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回过神, 先笑了下:“这么突然。”

  沈书黎睫毛轻颤,低声:“突然吗。”

  那是因为周进不知道,他已经在心里, 做了无数次的思想建设,无数次地努力, 想要冲破屏障, 跨出那一步。

  今晚的周进, 彻底打动了他, 让他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 一定会幸福。

  这个人,给了他前进的动力, 让他想去看看美好的未来。

  周进也认真了许多,坐直身子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次决定了, 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

  他说完, 就看见沈书黎缓缓抬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神采奕奕,让人动容。

  周进好多年没看到过沈书黎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也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一时间, 心跳都快了些,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沈书黎微扬着下巴:“我决定了, 你不敢吗。”

  他语气上挑, 带着两分挑衅,更多的是一种向往新生的希冀。

  周进勾唇笑了:“没什么不敢的, 我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沈书黎眼睛亮亮的:“好,那我们随时都可以领证,时间你来决定。”

  周进抿唇,突然想起一件事:“能等我两天吗,我还没跟家里人商量好。”

  上次他跟爷爷说了,在跟一个男人谈对象,爷爷一直不同意。

  这段时间,周进也没放弃过,一直在他耳边,潜移默化地说些国内同性恋结婚的事儿,消除他的担忧和偏见。

  眼看周二爷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稍微有些能接受了。

  下一步,他得告诉爷爷,他要结婚的对象,是沈书黎。

  然后带着沈书黎回家吃顿饭,算是见家长,最后才能去领证。

  世俗里的礼节和步骤,还是必不可少,这是对沈书黎最基本的尊重。

  沈书黎浅笑:“没关系,你等我这么久,我等你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周进,以防未来两人心里有嫌隙,过不好日子。

  沈书黎坦诚道:“我可能,对信任别人这件事,有些困难……”

  周进笑着打断他:“所以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告诉我,不要对你抱太大的希望?你可能给不了我很多信任,给不了我很幸福的生活?”

  沈书黎微怔,这人,是不是太过了解他了?

  他没反驳,这是一种默认。

  周进把水杯放在桌上,毕竟两人是在聊婚事,也算是一件人生大事,他紧张是难免的,但仍然故作随意,聊开另一个话题:

  “你听过一些话吗,长辈们经常说的——

  ‘现在不爱护肠胃,以后老了怎么办’,‘现在不存钱,以后发生啥事儿要用怎么办’,这种话。”

  沈书黎不懂他的意思,但缓缓点了点头。

  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听过这样的话。

  最典型的就是——现在不结婚生子,老了孤寡怎么办。

  周进:“都在说未来,预设未来会有什么痛苦,然后用现在的安逸和幸福,去为那些不存在的痛苦买单,你觉得值得吗?”

  这叫做——提前焦虑。

  这种焦虑,会时刻压抑、束缚着一个人,让他当下不能畅快地敞开了去享受生活和幸福。

  但其实很多事,未来根本不一定发生,至少它们对现在来说,是不存在的。

  为了那些不存在的事,来压抑当下的自己,扼杀一些可能性,并不明智。

  一个人的状态,整个都是压抑的,就像垂着头朝向地面生长的向日葵,未来真的会变好吗?这样的向日葵,真的能结出颗粒饱满的果实吗。

  如果现在都过不好,人怎么会有往前走的动力?

  沈书黎恍然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心口发烫,有一股冲动在支配着他:“所以呢。”

  周进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不要为了任何将来的事,去焦虑,去不安,束缚自己前进的脚步。告诉我,你现在想怎么做。”

  沈书黎瞳孔轻颤,喉咙发干:“想,跟你结婚。”

  他眸子又亮了几分,大声了些:“我想跟你结婚,周进。想跟你试试,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和未来。”

  周进听着心脏的砰咚声,满意地笑了:“好。沈书黎,你很勇敢。”

  沈书黎耳尖骤然发红,难为情地别开了脸。

  他才不勇敢。

  他是个懦弱又胆小的人,一直都是。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是周进几次给了他往前走的勇气,如果光是他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这些周进都不知道,沈书黎也不会告诉他。

  他想在周进眼里,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沈书黎:“婚后,我想搬到要拆迁的那个老宅子去住,可以吗。”

