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99章 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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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孤的哥哥来了。”

  方桓这才看清那山谷上方翻出的大纛,篆刻一个黄龙舞成的“胤”字,那是天子才能用的旗帜。

  竟是御驾亲征!

  马匹向后跌退两步,后心猝然一冷,方桓慌乱回头,却感到怀桢的长剑抵住自己,心中顿时闪过无数种令人恐惧的猜测。冷汗浸透重衫,方桓惨白了脸,哀求他:“阿桢,我们说好了的……”

  “是,我们说好了的。”怀桢的目光却根本不分给他,只是凝望着远处大纛下的那一骑骏马上身形挺拔的乘者。“我们说好了,将军队合流,反攻长安去。”他微微皱了眉头,好像计划突变也让他十分困扰,以至他只能宽容地让步,“但孤要做成这件事,也不见得你非要活着,不是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子禁军分有三部,皇帝统其中军冲锋在前,李劭及副将持其两翼包抄而上,以逸待劳,兵强马壮,威势凶猛,几乎是转瞬之间,方桓的两万人就要被吞噬殆尽。而所有人都看见了齐王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方桓后背,鲜血飞溅——所有人都看见了齐王昭昭的忠诚。

  “你知道他会来?”方桓无措地看着自己前胸浸透的鲜血,突然伸手握住了那一截染血的剑刃,绝望地道,“你知道他会来,你有意骗我,与他做陷阱骗我!”

  “我不知道他会来!”怀桢焦躁起来,“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个疯子!”

  他根本不曾算到皇帝会亲征。他原想的是,不论哥哥派哪位将领,自己都有十足的把握悄无声息将之歼灭,就如他借刀杀人除了留芳一样。但来的人竟是哥哥自己!

  这根本不合乎任一本诗书里的古训,也根本不合乎兵法权谋。

  他的哥哥不是最贪恋那一方御座?如今怎么舍得离开长安,到这丛林之间冲锋陷阵?他若死了败了,天下交给谁?他连个皇后都没有!

  方桓睁大眼睛瞪视怀桢,将死之人的目光沉沉如有千钧之力,怀桢发力拔剑竟拔不动,索性手腕一拧,削铁如泥的长剑便将方桓的半个手掌都切落!方桓终于力竭,身子往前一扑,从马背上狼狈地摔落。怀桢的马儿踱了几步,在方桓濒死的眼中,那马蹄好似立刻要践踏下来,他仰天嘶声道:“如今的你,出尔反尔,杀人如麻……你同你的哥哥,还有什么分别?!”

  怀桢闭了闭眼,马鞭落下,骏马扬蹄,径从方桓的尸身上飞跃过去,冲入战阵之中。

  他知道柳晏一部灭了留芳之后,很快就会过来支援。眼下己方兵力虽所剩不多,但即刻要同天子大军合围叛军,时机稍纵即逝,他必须速战速决。因此他不能多想,此时此刻,他不能被已死敌人的一句话就扰乱心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成败瞬息,迫在眉睫。什么枉死幽魂,冤屈厉鬼,都要等他过了眼下这一关……

  如怀桢所料,柳晏的反应并不算慢。刚除了留芳,柳晏便立即意识到不对——去劫囚的方桓明明带了两万人,怎么突然悄无声息了?当即掠过旷野绕道奔来,便先见到御驾亲征的大旗,险些吓得腿软。然而细一思索,齐王手底的兵马已被杀光,自己占领开阔地面,只要能以一支骑兵先截断皇帝与齐王——

  “柳小子,过来!”就在此时,一声怒喝唤回了他的神魂,他猛地转头,便看见河道边囚车中的钟弥正拿锁链勒住看守他的士兵,全身用力,褴褛的衣衫几近寸寸碎裂。

  柳晏这才寻到主心骨一般纵马狂奔过去,而他麾下数万人也终于整肃阵列压上,在河道与谷口之间将齐王与皇帝隔开。柳晏跌下了马,颤抖着手从死人身上搜出钥匙去开牢门,而钟弥扔下守卫尸体,活动了一下手腕,冷道:“一群废物。还有多少人?”

