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108章 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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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底红里,铜伞金柄。这轩车广足一丈,车壁涂饰天官祥瑞,异彩纷呈,金亮炫目。四匹毛发黑亮的骏马套着嵌金镶绿松石的马具,正昂首等待着车仆的指令。怀桢站在车前,手掌轻轻抚过包金的车轼,目光一时垂落下来,盯住那一小片山河纹样。

  “臣弟离京前,命将作署配合太仆寺,日夜监造此乘舆,本是想在明年元会上贡献陛下的。”他轻轻地道,“今日陛下平定劫乱,玉宇还清,臣弟心中激动,索性将它拉出来,供陛下一笑。请陛下登车。”

  他又重复了一遍,怀枳便是一颤。

  也许怀桢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乘轩车曾在怀枳梦中出现过太多次,他已经无法辨明它到底象征着什么样的未来。

  李劭不在,连久安都不在。但立德却在,太仆寺与将作署的主官也在,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战场前线的宦官、工匠、车夫。全都是怀桢的人罢了。

  自己终于是把自己送进怀桢的陷阱里了。

  怀枳抓住车边横栏,又看了怀桢一眼。终于将心一横,在立德等护卫下举足登车。微微地一摇晃,即刻身后就传来“砰”地一声,是车门被关上了。

  车中立刻陷入一片幽暗。

  怀枳凛然一惊,转头便道:“你做什么——”

  “哎呀,哥哥!”不料怀桢就在他身后,身子一耸,手上护着的灯火险些被撞倒。

  狭窄的车厢中,怀枳震骇莫名地凝视着他的脸。而怀桢只是平静地笑着,走上前,将那盏灯放在长榻边的几案上,光焰盈盈地摇舞、盛大,怀枳才发现是那盏已敝旧的羽人灯。

  羽人残缺的翅膀仍兢兢业业地举起那一轮太阳,将光影扑朔在兄弟俩难以捉摸的脸上。怀枳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的恐慌,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奔去推那车门,一边厉喊:“来人!开门!”

  ——然而这车门竟推不开!外头也不知上了什么锁,他以手握拳用力捶击,也只在车厢之内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回响。他又侧过身去撞它,“砰通——”“砰通——”撞得半边身躯都发麻,肩膀几乎被压碎了,灯光在视阈里碎了千片,荧荧似琉璃片洒痛他的眼,这车好似也不会多动一下。

  门扇严丝合缝,透不进外间的一丝光亮。

  他一瞬间红了眼睛,回头去看怀桢,那双狭长眼眸中的感情,不似愤怒,更似苦涩。

  “这车做得不好。”怀桢慢吞吞地说,“它还有门。”

  怀枳沉下声:“朕要见李劭。”

  怀桢歪了歪头,很无辜似地道:“哥哥不要我陪着吗?这车上没有旁人,只有你我。”

  “李劭至少还有三万人,你如何处置?”

  怀桢撇撇嘴:“我又不会坑杀了他们。”

  怀枳心头一寒,一巴掌拍在门板上,车身俱簌簌地一震。

  怀桢却好似并不在意哥哥在做什么、想什么,自顾自寻出一叠彩绘的八宝碟,盛了暖洋洋的热汤果,配上胡饼小酥,自己先咬了一口,又眨巴眨巴眼睛,与哥哥对视。

  怀枳清晰看见弟弟的脸上,浮出一种恍惚而满意的笑容。

  他很开心。

  他看见哥哥的绝望,只开心极了,畅快极了,甚至愿意将自己的食物推出来一些,撒着娇道:“哥哥,你也尝一尝。”

  怀枳一步一步,认输一般,慢慢地坐了回来。怀桢给他塞了几口胡饼,他不得不嚼了嚼,只觉苦涩的味道从心头涌上,又从喉咙咽下。

  “援军是何时到的?”他闭上眼,低问。

  怀桢歪着脑袋想了想:“昨夜。”

  “昨夜的什么时候?”

  ——其实何必再问呢。问出口的刹那,怀枳已感到自己的失败。

  果然,怀桢眯起眼睛,像有些不合时宜的暧昧,燃着转瞬即灭的火星子:“你说是什么时候?”

  ——是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是他最无保留的时候。是他最爱他的时候。

  怀桢又凑过来一些,膝盖与哥哥相碰,好像对他的表情很好奇,一定要伸长脑袋看清楚。怀桢根本不掩饰自己志得意满的快乐。

  “所以你并不需要我救你。”怀枳花了很久,说出的却是这样干瘪的一句话。他并不迎接怀桢的端详,苍白着脸,一丝表情也无。

  怀桢稍稍坐正了身子,笑道:“你救了我,于我也不过多费一番周折,无伤大雅。”

  怀枳突兀地一笑。

  他将天子行玺都丢出去了,在弟弟的眼中,不过是“多费周折”,但又“无伤大雅”。

  “不过,”怀桢顿了顿,又道,“你若不来,我抢了方桓的军队反攻长安,或许还不会如今日这般得人心。我原想做个逼宫的叛贼,你却让我做了勤王的忠臣,哈哈!”说到激动处,他甚至像个孩子般天真地拍手大笑。

  怀枳没有笑。他看着弟弟,心想,原来自己是真的自作多情。多少年,总想庇护着阿桢,为他谋划出一切后路。最后,众叛亲离的却是他自己。

  许许多多的往事电光石火般从脑海中掠过,一件件都连成了线,寂静之中,他竟然都想明白了。

  若说手刃张邡还是出于阿桢的怂恿,那么杀冯衷,诛方、柳,推陆氏,却都是他有意为之,心甘情愿的。是他自己,一步步把所有自己的盟友都消灭了,于是,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一个狼子野心、口蜜腹剑的好弟弟。

  原来这就是阿桢的陷阱吗?终于陷阱上的鲜花都被大风吹散,他看清了底下鲜血淋漓的棘刺。

  “阿桢。”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可怕,“你昨日,在阵前流的泪,也是骗我的吗?”

  “什么?”怀桢的眼中还带着笑影,自己将手掌拍红了,还自己给吹了吹。

  眼睫抬起,又轻蔑地扇了扇,像蓄积着一场危险的风暴。他好像还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怀枳在问什么。

  “你爱我如此,”然后他轻飘飘地说道,“我怎样都能骗住你的呀。”

  *

  咸宁元年冬,天子厄于甘泉,齐王救之,同辇还朝,世称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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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也会继续更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