  周进挑眉:“当然。改天我空了,过去帮你修一修,当婚房布置一下。”

  两人就这么谈好了,相视一笑。

  很快天就亮了,周进骑着三轮车回了家。

  他必须尽快搞定周二爷这边。

  还有件事,让周进有些不安,那就是书里沈书黎的第二次劫难。

  那次劫难,会促使沈书黎性情大变,自暴自弃地堕落,甚至答应跟原主那样的人结婚。

  现在周进还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他只能时刻关注着沈书黎。

  眼看距离剧情爆发点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情又沉了些。

  如果能快点跟沈书黎结婚,等事情发生时,他也能及时发现,并且名正言顺地帮沈书黎处理掉。

  到家后,周二爷正在院坝里喂鸡仔,听见动静,头也没抬。

  周进把车停稳,站在他身旁跟他一同喂鸡。

  周二爷低头看着地上:“一晚没回来,去见你对象了?”

  周进嗯了声。

  周二爷:“下回别大黑天跑出去,不安全。”

  周进又嗯了声,随着他一起转了个方向:“爷爷,我想结婚了。”

  周二爷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看了他好久,最后无奈道:“跟你的男朋友?”

  周进:“嗯。”

  周二爷望向虚空,苍老浑浊的双目颤动几下。

  他终归是老了,他不同意又能怎么办。

  孩子最终都是要去过自己的日子的,只要孩子能过得好……

  周二爷叹了声:“哪家的娃。”

  周进嗓音低了些:“沈家。他叫沈书黎。”

  哐当一声,周二爷手里的铁盆子没拿稳,掉地上摔了。

  他立在原地,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似乎也没有力气再动。

  周进心有不忍:“爷爷,他很好,跟他在一起,是我高攀了。”

  周二爷低声呵斥:“他再好有什么用。沈家欠的钱,不是几千,也不是几万,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你这辈子就是挣到死,你都挣不出来……”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没学历,没头脑,没本钱。

  就算是勤勤恳恳地出去打工,工资顶破天一个月两万块,挣到六七十岁,不吃不喝不用,也不过能攒百万。

  沈家的债务,能压死他们几代人。

  周进扶住他:“爷爷,钱的事儿,你别急,有办法的。我有内部消息,沈家的老宅子要拆迁了,差不多能还上。”

  周二爷又是一阵沉默:“你是个什么人?你咋知道那消息准?”

  周进:“准的。马上政府的通知书就会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二爷咳嗽了几声,除非周进当场拿出政府的拆迁通知书,不然他绝对不信。

  现在,只当是孩子为了跟沈家那娃在一起,编出的一个理由来诓骗他。

  周二爷一把甩掉周进的手,迈着蹒跚的步子进屋去了。

  在门口又顿住,说了声:“过几天,就是你父母的忌日了,你这么糟践自己的人生,去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周进轻叹了一声。

  又到了每年那个沉重的日子,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原主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这些年,他其实已经走出来了。

  悲伤是有的,更多的是释怀,不会特意去避讳父母的忌日,爱在心里,记挂也在心里,这就足够。

  周二爷却似乎被永远地,困在了当年地震的那天。

  他本不该在这个日子附近,提结婚的事儿的。

  但沈书黎那边,也快到关键剧情了,等不得。

  周进想了想,过两天,就是父母的忌日,是时候跟周二爷剖心置腹地谈谈了。

  他不认为在父母忌日去谈结婚的事,有什么不妥,尊重是放在心里的,仪式并不那么重要,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一定要赶在沈书黎的劫难发生前,跟沈书黎结婚,所以忌日后,不管周二爷同不同意,他都要行动了。

  —

  沈书黎这两日精神很好,脸上泛着春光。

  连沈书阳都发现了,还问他,是不是家里的债要还清了。

  沈书黎只蹲下身,蹭着他的小脸儿:“阳阳,哥哥要结婚了,跟那天带你回农场的大哥哥。”

  沈书阳听完,反应倒是很平静,随后他有一股自豪感。

  看吧,还是他教得好,就凭那个傻大个,要追到阿黎,估计不行。

  沈书黎:“阳阳同意吗?哥哥想问问你的意见。”