  柳晏颤声道:“大概、大概五六万……死了很多,我不知道……”

  一声凄厉的马嘶,是怀桢被叛军步步紧逼,离援军越来越远,马匹不断后退,后方便是河床。他身边的亲兵都已挂彩,自己也拼杀得力竭,一转头看见柳晏打开了牢门,眸光一凛,纵马疾驰,长剑飞出,径自插入柳晏的胸膛!

  柳晏口中“嗬嗬”两声,睁大双眼,向后仰倒——钉死在地!

  然而怀桢只剩赤手空拳。他不得不下马,从敌兵手中夺刃,拼得手掌割裂击碎了对方的颅骨,抢下一把铜戈。铜戈甚长,一挥便令敌人不得不后退,但他的视线里已满是鲜血。

  “——阿桢!”

  迷茫中,他好似听见一声嘶吼。他懵懵懂懂地转过身,肩上却立时射入一支冷箭。

  他朝前趔趄一下,眼神当即清明,反手拔下暗箭,再没有回头。

  那一个孤伶伶的身影在浪潮中转瞬就沉落,怀枳只觉手中的长枪都要抓不稳,心脏跌出喉咙,鲜血震痛脉搏,他想向前飞奔,事实却是被拉拽着后退,他看不清弟弟的表情,只有后悔,无穷的后悔将他淹没。

  他不该叫那一声的。

  阿桢还像小时候一样一呼即应,转身来寻自己的哥哥。可是做哥哥的却无力保护好他,仍任由他往叛军中拼杀去了。

  他不该分薄阿桢的。

  他没有料到叛军会行进得如此容易,好像事先就掌握了齐王军中最软弱的豁口,径自一刀斜插进来,他救援也迟了一步。

  不,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该放阿桢北上带兵。

  马上的他视阈模糊,摇摇欲坠,天的一角也像撕开了幕布,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晃动。眼前的士兵难分敌我,更远处有弓箭手一排又一排地换上,箭雨不断向前推进战线,怀枳挥舞着银枪飞驰在前,将无数敌兵挑落马下,枪尖的鲜血像大雨一样飞洒……

  太多了。

  他与阿桢中间,隔着太多、太多的敌人了。鲜血汇作河流从他的眼底弥漫而上,渐渐布满天空的裂纹。太多的敌人,他怎么也杀不光,他即使杀到卷刃下了地狱,也仍然沾不到阿桢的一点袍角。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将阿桢圈起来,圈在永远安全而温柔的牢笼中……

  ——“为何要这样拼命呢,就为你那无情无义的哥哥?”

  怀桢手中的铜戈早被削断,手上只剩一把短匕,捂着肩头伤口步步后退,咬牙绷紧脸色,口中不断喘着粗气。恍惚间,却听见钟弥冷飕飕的声音。

  钟弥出来了吗?自己到底没拦住……但是,他想,哥哥会赢,这与哥哥有没有情义毫无关系。

  天子英明决断,御驾亲征,原本一片大好的叛军形势骤然生乱,他与方桓就算合流反攻,也不见得能一击必杀。因此他毫无廉耻地阵前倒戈,将赌注都下在了梁怀枳身上——

  任何人,在方桓和梁怀枳之间选择,都会选梁怀枳的。

  何况他只需要撑过眼下。料想梦襄很快就会带兵赶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只要活下来,就还能东山再起,但钟弥还剩什么?匈奴远遁,柳晏、方桓皆死,那所谓的遗孤也不过是个无知小孩。算来算去,自己最大的本钱,仍旧是自己这一条性命。

  于是怀桢转过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躯在摇晃,他还是苍白地笑着,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

  “钟将军以为我是为了他吗?”

  “——阿桢!”

  一声暴喝,继而是重重的马蹄声,好像能将山崖都踏碎!

  钟弥双臂一展,便将锁链勒住怀桢!旁边的士兵立刻围上,钟弥将怀桢横挡在自己面前,朝飞奔过来的怀枳冷笑。

  被鲜血洗得发亮的短匕铿然掉在地上,又被钟弥一脚踢起,接在自己手中。

  怀枳急急勒马,风停了一个刹那,又呼啸而大作,将他的战袍吹得振振飘飞。长枪的枪尖上鲜血泗流,不断渗入干涸的地面。

  太阳委顿,天色阴沉下来,有燥渴的雷声隐隐滚过天际,却并不见雨点。

  钟弥将锁链又缠了一圈,迫使怀桢抬头。他不紧不慢地道:“梁怀枳,我让你再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