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韵微笑着一言不发, 仔仔细细瞧着楚实的神色,垂眸中掩去眼底的不怀好意。

  楚实难掩慌乱又急切无比,“你怎么找到的?”

  他低声喃喃自语, 翻来覆去都是“不可能”三个字。

  当年连沈和韵的亲生父母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偷走, 就算沈和韵想找,又能从哪里找起。

  亲生儿子是下落不明的在逃犯, 他为了挽回沈和韵只好在镜头前与楚臻断绝关系,本以为一时的隐忍能来喘息的时机让他东山再起, 没想到现在沈和韵把他的底牌都掀了!

  “请问你和亲生父母相认的过程是怎样的?这一切和之前的恋综与纵火案有关吗?”

  “楚先生,你的反应为何如此过激, 你早就知道沈和韵的亲生父母是谁吗?还是和网上说的一样, 当年你处心积虑偷走了一个陌生婴儿留在楚家养大?”

  “你有想过自己会面对拐卖儿童的指控吗?除了楚夫人还有谁是共犯?”

  ……

  楚实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在镜头前无比放大,他每有一秒钟的迟疑记者就会插话追问, 直到他哑口无言。

  晚些记者就会写出他疑似心虚默认的文章。

  “无可奉告!你们说的都是假的!”楚实大吼,他推开面前的麦克风, 外围的麦克风却又很快围上来,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沈和韵却虚虚握住一支麦克风,冷静地陈述:“楚实从来都不是我的父亲, 我也永远不会是他的儿子。”

  楚实严肃地望着他, 分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掌心一片冷汗。

  沈和韵不再给他思考的余地, 他还了麦克风, 后退半步对着人群轻轻鞠躬。

  “谢谢各位记者朋友关心, 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 请大家继续关注沈和韵即将入组的新作品。”马襄阳接力站在沈和韵刚刚站着的位置, 掩护他走进公司。

  门口的记者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队,一队追着楚实逼问当年的内情, 一队留下来想从马襄阳嘴里再套出些新消息。

  楚实一路狼狈小跑,扭了脚也不敢停下,他挤进自己的车中关门落锁,终于得了半刻消停。

  记者像八爪鱼一样拍打着他的车窗,楚实泄愤锤了两把方向盘,悄悄踩下油门加速。

  车头陡然蹿出去,将记者带倒一片摔在地上。

  已经脱离人群的楚实盯着后视镜里的那片混乱,没有半点笑意。

  接下来要怎么办?

  楚实彻底甩开记者后还未细想,仅存的几位商业合作伙伴已经主动联系他。

  “刘总……”

  “停下,你先听我说,咱们的合作到此为止,现在这个情况你也没有能力履约,看在之前的份上我这边不要赔偿,你两天内把款子退回来,否则事情可就难看了。”

  “之前不是说再给我一个月吗?”

  “之前你还跟我保证会认回沈和韵,阎斯年和林家那边都不会真的为难你,可现在呢,人家已经跟亲生父母相认了,还有你什么事?别拖了,就今天吧,把款结清,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一阵“嘟嘟”的盲音。

  这个电话刚挂断,下一个电话又赶进来,全都是看见新闻要他还钱的电话。

  他连楚家的别墅都抵押出去了,可对于公司帐上的亏空不过是杯水车薪。

  楚实精疲力竭地趴在方向盘上喘息,手机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猛地一颤。

  他静静应付完这通狂轰滥炸,心脏已经沉入深渊。

  这次是真的完了。

  最新一通电话是楚夫人打给他的。

  “我还在忙。”楚实泄气地说,“晚点回家。”

  楚夫人却声音哽咽,“刚刚公司那边来了消息,财务今天抽走账上所有现金携款逃跑了……”

  楚实一只手按着胸口,差点没喘上气来,他问:“全部?连抵押房子的钱?”

  “全部。”楚夫人肯定地说。

  楚实沉默,哆嗦着唇一个字也不敢再问。

  楚夫人轻轻说下去,“你尽快回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当面说。”

  楚夫人按下红色按钮挂断电话,坐在客厅沙发上泪眼婆娑,“警察同志,偷孩子的事都是楚实一手操办,我当时在产房里什么都不清楚。现在我已经把我能说的都说了,说的都是真话,能不能不要抓我走?我还在等我儿子……”

  办案警察眉头一皱,“你儿子出现的话也得跟我们走。”

  楚夫人一怔,无声垂泪。

  半个小时后楚实准时出现,他脱下揉皱的西装进门,还没有将外套挂起来,冰凉的手铐已经“咔嚓”一声扣在他的手腕上。

  楚实僵着没动弹,低声问一句:“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沈和韵的几句话就要把我抓起来?”