  毕竟以后,他肯定是要带着沈书阳,三人一起生活的,直到沈书阳长大成年。

  沈书阳扬起一张小脸:“同意啊。他也就,还行吧。”

  主要是听劝,听教。

  谁不喜欢听话的小朋友呢。

  小朋友也喜欢听话的大人。

  沈书黎眼睛弯弯,亲亲他的脸,抱住他:“阳阳真好,喜欢阳阳。”

  沈书阳:“好啦别撒娇了,快去找你老公。”

  沈书黎原本觉得结婚这件事没什么,但‘老公’这个称号一出来,他莫名有一股羞耻感,缓缓地红了脸:“乱说什么……”

  沈书阳推开他:“结了婚,可不就是老公和老婆啦,不跟你说了,阳阳要看动画了。”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沈书黎起身躺上床。

  又想着,明天跟周进约好了,去老宅那边修房子,要穿什么好?

  他又爬起来,一头扎进衣柜,到处翻找合适的衣服。

  老宅已经好多年没住人了,估计会有很多落灰,还是穿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比较好。

  到时候弄脏了,也不会显得他太狼狈。

  沈书黎下意识在注意形象,但他自己没发觉。

  手扒拉了几下,突然又看到了那件衬衫。

  沈书黎顿了下,伸手将衬衫拉了出来,拿在手里,垂着眸子看了很久。

  沈书黎抚摸着面料,低声轻喃:“爸,对不起,我要往前走了……”

  周进说得对,他可以愧疚,可以痛苦,但他必须要往前走。

  他会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一起往前走。

  沈书黎缓缓把脸埋进衬衫:“你也希望我过得好,对不对……”

  半晌后,他把衬衫放进柜子,挑好了明天要穿的一套衣装,这才上床休息。

  睡前却收到了沈妈妈的短信。

  上次沈妈妈给他发消息,是想问他拿万把块钱,去买什么佛像,最后沈书黎没给。

  消停了一阵,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儿。

  沈书黎犹豫了下,才点开看,但粗略扫过一眼,他眉头就染上了愁。

  沈妈妈:儿子,有钱没有,妈妈要点钱

  沈书黎:没有

  沈妈妈:这回是正经事,你爸爸之前的好朋友,就那个张叔叔,他说有个生意现在很赚,想带着咱家一起,妈妈就问你拿点本金

  沈书黎揉了揉眉心:没有。你也不要太信任他们,这些人都是受利益驱使的,没反过来坑咱们一把就不错了

  沈妈妈:你这孩子,咋现在防备心这么重,以前他跟你爸爸关系很好的,不会坑咱们

  沈书黎吁了口气:钱我没有,随便你吧

  发完这句话,沈书黎就把手机锁屏了。

  沈妈妈就是这个性格,单纯好骗,放在小说里,多少是个傻白甜,特别好忽悠。

  沈书黎都数不清,自从家里破产后,沈妈妈光是捣鼓那些迷信的东西,就被人骗了多少钱了。

  她之所以是这样的性格,是因为从小家庭就好,父母宠爱,没吃过苦。

  长大后,刚成年,就跟沈爸结了婚。

  他们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沈爸特别宠爱沈妈妈,把她养得不谙世事,像个小姑娘一样。

  沈爸还很自豪,说沈妈妈才是他这辈子最成功的杰作。自己的女人,没吃过苦,不懂得世事险恶,那说明被他又宠又爱,养得很好。

  沈书黎当年只是羡慕这样的父母爱情,直到家里破产……

  沈爸死后,沈妈妈就整天不回家了,到处搞些迷信的东西。

  别人说她是精神有了问题,但沈书黎知道不是的,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一切。

  沈书黎找过她很多次,甚至试图把她关在家里,但都没有效果,她还是会跑出去。

  后来沈书黎心累了,就不管她了,他还有弟弟要照顾,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反正如果有大事,沈妈妈会自己打电话联系他。

  沈书黎躺下后,想到沈妈妈的事,想到一些往事,心口又开始郁结。

  直到手机叮咛一声响,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周进的信息。

  周进:晚安,明天见

  于是沈书黎的世界,就这么阴转晴了,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晚,沈书黎前所未有地睡了个好觉,再没有噩梦侵扰,也没有剧烈的砸门声。

