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黄金为君门>第2章 泰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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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下的行宫绵延数十里,入夜时俱点起宫灯,周遭五百里拉起网罗,吏民鸟兽皆不得出入。

  能跟从天子东巡至此,下榻行宫的,不是皇城的恩幸,便是郡国的清贵。据传,前日有一青州富人家的公子,一掷千金上下打点,只为到这网罗内一游,孰料不慎被陆卫尉发现,龙颜不快,乃将本人连同他所打点的几个宦官,全扔给了禁苑中的野猪分食,而那些宫里来的才俊美人就在游廊上拍手笑看。

  有了这一遭,行宫禁制更严,入夜之后,除了帝后驻跸的承明殿笙歌不绝,其余各偏殿厢房、亭台池榭,已只有灯火,不闻人声。

  各殿均仿长安未央宫形制,但规模小一倍。未央宫中,从昭阳殿到承明殿,要走三百步,但在泰山下,只需一百五十步。

  宫人阿燕走过这一百五十步,从内殿侧门悄然而入,于一片辉煌响亮的盛筵上,寻定了一个玄衣纁裳的少年。

  她不敢多看别处,低头敛眉迈着碎步,小心走到那少年身后,跪坐下来,低低地道了声:“二殿下,六殿下醒了。”

  二殿下似乎喝了些酒。修长的身形如玉山微微倾欹,一手手肘撑着食案,另一手手指上转着一只空空的金酒杯,低着头,正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他身前,四皇子和五皇子正在拼酒,几个年纪小的公主叽叽喳喳笑作一团,旁的贵人子弟坐在远处,儿子俱喝得满面红光,女儿则不时将眼风递向这边。

  也许他正思想着自己大展宏图的未来。二殿下梁怀枳,今年十九岁,已学通《春秋》,名冠秋猎,风度蕴藉,与那些跋扈的皇亲国戚都不一样。阿燕听立德说过,皇帝很满意二殿下,早同皇后说定,明年便将楚地封给他,要做长沙王的。

  待听见阿燕说话,怀枳那长长的眼睫才颤了一颤。他抚了抚额头,眼神已清醒过来,自跪直身,向上首再敬一杯酒,道:“父皇、母后、太子殿下。臣不胜酒力,还想回去瞧一瞧六弟,请满饮此盏,向父皇母后及殿下赔罪。”

  他的声音清朗,已有了几分成年男子金声玉振的气魄。

  皇帝梁晀的目光始终黏在堂上舞姬的腰肢,只随意地摆了摆手。钟皇后倒是关切地盯着他喝完,才道:“你回去也同你六弟说说,好不容易出宫一回,成日呆在房里算什么样子?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但这样未免可惜。”

  “母后教训的是。”梁怀枳平静地应。

  “你母妃也不来,”钟皇后幽幽叹口气,“或许母子连心,六殿下是随了他母亲也不可知。”

  梁怀枳道:“傅贵人体弱,多有怠慢,母后恕罪。”

  太子怀松忽而哼了一声:“一个痴儿托生皇家,好叫二哥费心。”

  怀枳道:“太子素日在太学指教六弟甚多,臣哪有什么好费心的,只有感激罢了。”

  一旁的五皇子怀栖插了嘴:“二哥说什么话,你那小傻子早不傻啦,太学里柳夫子只晓得夸他,都要忘了有太子在。”又转头问老四,“哎四哥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装傻的孩子?”

  怀栖与太子同为皇后所出,讲话也常学着太子那高高在上的腔调。四皇子怀栩的母妃位份低,本人也比怀栖稍机警些,朝怀枳欠了欠身,笑道:“五弟是喝醉了,阿桢那么可爱,旁人想装也装不来。”

  这一句倒像终于说中了怀枳的心坎,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稍平和些,眉眼舒展开,朝他们抱拳:“几位弟弟好好玩着,这厢告辞,得罪。”

  太子已转脸去同太子妃讲话,没有搭理。怀栩、怀栖都还了礼,便见怀枳带着那宫人匆匆往外行去了。

  “几位弟弟。”怀栖冷漠地哼了声,“他还能有几位弟弟。”

