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在这儿?”
阮南参呆呆地看了方丛夏一会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垂着眼问。
方丛夏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难懂,但语气和声音非常温柔,他说:“我来找你。”
说完,他看起来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问阮南参:“怎么不接我电话?你是不是......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这时候,阮南参想起三天前的那条被他误以为是新型诈骗手段的短信,他呆了两秒,看向方丛夏的眼神显得很无辜,“我以为是骗子。”
“好吧。”
方丛夏看上去有些无奈,他冲阮南参笑了一下,说:“那现在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吗?”
阮南参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看方丛夏脚边的行李箱,然后困惑地抬头看了方丛夏一眼,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
方丛夏愣了一下,他看了阮南参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右手不自然地抓了下衣摆。
片刻后,方丛夏的眼睛再次看向阮南参,耳根突然泛起一层粉。
他走上前一步,抬起手,似乎想牵住阮南参的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轻地碰了下阮南参的手背,又放下了。
“因为我想追你。”
方丛夏声音不大,伴随着隔壁宿舍巨大的关门声,实实在在地落进阮南参的耳朵里。
他有些发怔,觉得像在做梦,但上一秒被方丛夏碰过的手背还泛着凉意。
方丛夏大概等了很长时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冷的气息,他的手非常冰,像夏天的时候加了很多冰块的冰镇果汁的杯壁。
然后很莫名的,阮南参觉得方丛夏的眼睛里有很多忐忑和很少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嘴唇动了动,蓦然想起那晚方丛夏藏在黑暗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想起方丛夏和高直的情侣睡衣,想起高直在高三傍晚落在方丛夏眼皮上的吻。
短短几十秒,阮南参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不同情景下的方丛夏,但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与他有关。
真实的方丛夏此刻就站在他眼前,看上去风尘仆仆,穿着深棕色的薄款羊绒大衣,脚边放着小号的黑色行李箱,眉眼间有长途跋涉过后的疲倦,好似专程为他而来。
纷杂错乱的情绪像一根棒槌,直直插进阮南参的大脑,他感到混乱、不解、茫然无措,和因为方丛夏没有由头的举动,而升起一股无端的怒火。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阮南参皱起眉头,用了些力气推开方丛夏,刷开宿舍门,又重重地关上了,把方丛夏,连同方丛夏带给他的混乱迷惘一同隔绝在门外。
进屋后,他摘了围巾手套,垂着眼,像罚站一样,背靠着门板站好。
下一刻,身后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方丛夏的声音从门板之后遥遥传来,他叫他“小南”、“阮阮”。
他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那晚我手机没电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我喜欢你的,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阮南参呼吸一滞,心跳很快,脑袋像要炸开。
方丛夏还在继续讲话,他闭了闭眼,用力捂住耳朵,贴着门板很慢地蹲下来。
耳畔暂时没有了方丛夏的声音,阮南参松了口气,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蹲了一会儿。
待门外彻底没有声音,他呆了呆,扶着门边的柜子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低下头走进卧室。
而一门之隔的走廊上,方丛夏手抵住门板沉沉叹了口气。
他来得匆忙,走之前只知道K国的天气比本市可能要冷一些,但他没想到K国竟然已经是隆冬大雪的天气。
下了飞机,他就按照阮南参导师助理给的地址,打车过来了。
天气很冷,方丛夏冻僵了手脚,不知道喝完多少杯一楼住宿大厅的好心阿姨提供给他的热水,也没有等到阮南参回来。
他拉着行李箱坐电梯上楼,阮南参住六楼最靠里那间,大门上贴了一张有点幼稚的哆啦A梦的大头贴,大概是上一次居住的人留下的。
在等待阮南参回来的四十五分钟里,方丛夏打开手机备忘录,点开了存在里面的一个网址。
加载两三秒钟,屏幕中央出现一个版头写着R大附中的页面,他往下划拉,在版头隔一行的位置看到了很长一串标题——“不同≠不正常,接纳异己,悦纳自我”,往下一行字体明显变小,写着“发言人数理少年S班阮南参”。
这是五年前阮南参在国旗下讲话的发言稿。
那晚从阮北川那儿回来以后,高直凑过来把手机怼他眼前,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模样,说:“喏,阮南参的那篇稿子,我记得当时他也被请家长了。”
方丛夏没出声,接过来花费三分钟看完了整篇文章,他沉默许久,感到心脏一点点塌软下去。
文章的结尾,阮南参讲“性向不是原罪,流言蜚语才是”。
高直说当时阮南参只讲到一半,就被怒气冲冲的班主任冲上台拉走了,因此最后这段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阮南参的演讲稿又出现在R大附中的官网界面。
和高直聊完,方丛夏打开和阮南参的微信对话框,戴上耳机,反复播放那五条语音,每多听一遍,他的心脏就好似被多掐了一下,逐渐堆积的酸涩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哪怕知道被拉黑无法发出消息,他还是按着键盘,对阮南参说:“不要再见,我去找你,好不好?”
