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特斯从未见过艾利安露出这样的眼神。
初见时, 或许是因为在雄虫集体抚育中心待得并不开心的缘故，艾利安的眼中带着些淡淡的忧郁，但那也是一种平静的忧郁。更别说, 与他在一起后, 那种忧郁就逐渐被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的温柔笑意所取代了。
可现在, 他眼中的那片蓝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次风暴, 一切都被撕裂了，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这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视线的落点明明是在那颗蛋上, 眼中映照出来的却是一片空茫。他似乎是透过这颗蛋, 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蛋......虫蛋......虫崽和雷尔......不在了，都已经不在了。”
艾利安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微微躬身, 勉强用轮椅的扶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呼吸着，但口中依旧神经质地重复着特定的几个词, 哪怕说到最后, 就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气声。
雷纳特斯意识到了他是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心虚还是愧疚, 但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稳住艾利安。
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雷纳特斯半跪在艾利安面前, 小心翼翼地将艾利安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瘦削而又青筋遍布的手托在掌心。
“艾利安, 我已经回来了, 你抬眼看看我, 我就在你面前。”
艾利安低着头, 褪成银色的发丝从边上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但那沿着下巴缓缓滑落的水迹却不容忽视。凑近了，才能听到小声的啜泣。
他惹他哭了。
这是雷纳特斯第一次看到艾利安哭得那么伤心，仅仅是这么一次，就足够让他手足无措的了。可细想下去，实际情况却更糟糕，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艾利安还不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哭过多少遍呢。
雷纳特斯在各个位面卷事业线时，总能轻松地化解一切困难，可现在他却在哭泣的雄虫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他现在跪下来给自己喂几个大耳刮子，就能让艾利安平静下来的话，那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但这个方法在现在显然没有任何用处。艾利安已经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世界中，就连前面蹲着只这么大个的军雌，也被他当成了空气忽略过去。
雷纳特斯皱着眉，担忧地看着艾利安发白的嘴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在这么下去，他会缺氧晕过去的。
“艾利安，再原谅我一次。”他伸出手，在艾利安的颈后轻柔地抚弄了一把，情绪激动的雄虫就歪着头，软软地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用一种伤害尽可能小的方式让艾利安晕了过去。但哪怕是昏迷了过去，雄虫的眉头依旧轻蹙着，好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之中。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这确确实实是一樽已经碎裂的琉璃。或许能将他勉强拼合了起来，但却改变不了脆弱的本质，只是轻轻一碰，就会让悲剧再度发生。
雷纳特斯出神地盯着艾利安的睡颜，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有虫崽的。”
......
雷纳特斯翻看了一下系统，页面上果然还是一大片被锁住的灰色区域。到度假位面后，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被冻结了，之前他也不过是用了一些简单的催眠手段应付过了军部的检查。只是他当时只能用低级催眠功能，还得时不时回去补一下。
至于给艾利安检查身体、兑换药品......连虫族的医疗技术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现在系统开放的一小部分低级功能就更加没可能派上用场了。
他纠结地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斯沃夫的通讯号。
听到这边的情况，斯沃夫原本低沉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我马上过来！”
距离斯沃夫过来还有一段时间，雷纳特斯给艾利安擦了擦脸，又给他注射了一剂营养针，才在床边坐下。
望着雄虫的睡颜，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挫败感。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叹了口气，雷纳特斯点开了之前斯沃夫发给他的第二个文档，他记得斯沃夫说过，这个文档里记录着和艾利安相处需要注意的事项。
之前他自信满满地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相处多年的雄主，所谓的注意事项，也不过和市面上流传的《赢得雄虫芳心的99招》《与雄主相处的99个小心机》之类的厕所读物差不多，但艾利安的失控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若是，若是他之前不那么自负，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刺激到艾利安。
点开文档，里面记录着的内容居然有几百条，而且并没有进行精细分类，甚至连语句都谈不上连贯，更像是匆匆记下的只言片语。
“避免让艾利安阁下单独待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否则会使他产生恐慌情绪。”
这是......幽闭恐惧症？但雷纳特斯记得，艾利安以前明明不害怕狭小的空间，有一年生日的时候，雄虫还别出心裁地把自己装在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里。等他下班的时候，自然是好好享用了一顿甜甜的“小蛋糕”。
他的视线继续下滑，果然在某一行看到了，“避免椭圆体（主要为各种生物的卵或近似物）出现在艾利安阁下的面前，如为食材，需注意烹制形式。”
雷纳特斯苦笑，自己还特地把那颗蛋拿出来给艾利安看，看来真是正准雷点了。
文档里列出的内容很多，雷纳特斯越看心越沉。他总有种自己原先是优等生，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成了后进生的感觉。现在不论是斯沃夫，还是其他四个人，大概都比他要了解艾利安。
......
