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梓呈出门后很快折返, 他双手抬着一块几斤重的石头,出现在楚臻身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重重砸下。

  楚臻有气无力地哀嚎一声, 头骨变形七窍渗血, 身体抽搐了几下,只剩下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他想叫封梓呈的名字, 用尽浑身力气只是嘴唇颤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马上就要死了。

  封梓呈也明白。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 是不是没有你我就能好过。”封梓呈蹲下,揩掉楚臻眼皮上的血迹, 看着血肉模糊的他, 也要让他看清自己,“但是我又想, 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天生宿命,我和你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不死不休。”

  他沾着血的指尖滑到楚臻的唇上,好奇地问:“你还想说什么?让我猜猜,是求我救你, 还是说你也后悔了?可惜我都不想听。本来以为你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寻死觅活, 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求生欲还要强,当初就是因为这样的信念想让沈和韵替你去死吗?”

  封梓呈收回手, 多此一举地将指尖的血迹擦掉, 重新捡起地上的石块。

  他站直, 将石块高高举起。

  楚臻血红的视野向上望, 喉咙咯血, 封梓呈举着石块的阴影盖过了他的脸,那一瞬间封梓呈的身影扭曲变形, 变成全身黑暗头上长角的地狱恶魔,只有邪恶的眼睛透着一点白色,却死死盯着他要让他受死。

  他的二十岁,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忘了问你,你是不是更喜欢温暖一点去死?”封梓呈顿了顿,体贴地问他。

  下一秒石块再次落下。

  封梓呈裤脚溅满血迹和腥黄的液体,他蹲下去探楚臻的脉搏,确认他即将死去却仍有残存的意识时,点了最后一把火。

  熊熊烈火将木屋烧塌,封梓呈一路后退,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停下来欣赏。

  他摘下眼镜,借着衣角去擦镜片上的血迹,擦到一半时蓦地停下。

  恨的人已经死了。

  爱的人不需要他。

  天大地大,他在这世间无处可去。

  封梓呈路过一条小溪,他蹚进去,将衣服上的血迹搓掉,继而躺在草丛里晒太阳。

  他在阳光中合眼,嗅闻到暖烘烘的青草香,明白死亡正在召唤他。

  遇见沈和韵、杀了楚臻,都是他此生难逃的宿命。

  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陌生号码,封梓呈按下接通键。

  “你好请问是恋综的工作人员吗,这里是手工坊,之前的陶罐已经烧制好了还没上色,一直没等到您那边的消息,如果不需要的话我们会帮您销毁。”

  那个陶罐……

  那天他和沈和韵一直在拌嘴。

  后来的故事太惨烈,仅有的勉强平和的回忆都变得美好起来。

  封梓呈坐起身,“陶罐我还要,请帮我留下来,晚点我会去上色。”

  “好的,这边帮您预约时间。”

  封梓呈站在荒野中,找到了他想做的最后一件事。

  几个小时后他戴着口罩出现在手工坊,坐在熟悉的地方,将调制好的蓝色层层涂在陶罐上,又覆上一层红色。

  颜色冲撞,杂糅成深浅不一的新颜色。

  是漫天的雨,是扭曲的火。

  他被困在这团混乱中无路可走,表情却平静的无悲无喜。

  手工坊的工作人员自他进门便有些不对劲,在收银台偷偷观察他许久之后终于确认他的身份,躲在角落里用座机拨打了110。

  “喂,我要举报,恋综纵火案的嫌疑犯封梓呈就在我们手工坊里……好的,在你们赶来之前我会尽量留住他。”

  封梓呈画笔一顿,他已经听见工作人员报警。

  他端着涂满颜色的陶瓶走到柜台前,“颜色涂好了,地址的话,烧好之后请帮我寄到这个地方。”

  他写下那座岛的地址,收件人是沈和韵。

  在岛上的时光是他唯一以为自己能拥有什么的时候。

  沈和韵大概并不想要他的礼物,可他想送给他。

  知道不该打扰,却想让他记得自己,哪怕只有一秒。

  一秒的厌恶也好。

  他这样想。

  “抱歉先生,我们的录入系统出了些问题,麻烦你到旁边等一等。”工作人员撒谎说。

  封梓呈勾唇,他将黑色口罩摘下,慢声细语地重新确认,“我会等警察来的,你不用紧张,请确认这件作品会寄到这个地址,这对我很重要。”

