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

  直到将一众俘虏关到琼州卫,夷人身上浓郁的体臭钻进鼻中,恍恍惚惚的李茂才有了真实感,他干呕两下,拉着林隽道:“隽哥儿,这伙人就被拿下了?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吧!”

  林隽弯起长眼笑:“这群人中有一个贵族,贵族嘛,小命自然要紧些,你懂的。”

  李茂啧啧两声:“我还想与他们做过一场呢!”

  “唉,这样也好,打仗总要死人。”

  一场战争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人是抓住了,后续还有许多事要做。

  佛郎机和越南胆敢挑事自然要做好战败赔偿的准备。

  林隽将自己的建议整理成文交由驿卒快马送京。

  是以才有几日后在朝会上的那一幕。

  文烁收到捷报龙心大悦,看着殿中反应不过来的众臣,尤其是惊疑不定的南安郡王一派,他心中升起一阵快意——你等还在京中唧唧歪歪,人家俘虏都已经抓了几船了!

  没有你南安郡王朕还保不住江山不成?

  太将自己当回事了!

  他笑眯眯的开口:“不怨我看重元卓,诸位要是有这样的本事朕一样把你们捧在手心!”

  群臣:“……”

  他们心里酸溜溜的,陛下原本就偏袒林元卓,经此一遭后还不得将其捧上天去?

  顾平站出来道:“陛下,若果如捷报所言林元卓确于退敌有功。然其身为一府知府,本职工作乃掌一府之政令,军政自有一省巡抚定夺。而他此番插手军务甚至无令调遣卫所军户,虽出发点是好的,但也不改其行动违规之事实。”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大臣们偷偷拿眼瞧龙椅上的文烁,有腹诽顾平终于撕破脸皮打压林隽的,也有眼珠一转跟在顾平后面附和的:

  “顾大人所言不缪,林元卓此举实乃逾矩,若都似他这般任意妄为下面岂不乱套了?”

  还有暗戳戳上眼药的:“且他轻易便能调动一卫军人,这……即便和临安卫指挥使关系好,也该公私分明的呀。”

  “是极,我看此番他功过皆有,到底是为了边境安稳,便功过相抵罢。”

  南安郡王一派大喜,浑水摸鱼:“琼州之事始终是林元卓一面之词,佛郎机人是否有挑衅之心还是个未知数,臣等以为还需详细调查为上。”

  “我大文乃礼仪之邦,对外一向宽和,林元卓实在不该兴兵攻伐,有失大国风范。”

  周正看不下去了,开麦:“当初尔等言说两广危急,争着吵着要调拨军资军备。如今两广之危被林元卓、李茂等人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你们倒像是不高兴了,又跳起来说佛郎机人并无祸心。本官好奇得很,尔等屁股到底坐在哪一边?”

  户部尚书卫远听到这话偷笑出声,周大人这些年愈发一阵见血了。他鄙视的扫了眼言语荒谬的几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打量谁不知道各自的小心思?

  “周大人!请您慎言!”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文烁心情好,随他们吵了半天,才施施然的说:“好叫诸位知晓,朕当初特允元卓便宜行事,他此次行为算不得出格,诸位不必再抓着这点不放。”他将林隽派下去岂能不保证其人身安全?这些早就交代好了。

  众人哑然,他们不认为文烁未卜先知给林元卓特权。只觉陛下这是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一点委屈都不叫林元卓受。

  明了文烁的态度,众臣偃旗息鼓。

  文烁扫了眼顾平,意味深长的说:“卿等有一点说得对,缅、越、佛郎机竟似心有灵犀一般齐齐犯我边境,这里面的事须得好生查清楚。”

  顾平对上文烁冷漠的双眼,心里一跳。

  数日后滇北也传来好消息,有毛山带来的震天雷、炸药助阵,他们先是将缅军拦在姚关一带不得寸进。待得易修武调遣的川省援军入滇,毛山、邓将军之子邓先、易修武三路配合于木笼山谷合剿缅军,缅军用于作战的大象被炸药吓到在谷中发生暴/乱,死于大象脚下的缅军甚众,十不存一。

  缅甸酋长莽应息、叛国奸民风岳被生擒。

  战报传至京城,朝野上下庆贺之余,在此次抗缅战争中立下大功的震天雷、炸药总算走进大佬们的视野中。

  临安、琼州那两场战役说到底靠的是林隽的胆大多谋,结束得太快,以至于这两样东西的作用不明显。但滇北战场就不一样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震天雷和炸药包在里面发挥的巨大作用。

  朝臣们纷纷打听这东西的是林隽从何处得来,好奇它们的制作方法;边境驻军却不管这些,只上折子吵嚷着请求文烁给他们都配备上!