  第二天醒来,整个人重生了一般,光彩焕发。

  他把自己收拾好,又把沈书阳送去学校,这才赶去跟周进汇合。

  今天周进穿了一身有点破旧的衣服,外套的腋下,都是开线的,能看到里面的内衬,背上还背了个黑色的书包。

  并不怎么帅气,反而有点土,但沈书黎却心口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绪,牵扯着他的神经都说不出的愉悦。

  这种体验,以前从没有过,他也不清楚是什么。

  就是觉得,见到周进,很开心。

  想见他,想多看他几眼,还想靠近他。

  这种感觉,似乎是从周进帮他抓人那晚后,就开始很明显地存在的。

  起初沈书黎还没察觉,但今天见到周进,那种感觉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让他忽视不了。

  似乎,有什么在变了。

  他是高兴的,但又说不出的有点恐惧,下意识把这种情绪压了回去。

  周进瞧他盯着自己看,挑眉:“怎么了?我很奇怪?”

  沈书黎回神,低头笑:“像工地上的农民工。”

  周进扯了扯衣服:“修房子嘛,干的都是脏活,这衣服穿了就不要了,也懒得洗了。”

  沈书黎嗯了声,没再说话,只时不时拿余光去偷看他。

  两人安静地相处着,气氛却很好,让人觉得春风拂面般舒服。

  很快到了老宅,巡视一番,决定先从屋顶下手。

  房子太老了,屋顶是那种一片片的瓦房,好多瓦片损坏,下雨指定漏水,需要捡修一下。

  分工合作,周进负责在房顶上修,沈书黎在下面搭个梯子,用篮子给他运新买的瓦片。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中午时,周进从房顶上下来,一身的灰尘,脸上也灰扑扑的,尤其鼻尖有一团,黢黑。

  估计是在上面呛了灰尘,觉得痒,所以用手摸了。

  沈书黎看了他一眼,就闷着头笑。

  周进也弯了眼:“笑什么。”

  沈书黎翘着嘴角,摇摇头,又悄摸瞄他一眼,还是笑。

  周进无奈,也不问了,找了个干净的地儿,把脏兮兮的外套脱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又招呼沈书黎:“来吃饭。”

  沈书黎用纸巾擦干净一个凳子,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前面是一个破旧的矮脚书柜,清理干净后,刚好用来放饭盒。

  一边吃,周进一边说:“你对咱们婚房的家具,装修什么的,有没有要求?我看着办。”

  沈书黎想了下:“家具,结实耐用就行,装修你来弄吧,我不太会。对了,床上用品,一定要好一点,舒服的那种,不然我会睡不着……”

  周进认真地听着,用心记下每一点。

  沈书黎说到一半,顿住:“我可能,有点娇气。还是你都看着办吧。如果我提意见,可能我们预算会不够。”

  周进歪头看着他笑:“娇气?”

  怎么有人这么形容自己。

  沈书黎被他笑得有点难堪,耳尖发红,但仍然平静道:“我个人觉得这不叫娇气,只是追求比较高的生活质量。”

  但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娇气。

  娇气就是难伺候,吹毛求疵地挑这挑那,他以前大学的室友,就是这么形容他的。

  周进却说:“这不是娇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舒适区域。只是你的舒适区域要求比普通人高。”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娇养的缘故吧。

  周进端着饭盒,用力刨了两口:“满足一些日常的小舒适,生活的幸福指数会变高。”

  “像是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趴,被子很柔软,还有淡淡的香气,就会觉得好幸福。所以这些不是娇气,不是小事,是值得重视的事。”

  沈书黎眼睛亮了些,尾音不自觉上扬几分:“我也这么认为。”

  周进笑:“这些微小的事情,组成了平淡的日常,如果每个生活的小细节,都能这么幸福,那每天的正能量指数就会很高,每天都会很幸福。”

  沈书黎点点头,压着嘴角的弧度。

  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他觉得灵魂都像是在被温养一般,舒服到骨子里了,还有一种偶然挖掘到宝藏的惊喜。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情绪,又冒了出来,让他心脏都砰咚砰咚地跳个不停。

  沈书黎按了按心口,这到底是什么,好奇怪的感觉。

  周进:“快吃吧,下午还要去接阳阳,我们尽快弄完。”