  杀人嫌疑犯就在眼前承认自己的罪行,工作人员惊慌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说:“会、会寄到的……”

  封梓呈客气地说:“谢谢。”

  话落他自嘲一笑,他做过那么多非人的事,到头来竟然还想做个虚伪客气的好人。

  他根本做不成这样的人。

  封梓呈坐在窗边,将手机放在桌上,腕上的手表也卸下,浑身上下再无一物。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他看见门外有警车停下,没有逃也没有迎上去,静静等待着属于他的最后自由时光结束。

  “不许动!”

  警察将他按在桌上,从身后拷住他的双手。

  封梓呈右脸压着桌面,他说:“我不会反抗,我都交代。”

  他被架上了警车。

  审讯室里警察将两张照片甩在他的桌板上,一张是燃烧着的木屋废墟,另一张是辨认不清面貌的焦黑尸体。

  “根据我们的监控,你的踪迹在这座山附近恢复,山上的农民发现失火报警,救火之后里面有一具男性尸体,跟你有关吗?”

  封梓呈将两张照片放下,非常配合,“火是我放的,这具尸体是楚臻,我带他走不是要带他逃走,而是为了杀他。”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恨他害了沈和韵,也害了我。”

  “害了你?”

  “因为他我差点杀了沈和韵,纵火案是我联系的刘飞翔,楚臻全程都知情。”

  封梓呈垂眼盯着桌板,将他如何受骗,怎样策划纵火案,使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折磨楚臻致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没有任何开脱和抵抗的心思。

  审讯的记录员将他如何给楚臻注射违禁药物冷血听他哀求低吟,如何砸碎对方的脑袋看血液流淌一地,一字字敲打着寒意顿生。

  封梓呈的叙述太冷静了,他没有任何情绪,眼中只有对生命的漠视。

  他将一切讲完,终于微微抬起下巴,他问:“我这样配合坦白,量刑的时候法官会考虑从轻吗?”

  记录员望着他牙齿打颤,想骂他不配做人。

  封梓呈又垂下头,声音很飘渺,“请判我死刑立即执行吧,越快越好。”

  这样的人间,他觉得太难熬了。

  审讯结束,警察解开他的桌板,将他架出审讯室。

  封梓呈站在铁门框里回头,眼中难得有些期待,他问:“宣判死刑的那天沈和韵会出席吗?”

  没人理他。

  他转回头喃喃自语,“这案件与他有关,他应该是会来的……”

  封梓呈落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网络,同样的,还有楚臻已经死亡的消息。

  作为案件的当事人,沈和韵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

  他刚刚演完一场戏,在棚内补充水分,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他立在原地愣愣站了许久。

  他的人生重来一次,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跟着变了。

  除了过好自己的人生,他做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

  “沈和韵,快来,准备下一场了。”姜天川举着喇叭喊他。

  “马上来!”沈和韵放下手机和水杯,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因为封梓呈异常配合,案件办理进展迅速,因为恋综的存在案件影响太广,有关部门将案件提办,很快就到了一审那天。

  沈和韵受邀出席,作为哥哥的沈涯在一旁陪着他。

  剃了光头的封梓呈站在法庭中央,认罪认罚,没有任何异议。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和韵身上,深知此生看一眼就少一眼。

  法槌落下,封梓呈等来了他期待的死刑。

  “我有话想说。”封梓呈出声道。

  法官:“请讲。”

  封梓呈望着沈和韵,他问:“我死了之后,你会记得我吗?”

  沈和韵顿了顿,“不会。难道你的死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凭什么要我记得?如果日后有人提起你,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话。”

  忘却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封梓呈压了下唇角,却很快笑起来,他眼角有些泪光,却没有化作泪珠留下。

  “真好,真好啊……”封梓呈喃喃道,离开法庭时他路过沈和韵,“沈和韵,你要好好活下去。”

  私心希望沈和韵不要忘记他,他也明白忘记这些才是对沈和韵最好的。

  沈和韵可以忘记他。

  但沈和韵要好好活着。

  与沈和韵相比,他的情绪无关紧要。

  起码他还能死在爱他的时候。

  封梓呈一步步走出法庭,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