门铃很快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来的居然不是斯沃夫，而是雷纳特斯的老对头——里斯。
“怎么是你，我联系的斯沃夫。”
“别挡路。”里斯冷冷地看了门前的雷纳特斯一眼，径直往里走去，“我们五个一直都是轮流照顾艾利安阁下的，今天斯沃夫回军部出任务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不负责任地离开那么久，不清楚这件事也正常。”
这人说话可真欠......但他还得让一个了解艾利安的人来看看艾利安现在的情况，他忍！雷纳特斯咬牙切齿地跟在里斯身后。
里斯将脸贴近艾利安，待感到雄虫平稳的呼吸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事，他现在已经睡着了，等他醒来以后，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
“他一直都这样吗？”雷纳特斯皱着眉，“醒来就会什么也不记得？”
“是啊，就像光脑的一键格式化一样。”里斯慢条斯理地将被单拉好，“这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过，能让生物的大脑产生这样的机制，也不知道他之前是遭到了怎么的伤害。”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雷纳特斯，“要不是摊上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雌君，他也不至于......”
雷纳特斯有些狼狈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嘴却还是很硬，“出任务途中遇到意外，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里斯又是一声冷笑，“早知道这样，哪怕我和他之间的匹配度没有你们高，也还是该争取一下。”
“什么？”
“是啊，没想到吧。在你之前，与艾利安阁下匹配度最高的就是我，我甚至和他约会过。”里斯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神气，看得雷纳特斯火大。
两人顾及着艾利安，不敢搞出大动静，但也免不了火气十足地对视起来，再这么下去，打起来是避免不了的。还是床上轻微的动静打断了两个斗牛一样的军雌。
“艾利安阁下要醒了。”里斯先一步上前，指了指门外让雷纳特斯先出去。
“凭什么让我——”
“你不会是想让艾利安阁下醒来时看到两个雷尔再次认知失调吧。”
“......行。”雷纳特斯勉强应了一声。
他摸了摸衣服里的硬皮笔记本，刚好他还没看这本日记，就先让里斯一会吧。
于是艾利安睁开眼时，就刚好看到雷纳特斯忍气吞声转身出门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次不易使人察觉的狡黠笑意。
在经历两个世界的“充能”后，花神泪构建幻境的能力又强了许多。这个世界甚至能让他凭空想象制造“道具”。刚才那本日记本，就是他为雷纳特斯准备的重要道具了。等雷纳特斯看完日记，知道雄虫曾因他沦落到那样的悲惨境地，想来能为花神泪提供更多情绪能量吧。
愧疚、悔恨、悲痛，随之产生的更为深切的爱意......想想就很有趣呢！
下一秒，他就被摁进了一个弹性十足的胸口。
这是什么洗面奶攻击啊！
“唔唔......雷尔快放开我！坏狗狗。”
“你都说我是坏狗狗了，我怎么能听你话呢。”里斯坏笑着凑近，用新长出来的胡茬在艾利安的脖颈处蹭来蹭去，逗得艾利安笑出了声。
“哈......啊，别蹭了，好痒。”
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房间外却杵着个失意虫。
雷纳特斯听着卧室里传来的笑声和动静，低落地叹了口气，然后翻开了那本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