  沈书黎嗯了声,端着饭盒,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吃饭时很斯文,嘴里只会包一点点,慢慢地嚼着,嚼完了才会再吃下一口。

  贯彻两个词,斯文,优雅。像是什么贵族王子一样,让人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沈书黎饭量有些小,尤其是家里破产后,每天都很忧心,他有一点厌食症了,吃得很少。

  现在他已经吃饱了,但他怕自己吃得不多,会让周进以为他觉得饭不好吃,所以只能接着吃,但夹菜次数少了。

  周进还是察觉到了,就说:“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来做。”

  沈书黎嗯了声:“今天的就很好吃。”

  周进笑了下,没再说话,埋头刨饭。

  他吃饭就比较狂野,是那种胡吃海塞的类型。

  沈书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再偷偷看一眼,然后耳根子开始发烧。

  换做以前,他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粗鲁。

  但现在,他却感觉心里痒巴巴的,眼神从周进端着碗、青筋毕现的手,扫到他不断吞咽滑动的喉结上。

  觉得这个男人,很粗狂,野性,每个动作都勾着他似的。

  周进的饭盒很快就空了,他看了眼沈书黎的:“还吃吗?吃不完不用勉强。”

  沈书黎实在是饱了:“不吃了。”

  周进点点头,很自然地把他的饭盒接过去,然后夹了菜,和着沈书黎吃剩的饭,又开始埋头往嘴里扒。

  沈书黎起先怔了下,随后脸上缓缓烧红,有些难为情:“你……怎么吃我剩的。”

  周进空隙间朝他笑:“要吃完,不能浪费粮食。”

  沈书黎手缓缓攥紧,别开头不看他:“那也不能吃我的剩饭,这……”

  这也太亲密了,亲密到让他不知所措。

  但说实话,他心里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欢喜,让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周进没发觉他的异常,只说:“怎么了?你很介意?”

  沈书黎紧抿着唇,脸上发烧,摇了摇头。

  算了。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迟钝。

  如果他多想,反而是输了。

  两人又忙活了一个下午,但宅子太大了,还是没弄完。

  周进就说,改天他叫几个人来,大家一起做会快些。

  沈书黎:“要付工资吗,我手头可能有点紧巴。”

  周进把书包往三轮车里一扔,扬下巴示意他上车,一边说:“不用,都是熟人,到时候管饭就好。”

  沈书黎没说话了,垂着头想事儿。

  他可不会单纯地认为,真的一顿饭就能把别人打发。

  心里都清楚,这种,欠的是人情债,最不好还清。以后人家家里有个啥事儿,周进肯定也不能推脱。

  沈书黎:“要不,我还是拿钱请专门的工人来修吧。”

  周进蹬着三轮,余音碎在风里:“没事儿。你不用觉得欠我的不好意思。我们都要结婚了,以后你多给家里挣钱,让我吃软饭就好。”

  半开玩笑的语气,反而让沈书黎心里松快许多,他微微笑起来:“好。一定让你软饭吃个饱。”

  很快两人到了沈书阳的小学,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等着的沈书阳。

  经过上次的‘走失’事件后,沈书阳乖了很多,也不闹着要独立,要自己回家了,放学了就乖乖等着哥哥来接。

  他知道,这样才是真的让沈书黎省心。

  沈书阳两手扯着书包袋子,迈着小短腿飞快朝他们奔过来,还没站稳就嚷着:“快快快!我要吃那个棉花糖!帮我买!”

  看到同学一窝蜂都过去了,他很着急,两只手都拉着沈书黎胳膊,拼命往那边拽。

  沈书黎笑着:“好,等哥哥一下。”

  他翻了翻兜,结果发现没带钱,又打开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二,马上就要关机了,也来不及付钱。

  周进看出来了:“没钱?”

