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娇将小电视重新打开, 将各类花边新闻一一看过,食欲不受丝毫影响。

  她抽出纸巾擦净嘴角的面包屑,将新闻声音放大, 她说:“本以为你离家出走也能混出个模样, 现在放弃了事业,受了伤又灰扑扑的跑回来, 难道还以为自己有其他选择?从你重新踏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你的抗争、你的清高就都结束了。”

  李岚娇将获赠房产的标题读给他听, “你瞧,即便你再否认你是跟我一样的人, 你说你一分钱没拿, 别人也不会信了,不要再做没意义的事。林焰, 欢迎回家。”

  私生子的身份是李林焰的心病,他曾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世界, 兜兜转转才发现都是错觉。

  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沈和韵为他打开的两扇门,他都走不出去。

  他被困在学校卫生隔间, 门打开了也做不成光明磊落的人;他留在午后山林中的石板路上, 找不回入行时的初心,也做不了沈和韵喜欢的人。

  李林焰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 像泡沫一样一个接一个破碎, 只留给他湿润的一片心事, 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他不抵抗了。

  他本就该是烂人一个。

  “你不用再刺激我, 我回来, 就不会走了。”李林焰笑容透着几分释然的心碎。

  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那段人生,已经走完了。

  他活着, 却只有午夜梦回恍惚听见沈和韵叫他一声“师兄”时才感觉到片刻欢愉,人生才就此鲜活。

  醒来后的人生仍旧是灰茫茫一片,身后无来路,眼前无归途。

  回到林家,倘若能照看沈和韵万分之一,是他最后的价值。

  李岚娇秀气的眉尾微微上挑,对他这样通透的回答略感意外。

  她不懂李林焰的心事,“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别为难自己,换个活法未必不如你当演员。”

  只有李林焰清楚明白,往后再如何都不可能跟之前一样了。

  晚上八点,悬挂着00008牌照的黑色加长版林肯准时在别墅门前停下,身着黑色西装的司机绕到后座打开车门,一个身形略显富态的男人从车内出来。

  他上身穿着宽松的丝质衬衣,头发花白发型却打理的一丝不苟,走路精气十足,唯有眼角的细纹显出些许老态。

  李林焰第一次这样细致地观察他的亲生父亲,之前见面他只会觉得反感,不想多看林禹一眼。

  李岚娇已经上前挽住对方的胳膊,亲热地说些家常话。

  林禹路过李林焰进门,故意在他面前顿了顿脚步,没有看他更没有说话,只是在等着什么。

  “爸。”不等李岚娇提点,李林焰明白他在等他问候,识眼色地叫爸。

  林禹这下才正眼瞧他,眸中神色难辨喜怒,“多久没回家了?”

  “五年。”

  林禹点头,“五年了,也该回家了。你这些年的表现我都听你妈妈说过,没丢我的脸。”

  李林焰受教颔首,多余的话没再说。

  一家三口久违了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李林焰沉默地进食,目不斜视。

  “那个孩子是叫沈和韵对吗?”林禹放下筷子发话。

  李林焰有一瞬的惊慌,不知道他为何提起沈和韵来。

  林禹勾了下唇,用最和蔼的语气说出最强硬的话,“姓楚家的那点事已经搞得人尽皆知,我知道也不稀奇,儿女情长玩玩就作罢,我知道你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对吧?”