意料之中,新发的语音条后立刻冒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提示“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没有预料中的失落,方丛夏关掉手机,垂着眼站在床边。
床单表面有许多褶皱,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阮南参戴兔耳朵、穿着粉色短裙,仰起脸,用单纯、天真的眼神看向他,说想做他男朋友的样子。
方丛夏呼吸骤然急促滚烫,下身慢慢有了反应。
第二天早上,他向人事部主任提出休年假的请求,人事部主任没有过多为难,只嘱咐他要认真交接手头的工作,就大大方方地给他批了假条。
不过由于手上的工作多而繁杂,方丛夏花了两天时间才处理妥当。
临走前一天,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心理,方丛夏独自一人去了R大附中。
五年的时光飞逝,R大附中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学校装修了新校门,东边的绿茵场旁新矗立起一幢命名为“学思楼”的高楼,高三的荣誉墙变成了科普板报墙。
当年的高三教室现在变成了附中学生的物理化学实验室,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熟悉的大课间跑操铃,和少年班仍然在学校硬件设施最好那栋楼的教室。
他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下午放学,学校各处吵吵嚷嚷,很多年轻的面孔勾肩搭背涌出校园。
方丛夏站在大树底下,远远地望着。
人群中有个呆头呆脑的男孩,他背着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垂着脑袋,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像极了阮南参。
想起高直讲阮南参下午放学经常默默地跟踪他回家,方丛夏忍不住想象阮南参那时候的模样,是调皮多一点,还是乖巧多一些,跟踪的时候,是不是格外小心翼翼,导致方丛夏一次都没有发现。
还有第一次表白的时候,鼓起勇气讲出自己的心意,却被无情拒绝的十五岁的阮南参......
他逛遍附中的各个角落,妄图寻找过去五年和阮南参有关的蛛丝马迹,但除去那篇演讲稿,偌大的附中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与阮南参有关的痕迹。
然而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却有一个小小少年默默守护他、关注他,甚至鼓足勇气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禁忌话题。
方丛夏闭了闭眼,收回思绪,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看到一片片打着旋飘落的雪花,他活动了下冻僵的手指,低下头哈气搓揉。
待手指稍微灵活一点,方丛夏拿出手机,切换两个手机号给阮南参打电话发短信,毫无例外,都没有得到阮南参的回复。
方丛夏叹了口气,外头天已经黑了,因为来得急,他没有提前预订酒店,没想到正巧赶上M大举办国际学术交流活动,附近的酒店基本都被订完了。
半小时前,他打电话咨询过的三家标示有房的酒店都回电话告知他已经满房了,这就意味着,假如阮南参不收留他,那么他今晚将露宿街头。
想到这儿,方丛夏皱了皱眉,他锁了手机,走过去,再次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阮南参的宿舍门。
“阮阮,小南,开开门好么?”
三分钟过去,门那头仍然没有动静,方丛夏弯下腰,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
下一秒,门却突然打开了,方丛夏吓得后退一步,阮南参打开半扇门,眼尾微微耷拉着,情绪看起来不太好,问他:“有什么事?”
方丛夏讨好地笑笑,把酒店预订的界面打开给阮南参看,可怜巴巴地说:“阮阮,外面在下雪,酒店也没了,我今晚没地方可去了。”
阮南参抬眸扫了一眼,握住门柄的手紧了紧,一分钟后,他往后撤了半步,半垂着眼皮,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