  “你夫人已经招了,你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咱们回去慢慢聊。”

  楚实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老婆。

  楚夫人哭哭啼啼,“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也瞒不下去了。”

  “请跟我们走吧。”

  楚实被绞着双手送上警车,脸色一层层灰败下去。

  警车后排,他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不过短短半天,他以为自己跌入地狱,却总有人提醒他,地狱有十八层,还有更坏的境地等着他。

  他被带到审讯室,锁进窄小的审讯椅中,审讯灯苍白刺眼,楚实一直眯着眼睛瘫坐着。

  “说说吧,二十年前你从哪里偷来的孩子?”

  “沈和韵不是知道了吗?你们去问他啊。”

  “注意你的态度,现在坦白的话是对你自己负责!”

  “我不知道。”

  “你想听听你老婆的说法吗?”

  “我说我不知道!!!”

  楚实情绪激动,双手握拳大力锤在桌板上,双目圆瞪与审讯的警察对视。

  审讯没有进展,两名警察退出来留楚实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

  收到消息的沈和韵对此并不意外。

  他在楚实被记者围攻无法冷静的情况下诈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也知道想再进一步很难,现在看来楚实心思缜密过分,二十年来竟然连枕边人也不曾告诉。

  《恶徒》剧组。

  沈和韵临时草草收拾行李赶到,现场只有场助窝在躺椅里打瞌睡。

  “人呢?”马襄阳上前摇了摇场助的胳膊。

  场助惊醒,一个挺身坐起来,在看清沈和韵的瞬间彻底清醒。

  “姜导演在酒店休息,我这就打电话告诉他说你们来了。”

  整部电影百分之八十都是外景,午后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导演竟然让整个剧组都回去午休了。

  十分钟后姜天川穿着黑色老头背心手握蒲扇出现,四十多岁的人却有六七十岁的气质。

  他绕着沈和韵转了两圈,上上下下从头发丝看到脚底板,才点点头说:“是这么个样,怎么进组进的这么早?”

  沈和韵与马襄阳面面相觑。

  马襄阳以为对方在说反话,解释说:“我们这边没收到进组通知,今天一打听才知道开机半个月了。”

  场助笑出声,“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剧组不需要考虑制作成本,老板舍得,姜导当然要一个镜头反反复复地拍,沈老师晚来一天,到时候找老板报账的时候,报预算高些也合理,嘿嘿。”

  他递给沈和韵一个大家都懂的意思。

  沈和韵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剧本我都背过了,咱们今天要拍哪场戏?”

  姜天川略一思索,“第三场,你先去做造型吧。”

  如果说《侠客》讲的是名门正派的入世道义,《恶徒》则是小人物被逼入江湖,罪大恶极却情谊滔天。完全不同的故事情节,实则在讲同一件事。

  造型师对着镜子帮沈和韵梳古风发髻,姜天川抱臂站在他身后,从镜子里瞧他。

  “虽然答应了你来演《恶徒》,但我心中一直怀疑你能否演好这场戏,除了资金考虑还有李林焰的力荐,才让我渐渐放心。就连昨天他也跟我联系说这个故事非你莫属。”

  沈和韵说:“我来了,姜导只管拍我就够了,不必听旁人什么话。”

  姜天川轻轻嘶气,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大意是拭目以待。

  他跟场助说:“去请白老师过来,瞧瞧咱们大男主正式开拍的第一场戏。”

  第三场戏是故事的开始,主角的发小被人诬陷偷盗门派至宝,两人迫不得已反击却失手杀人。故事后续两人被门派追杀,躲藏中却听得两人满门被屠,发小痛不欲生自杀,主角被逼走上了报仇弑杀的道路。

  镜头里沈和韵穿着血衣跪在血泊之中,双手按压着对方伤口不知所措,面色惨败却沉静,仔细看他只有小指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无比精准。

  沈和韵一秒入戏。

  姜天川“咦”了一声,坐在小马扎上身体前倾,对第一场戏认真起来。

  他身边的白清羽从坐下来的第一秒就眉头紧皱,他默默将这场戏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叫什么?”白清羽问。

  姜天川盯着屏幕没回头,他把沈和韵的名字告诉他,玩笑道:“你十多年没回国,不认识他也能理解,最近他可是顶流中的顶流。”

  白清羽:“你记得我是因为什么回国吗?”

  姜天川不以为然,“闹离婚嘛,老同学了,你说一次我也记得清清楚楚,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白清羽盯着沈和韵的侧脸,低声说:“他和Erica长得太像了。”

  “Erica,你老公?!”姜天川惊诧道。

  白清羽摊手,“别瞎猜,我们分开是感情不合,以他的年龄也搞不出这么大的私生子。”

  姜天川联系到最近的新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最新的娱乐新闻更新到沈和韵已经认亲,搞不清楚情况的姜天川两边都不好追问。

  他心虚地说:“下了戏你跟他多聊聊,说不准这是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