  沈书黎尴尬得耳根都红了,但他面色不显,淡定地点头。

  周进就摸了摸自己的兜,结果比沈书黎还干净,看了眼手机,没电关机了。

  两人今天的安排,就是修老宅,没想过可能会花钱,就没带钱,手机经过一天,电量也都消耗完了,没办法电子支付。

  于是两个大人,当着一个小孩儿的面,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沈书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一垮:“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五毛钱都拿不出来。”

  周进摸摸他的头:“下回给你买,下回一定。”

  沈书阳:“那好吧,说好了,下回一定要买哦,你跟我拉钩盖章。”

  周进嗯了声,主动跟他对了下大拇指,算是盖章。

  于是沈书阳又开心起来了,蹦蹦跳跳地上了三轮车。

  这时,沈书黎的手机震动了下,他匆匆瞥了一眼,又是沈妈妈发来要钱的消息,不自觉蹙眉。

  周进捕捉到了他这个微小的表情,又想到书里,对沈书黎造成第二次重大打击的劫难,他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

  佯装自然地问:“有事?”

  沈书黎回神,把手机揣进兜里:“没有,回家吧。”

  周进看着他,认真道:“如果最近,你察觉到什么事不对,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好吗。”

  沈书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表情变得奇怪。

  周进眼神闪了闪,咳了声:“就是觉得,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有事不要一个人撑着,要学会依靠我。”

  沈书黎勉强撑起一个浅笑:“我没事,放心吧。”

  回去时,周进蹬着三轮带两人,沈书黎坐在车肚子里,抱着沈书阳,问他今天老师都教了些什么。

  沈书阳就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

  周进听了一耳朵,不自觉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从心里头冒出来。

  这种氛围,真的很有家的感觉。

  他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很向往这样的场景。

  路上时,碰见沈书阳的同学,看见他坐在一个破三轮里,就大声嘲笑着对他喊:“沈书阳!你怎么坐在个三轮车里!哈哈哈你好好笑!”

  沈书阳才不理会他们。

  周进却恍然回过味儿来。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捡垃圾养他,他放学后经常去帮爷爷的忙,班上同学撞见了,也是这样大声嘲笑他,说他家里怎么是捡垃圾的,好好笑。

  当时周进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那些嘲笑,还是多少影响了他,让他在那个敏感你年纪,面对同龄人,隐隐地有些自卑。

  他不想让沈书阳也跟当年的他,走同样的路。

  更何况沈书阳原来的家庭条件很好,恐怕没受过这样的嘲笑,小孩儿自尊心也强,听到这些话,怕是会难过。

  周进心里不是滋味,就偏头问:“要不以后,我弄个好点的车来接你?”

  没想到,沈书阳却说:“别人笑你几句,你就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活吗?那你也太脆弱了。”

  周进怔住,懵了一会儿。

  一琢磨,嘿,真有道理。

  沈书阳接着说:“三轮车怎么了,三轮车谁也没惹!三轮车也是你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这不是三轮车,这是梦想南瓜车!”

  他半蹲着,伸着短短的小胳膊,有模有样地拍了拍周进的肩膀:

  “你不要因为他们的话自卑!三轮车很有前途,我就爱坐三轮车!看好你哦!”

  周进没忍住,胸膛轻颤着笑了起来:“嗯,好的。”

  沈书黎也笑,把沈书阳抱回来揣在怀里,又跟周进说:“我弟弟可爱吧。”

  他边说还边拿脸去蹭沈书阳,黏糊得不行。

  周进用余光瞥了两人一眼,瞳孔缓缓睁大。

  夕阳下的男人,碎发上沾了一点金黄色,显得他轮廓温柔,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像是小猫一样蹭着弟弟。

  叫人看了心都软成了棉花糖。

  这是,在撒娇?

  周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柔软、黏人,会撒娇的沈书黎,一时间忍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

  又弯着唇角笑起来:“嗯。可爱。”

  两人都好可爱。

  把两兄弟送回沈家后,周进去了徐立家。

  今天心情不错,精神头很好,任谁都看得出他春风满面。

  徐清清打趣儿说:“哟,你捡了一个亿?”