  *

  梁怀枳一行出偏门,春夜的凉意拍上脸庞,便立时激得他酒意醒了几分。六弟阿桢在床上已昏迷了三天,他原本寸步不离地照料着,然则今晚的筵席是皇后主理,他无论如何推托不开。谁料他不在的时候,阿桢却醒了。

  他心中生出几分酸酸的遗憾,但立刻又被一种更深的焦急所攫获。四下沉寂,他忽而加快脚步,身上环佩混乱地撞响,衣角簌簌地飞掠过道旁草茎上的露珠。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要走快一些,再快一些,好像身后有鬼影在追赶他——

  “——阿桢!”

  穿过长廊,迈入后殿,再“哗”地掀开帘帷。他竟然已经跑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重衣湿透,脸色亦泛了红,急切地喊了一声。

  帘内的人好像被他吓住,怔怔地望过来。

  啊,原来母妃、妹妹也都在。

  他的一颗几乎要飞出胸膛的心,突然又被按了回去,勉强地端凝住。

  傅贵人本就体弱多病,还捧着一碗乌黑的药,遭他大声一吓,险些手抖,立刻又笑:“着什么急,你六弟又不会飞走。”一边转头喊:“鸣玉!别去闹你六哥哥。”

  这床宽大,四角雕栏高耸,十岁的妹妹鸣玉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要爬到那人的身上去。怀枳一见,立刻拎着妹妹的后领把她轻轻放回地上,又道:“鸣玉,你乖一点。”

  鸣玉不服气,双手拍着床沿往上踮脚,娇声娇气地道:“六哥哥说他想看看我,太远了他看不清楚。”

  怀枳微微蹙眉。难道是那刺客的一刀,害了六弟的眼睛?可就在此时,他已感觉到一双沉沉的目光,正朝他后背射来。

  他转过身,便看见他的六弟梁怀桢,正倚坐床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他终于长长出一口气,低声地唤:“阿桢。”

  怀桢喉咙微动,说了一个字,他没有听清,不得不再靠近一些。酒气与药气在半尺之地交糅,床边的羽人铜灯的光,只能照亮怀桢的半边脸。怀桢从小便玉雪可爱地似个女孩,长大后脸庞仍带些圆润,身量纤长而眉目绰约,像是个最无辜最无害的玩偶。此刻,怀桢的一双眼瞳随着他动作微微上挑,便如同白水银里黑水银,泛出无情的波光。

  “——渴。”

  这一回,怀枳听清了。

  *

  怀桢连喝了三大碗水。

  傅贵人给他喂过了药,他的精神也好一些,鸣玉开始犯困,傅贵人便带她先回去了。他望着那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门外,许久没有说话。

  怀枳给他找来软枕垫在背后,又去看顾房中的炭火,将壶中的茶水都换了一过。他做这些都很熟练,一边还与怀桢交谈:“你这回可吓着母妃了。”

  怀桢好像这才被惊动,目光折返,又重新将怀枳上下打量了一遍。片刻,才沙哑地问:“那你呢?”

  “什么?”怀枳下意识问,旋即又笑,“我当然也很担心你。”

  他眼下的青晕,下巴的胡茬,整个人身上透出的疲怠,都表明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何况他还会这样温柔地笑。

  怀桢闭了闭眼,又看他。

  是十九岁的哥哥。

  刚刚那一百五十步的奔跑他想必用尽了全力,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地划过鬓角,映得那一双眼眸更加澈亮,望着他的神情是毫无芥蒂的关怀。十九岁的哥哥,实在已离他很远很远了,后来的他们发生了太多变故,都不是今时今日的小小怀桢所能想象。

  但哥哥其实一直也没有变。哥哥永远像一轮太阳,光明辉煌是他,遥远静默是他,酷烈贫瘠也是他。

  怀桢想起来了,长庆十年,雄图大略的父皇东巡海滨,封禅泰山,而他却在封禅前五日,于泰山下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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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说别的没用,夸我弟弟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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