  他要他交投名状,保证绝不会因为沈和韵坏了正事。

  李岚娇的注意力若有若无地放在李林焰身上,她端着汤碗低头饮一口,不准备插进父子二人的谈话。

  李林焰没得选。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向您保证,不会因为他耽误事。”李林焰面不改色地撒谎,轻易就骗过了林禹。

  林禹点头,“既然如此,吃完饭跟我去祠堂拜拜吧,第一次见面,衣服要换的正式些。上过香,找人挑个良辰吉日把名字改回来,也算认祖归宗了。”

  李林焰顿了顿,平平淡淡的,“谢谢爸。”

  李岚娇跟着笑了,“我这就找人去算日子。”

  一顿饭三人心思迥异,林禹高高在上施舍着,李岚娇是多年隐忍又进了一步的欢喜,只有李林焰一个人在出卖自己的灵魂。

  父子两人在祠堂谈话,林禹点燃了香交给李林焰,要他磕头祭祖。

  李林焰像具行尸走肉,林禹要求什么他便做什么,将年过六十的林禹哄的十分开心。

  他从祠堂离开,站在夜风里,将零星知晓的林家内情告诉沈和韵。

  “林家内斗严重,恐怕不死不休,你最后信我一次,离开林颂钧,明哲保身。”

  私人岛屿上,沈和韵拿着这条短信放在病床上昏迷的林颂钧脸旁比对了三天。

  他的笨蛋小弟竟然是一个神秘世家的继承人,这合理吗?

  沈和韵双手放在林颂钧的肩膀上,从胸膛到腰身,顺着布料一寸寸向下搜寻,除了对方的肌肉什么都没摸到。

  沈和韵跪在床上,面露怀疑。

  仍在昏迷的林颂钧唯有胸腔平稳起伏,在沈和韵眼中却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可疑。

  会不会林颂钧根本没病,骗着他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躲过林家人?

  可他回想之前的种种,实在不觉得林颂钧有哪里聪明,何况这次昏迷,岛上的医生也说林颂钧头部之前受过伤。

  林颂钧失忆究竟是真是假。

  沈和韵喊来八九个仆人,吩咐他们搜出林颂钧带来的所有东西交给他。

  失忆可以作假,可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然而将林颂钧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他带来的东西除了衣物便只有沈和韵留给他的那部手机。

  沈和韵按亮手机不知道要不要查,锁屏壁纸竟然是他喝可乐的照片——不知何时林颂钧偷拍的。

  ……

  算了。

  当大哥要有格局。

  要给予小弟充足的信任。

  沈和韵将这两句话反复默念三遍,终于将手机塞回林颂钧的枕头下,不忘拍拍手以示自己的清白。

  他转身,【统,林颂钧失忆是不是真的?】

  当大哥更要懂得动用身边一切资源。

  1028:【是真的。】

  沈和韵一颗心放下,事情解决了。

  林颂钧就这样睡了整整三天,迟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沈和韵白天骑马、出海和在海滩上晒太阳,天黑之后给林颂钧读半个小时的童话故事书表达对小弟的关心。

  日子规律,除了林颂钧还在睡觉,沈和韵已经将《睡美人》读了十遍。

  医生建议说:“如果再等一天对林先生的治疗还是没有进展,我觉得转到岛外就医对病人比较好。”

  沈和韵欣然答应。

  这天沈和韵合上故事书,捏着林颂钧的耳朵念叨,“快点醒来吧,这本书我都要读烂了。”

  林颂钧依旧合着眼,双手摆放在身体两侧,任凭沈和韵如何摆弄他,房间里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

  沈和韵又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哒哒”声,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楼下逐渐嘈杂。

  “你是谁!”

  院内的安保人员乱作一团,手持武器对着空中叫喊。

  沈和韵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一架直升机在空中悬停,舱门大开,长相俊美而薄情的男人手握舱门,大半身体已经探出舱身,上衣被风吹得鼓胀,衣摆撩起露出一小截有力的腹肌,是那种不要命的潇洒。

  沈和韵只觉得阴魂不散。

  他朝空中喊话,“我的岛不欢迎你。”

  封梓呈不知听清没有,他转头跟机长说了什么,直升机缓缓下降,他顺着舷梯攀爬落地。

  “我没有恶意。”他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

  安保人员将他押上楼见沈和韵。

  沈和韵转身快步出门,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在岛上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碰见你这么嚣张的人。”二百多斤的安保队长押着封梓呈走出电梯。