  周进只是笑,在沙发上坐下,正好这时徐叔叔和徐阿姨出来,他就大声宣布般说了:“我要结婚了。”

  徐立懒洋洋地看他一眼:“你上回就说过了。”

  周进:“这次是真的。只是爷爷还没同意。”

  徐叔叔叹了声:“他老一辈,思想有些顽固,没事儿,这样,你交给我,我找他喝几天酒,保证帮你把他说开。”

  徐叔叔的口才好,周进是了解的,毕竟做生意的,常年跟人打交道,没点嘴皮子上的功夫怎么行。

  周进笑:“好,麻烦叔叔了。”

  如果能有徐叔叔的帮助,说不准事情会顺利些。

  徐阿姨坐到他身边,趁机塞了一个红包到他兜里。

  周进察觉到了,摸出来一看,好厚一沓钱。

  他忙把钱往回塞,说:“不行不行,姨,这个真的不行。”

  徐阿姨坚持按住他的手:“说啥呢,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沈少爷的。”

  “咱们这边有规矩,婚嫁时双方父母要给小辈红包,红包的大小,显示出对对方的尊重。这我都还嫌少了呢。但多了又怕人家不收。”

  徐叔叔也说:“你爸妈去得早,这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亲儿子,这种事,就让我们代替他们行使以下义务。”

  又板着脸说:“除非你不把我们当父母。”

  周进顿时哑然:“怎么会。”

  从小到大,徐叔叔和徐阿姨没少照顾他,他几乎是在徐家蹭饭长大的,学校里开家长会时,周二爷也不懂那些,都是徐家夫妇帮他去开会。

  他心里是很敬爱徐叔叔和徐阿姨的,但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周进总觉得亏欠他们太多,所以才不想亏欠更多。

  徐阿姨却说:“嗐,这点钱算什么。等我们老了,你记得给我们养老就行,那时候可别翻脸不认人啊。”

  她是玩笑话,但周进却当了真:“好,我给你们养老。”

  一时间,气氛变得煽情。

  徐阿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懂事,比亲生的都懂事。”

  徐清清和徐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妈,那是别人家的儿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你的儿子在这边。”

  徐阿姨瞅了他一眼,嘶了声:“没眼看。”

  徐立捂着心口:“……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没有分寸感的大人真讨厌。

  他要偷偷生气三分钟。

  周进收下了红包,又跟徐立说:“这两天你有事儿不,帮我个忙。”

  徐立又来了精神。

  哼,看吧,有事还是要求他。

  可见他的重要性不比一般,他,才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

  徐立翘着个二郎腿,一副大爷样:“曰。”

  周进:“沈家的老宅,我们打算婚后搬过去住一段时间,但需要修一下,人手不够。”

  徐立啧了声:“成,包在我身上。”

  他狐朋友狗一大堆,正好拉过来干苦力不是。

  周进放心了,拍拍他肩膀。

  一起吃了个晚饭,饭后,徐阿姨和徐叔叔两人在客厅看综艺,徐立在打游戏。

  徐清清喝了点酒,喝得二麻二麻的,又觉得一个人喝挺没意思,就一把薅起周进衣领:“走,陪姐去外面潇洒。”

  这个家,就周进的酒量,配得到她的正视。

  两人在大门外的阶阳上摆了个小摊,望着漆黑的夜幕,放空自己。

  徐清清跟他碰了下杯,随口聊:“你跟那个少爷,咋样了。”

  周进抿了一口:“很好。他接受我了。”

  徐清清挑唇:“那么容易就接受你了?”

  周进耸了耸肩,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沈书黎当做好朋友一样,真诚地对待。

  相处日常,也没有刻意做什么。

  所以在周进这个视角,就好像,突然之间,沈书黎就接受了他。

  还挺奇妙的感觉。

  徐清清:“那你对他呢,是个什么态度,你认定他了?”

  周进想了想:“差不多吧。”

  徐清清嗤笑:“小屁孩儿,差多了好吗。如果现在沈家又欠了一大笔债,根本还不清的债,你还会继续、坚持地选择他吗?”

  周进轻描淡写:“嗯。我选了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跟其他所有都无关。”

  因为他选择的是沈书黎。

  那不管是欠了一百万的沈书黎,还是欠了一千万的沈书黎,是瘸了一条腿的沈书黎,还是彻底残疾的沈书黎,都是沈书黎。

  只要是沈书黎就好。

  就好像周进床头的布娃娃,不管是脏了,还是残缺了,只要还是那个陪着他长大的布娃娃,他就不会扔。

  徐清清看了会儿天:“那你喜欢他吗?”

  周进怔了下,心跳骤然乱了一瞬,有一股说不明的感觉涌了出来,让他下意识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