  一颗下去就能轰死十数人的震天雷啊。

  对上敌人岂不是以一挡百?

  文烁摸下巴,怪不得佛郎机人投降得这么爽快呢。

  他点着越南、缅甸送来的求和书,见识到大文的武器后他们倒是跪得很快。最近连关外的鞑子、沿海的倭寇都消停了,文烁眼里精光闪烁,还是元卓说得对,枪/杆就是腰杆,腰杆就是底气!

  科技不但能方便生活还能改进武器,幸好他在林隽的鼓动下早已重视这一块。只看林家平佑的成就,日后工研所、长明奖都要好好经营起来了。

  还有林平佑和元卓的嘉奖……

  念头纷扰,文烁说服自己沉下心,事要一件一件办,眼前亟需解决的便是向缅、越、佛郎机方索求赔偿。

  他又翻了一边林隽送来的文书,只见上面写了三条:

  一,在缅、越两国划定自由贸易区。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彻底取消文朝商品在两国贸易中的关税和数量限制,上面贴心的描了地图附上林隽心仪的地区,全是与文朝接壤的边地和两国沿海地理位置最优越的港口区域;

  二,大文将与缅、越共享红河、大河、萨尔温江的运营权。且两国需将此条约定写入两国经书、法律之中;

  三,赔钱。缅、越、佛郎机需赔偿大文的军费、损失费,除此之外三方政府自行出钱赎回各国俘虏。

  林隽促狭的在下面批注:大文尊重俘虏的体面,为了配得上什么王子、子爵的身份,他们的赎身费自然与普通兵士不是一个等级。

  文烁盯着那句“详细费用可与卫大人共同商议”好一会儿后笑出声,有这样的挣钱机会恐怕卫老头做梦都要笑醒。

  林隽这个建议桩桩件件都在为大文考虑,好处极大,文烁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至于缅越会不会点头——他眯起眼睛,想必两国会识时务的。

  文烁又添了几条后拿到朝堂上讨论,一些眼光不长远的朝臣不知道巴巴的在缅、越弄什么自由贸易区有何用,直到此后数十年间他们才明白其中的高妙。

  缅、越与文朝比起来商业本就不发达,自从开了贸易区后文朝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倾销过来,两国本土商品没有一点反抗之力!长此以往“造不如买”,两国彻底被文朝拿捏住经济命脉。倘或再有不轨之心,只要文朝掐断必需品输送,两国内部就软了。

  他们再也离不开大文。

  而大文要过来的运河经营权使得滇南的商品通过水运不论是走向海外还是送往北方都便利非常,为滇南及西南诸省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了却对外事务,在此次入侵事件中两头捞、吃里爬外的人等也要该撸撸、该杀杀。

  建宁二十一年下半年的官场大洗牌不亚于一场震动。

  随着因山高路远赔偿款未到位而进京圈禁的桑托斯子爵、史密斯到来,与其勾勾搭搭、直接引起一系列战事发生的南安郡王一系浮出水面。

  经查,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勾结外敌挑起战争,视同谋逆。此外并有数桩罪行,铸私银、收贿赂、玩弄国法,罄竹难书。两家均判抄家夺爵,首恶尽诛,余者流放,三代不许科举;

  北静王虽未直接参与其中,但有种种迹象表面其为谋逆者提供方便,降爵两级,如今是北静国公;

  吏部尚书顾平与滇南巡抚王宁、粤省巡抚庞南参与南安郡王谋逆。尤其顾平指使滇南巡抚所作所为致陇川、干崖两司百姓伤亡,罪不容恕,从重判处,秋后问斩。其家人本应免去官职尽数流放,但其子顾宜为官本分,兢兢业业,文烁将其降职为屯田司主事,网开一面,以观其后;

  粤、滇两省文武官员均被彻查,有罪者依律问责,好一批官员下马,粤海将军邬家赫然在列。

  有罪之人惩处,有功之人自然要褒奖。

  临安卫赏下都有赏银,其中最出挑的张二、徐平、毛氏兄弟等人授职的授职,升官的升官;

  邓先接替其父邓将军的位置驻守铁壁关,一生未堕其父英名;

  李茂被升为琼州府知府,继续管理琼州;