  沈和韵已经面色不善地守在电梯门口。

  “把他带到书房来。”沈和韵说。

  安保队长大力按着封梓呈的肩,将他按跪在地毯上,他威胁他,“你知不知道换个地方,你这样搞事情已经被一枪打死了,根本不会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面对沈和韵,封梓呈膝盖骨一向很软,他盯着沈和韵说:“我知道。”

  没有谁知道他是怎样期待这件事的,行刑前的最后一刻沈和韵眼里会只有他,他也会将沈和韵深深印刻在自己眼中,直到最后一秒。

  那会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你们都出去。”沈和韵不忘让安保队长把门带上。

  密闭的书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沈和韵从皮革凳椅起身,一步一步,缓缓绕着封梓呈转圈。

  封梓呈微微垂头,他看着沈和韵的鞋尖陷入他面前的绒毛地毯里,一次次拔走,又重新陷进来,竟然感到莫名的愉悦。

  沈和韵因为他的出现有了明显的情感波动。

  “为什么要来找我?”沈和韵在他面前站定。

  封梓呈:“因为怕。”

  “怕,怕什么?”

  “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了。”

  怕沈和韵死,也怕沈和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让他的人生空无一物。

  沈和韵笑出了声,“这句话你该说给半个月前的你听,你大概会和自己打一架。”

  封梓呈抬眼去看沈和韵的笑容,他说:“沈和韵,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沈和韵换了种命令的口吻,“如果我说不准呢?”

  “只有这件事我不会对你妥协。”封梓呈说,“你也看到今天了,或者你把我囚禁起来吧,沈和韵,这样我就不会惹你烦心了。”

  “你知道你是在逼我吗?!”沈和韵扯住他的短发,短暂地情绪失控。

  封梓呈反而用脸去蹭他的小臂,厚颜无耻道:“杀了我吧,这样你和我都好过。”

  沈和韵狠狠甩开他。

  封梓呈眼中有几分笑意,因为沈和韵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他没有他狠心。

  “必须赖上我?”

  封梓呈不答。

  沈和韵冷笑,“既然这样我也有我的条件,封医生当初可是条忠心趁手的好狗,现在留在我身边,也要好好表现才对。”

  封梓呈无比顺从,“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一次养狗,没有提前做准备,家里没买现成的狗窝,封医生要去马厩里凑活睡觉。”

  “好。”

  “为了防止狗乱咬人,狗绳也要拴上。”

  “嗯。”

  “好久没听狗叫了,封医生叫几声,大声点,让我听听。”

  封梓呈顿了顿,他看了看书房薄薄的门板,皱了下眉便达成了沈和韵的要求。

  沈和韵目瞪口呆,心里惊叹封梓呈这人没皮没脸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但他没表现出来,想着法子戏耍封梓呈几天也不迟,也算散散他恋综里被封梓呈针对的火气。

  “出来吧。”沈和韵唤来管家,让他领着封梓呈去马厩,说到做到。

  老管家掏出手绢擦了几滴汗,一再确认沈和韵是不是在开玩笑,可连封梓呈本人也不作反抗,似乎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还有刚刚那几声怪异的叫声,怎么听也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这位新主人的癖好似乎十分诡异。

  已经醒来的林颂钧也听到了走廊的动静,他本想等沈和韵回去看他,却迟迟没有等到。门外声声入耳,叫他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在他昏迷的这三天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林颂钧推着输液架,打开门出现在走廊上。

  他遥遥与封梓呈对视。

  对方见了他有几秒怔然,很快将情绪平息下去,别过眼只当没看见他。

  林颂钧愈发头痛,这种不争不问的姿态就像是他和沈和韵已经发生过什么,并且与自己进行了巧妙的和解。

  他缓步走过去。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沈和韵回头惊喜地望着他。

  林颂钧说:“在你看别人腹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