黄的灯光下一黑一白的背影像上个世纪的落魄贵族,又透着几分潇洒。

  沈和韵没问什么他为什么要来的废话,只是向后撑着胳膊,听着厅里的遥远的钢琴曲说:“林颂钧,你真的很狡猾。”

  但凡沈和韵留一个空子,林颂钧就会巧妙地抓住。

  林颂钧说:“沈伯伯和沈涯这些年大多在国外,和这些人没有利益上的往来,总归少了些威慑力。”

  他亲口承认沈和韵的身份,顺势而为,也是不加掩饰的心意。

  沈和韵知道他是为他解困,当下不好说什么,只能默认。

  “假正经。”沈和韵斜睨他一眼。

  林颂钧在暮色中凝望着他的侧脸,“不,是明白有些话你不想听。”

  所以只能挑挑捡捡,找些合理又不过分的话说给沈和韵听,就略显虚伪。

  沈和韵哼笑一声,“明白我为什么说你狡猾了吧?如果一开始你不装傻子,我会直接把你送到警局,到时候你没有记忆,真的傻兮兮回来内斗,说不准又被人暗算了。”

  “谢谢未婚夫的救命之恩。”林颂钧笑了,他顺着他说。

  沈和韵心情大好,像以前一样支使人,“想喝酒了,你去取出来。”

  被人灌酒和小酌怡情是完全不同的。

  林颂钧果真起身,拿了两支玻璃杯和一瓶酒过来,身后的服务生还端着水果和甜点。

  沈和韵晃着脚回眸,心想狡猾归狡猾,聪明小弟还是很听话的。

  “喝之前吃点东西,别喝醉了。”林颂钧嘱咐着重新坐下,他给沈和韵倒了一个杯底。

  沈和韵一口干了,举着酒杯要林颂钧给他满上,结果林颂钧还是只给他倒了一点。

  “你看不起我。”沈和韵说。

  林颂钧失笑,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的酒桌应酬套路,于是按着他的手说:“把灌醉之后我怎么跟伯母交代?”

  沈和韵夸张地叹气摇头,“不争气啊,养崽千日用崽一时,可怜我耗尽心血,现在却连一口酒都喝不到……”

  林颂钧只好又帮他倒了一点,他陪沈和韵喝了几杯,发现沈和韵小声哼着歌,脸色一片酡红,俨然是杀青之后非常高兴。

  “这么喜欢拍戏?”林颂钧问。

  沈和韵仰头盯着空中渐渐亮起的星星,用力点头。

  林颂钧转了两下手中的酒杯,低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喝过酒沈和韵思绪极致的放松,却还能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个陷阱。

  “我喜欢笨蛋。”沈和韵说。

  在林颂钧错愕的眼神中沈和韵自己先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他眼睛里闪着光,是捉弄到林颂钧的得意。

  林颂钧顿了顿,跟着他笑,“那我再努力变得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