  而其中最为瞩目的林隽连升三级,被授职为从二品的滇南左布政使,掌一省行政、财赋,这年林隽不过二十七岁。

  仿佛为了眼气朝臣,在林隽此后任职的几年中文烁硬是将其上官巡抚的位置空出来,让想要为其添堵、摘桃子的人一点脾气都没有,此是后话。

  这会儿林隽已经回到临安,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家里气氛总算为之一松。

  饭后他将黛玉和青知叫到书房,与两人解释:“妹妹和青知此番功劳卓绝,因武器事关重大,嘉奖之事不好大张旗鼓的拿到台面上来,所以陛下只给了些物质奖励,但他对你们的贡献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会找机会……”

  黛玉板着小脸打断他:“哥哥知道我的,我又不是冲着奖赏做的这些。”

  青知则睁着眼睛好奇的问:“陛下当真记得么?会不会以后就忘啦,大哥你可一定要提醒他哦。”

  黛玉:“……”她品了品一时笑起来。

  “妹妹笑什么?”青知皱了皱鼻子。

  “我笑你愈发像哥哥的脾性了。”两个一点都不像传统读书人那样爱谦虚,反而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坦然。

  这很好。

  林隽失笑:“好了,该是你们的当然要拿了。”现在不过是为两个小的安全计,文朝上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黛玉是黄色火药的发明者。

  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后,或许更久——世人才会知道她是那样一位聪明卓绝的科学家,为大文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吧。

  休整一段时间后他们又要搬家了,这次要搬去滇南的首府,滇南府。

  去府衙交接工作时魏同知皱起老脸,别别扭扭十分不舍的样子。

  林隽逗他:“大人这么舍不得我,我多住一段时间?”

  魏同知:“……”

  他被升为临安知府,林隽不走他就上不了位呀。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大人就是爱说笑。”

  林隽笑了笑,临安发展到现在各处均已成熟,有魏同知这样精于守成的官员接任,他很放心。

  府衙的事情理顺后,关于宝玉的去留成了问题。

  林隽看着面前的宝玉,这一两年来的经历让其快速成长,如今脱去一身稚气,眉眼间透着一股坚毅的精气神。

  尤其前些日子临安有人趁机作乱,欲绑走工坊的高级研究员。危难之际宝玉抛却害怕引燃一颗震天雷,亲手送一伙贼子下了地狱。

  林隽虽未看过那天的场景如何,但被震天雷炸死的人能有多好看?

  此后宝玉病了好几天,至此,再出现在人前的少年郎已经告别天真,正式长成一个能顶门立户的大人了。

  林隽不知道这对于宝玉来说是好是坏,但人总要长大的。

  他收回心神,问宝玉:“你要留在临安经管工坊还是同我们一块儿去滇南府?”

  宝玉看向院里浇花的那抹袅娜背影,掩去眼中不舍,对林隽道:“工坊那边想出一种给口脂固色的法子,现在正是试验的紧要关头,我……我留在这边。”

  林隽点头。

  宝玉迟疑片刻,说:“林大哥,我以后去找你们。”

  林隽对上他忐忑的眼神,从中看出一点害怕他将其拒之门外的意思,笑着拍了怕他的肩:“随你什么时候来,横竖给你备好院子。即便现在走不开,放假了也可以回去住两天再过来工作的。”

  宝玉展眉笑开来,重重点头:“好!”

  “你识枫姐姐也要在这边留一段时间,你们正好作伴。”

  宝玉疑惑了一瞬,想到贺秋的学校刚刚走上正轨,现在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顿时了然,“我一定会照顾好识枫姐姐的!”

  建宁二十一年八月,林隽出发至滇南府,同行的还有一队不起眼的军户。

  这些都是当初在“兵工坊”做过震天雷的,文烁不堪各地驻军的骚扰,且震天雷、炸药确实好用,遂拨了一批军费下来,暗中嘱咐林隽在滇南低调生产。

  滇南经历战乱正是需要安抚人心的时候,在汉倮两族中好感奇高的林隽上位滇南布政使算得上众望所归。

  待得他理清滇南事务,已经到了年底。

  这年,以缅、越、夷三方惨败再塑国威的大文无声的向四海宣告王朝依旧强大,且将更强大。

  太上皇对自己的继任者再无置喙,他坐在皇庄看夕阳徐徐落下,对偷摸跑出来钓鱼的文烁轻描淡写道:“改元吧。”

  文烁捏着鱼竿的手一紧,他登基后老皇帝尚在。当初为表孝心年号一直未变,他已经延续建宁的年号八年了。

  “我儿做得很好,看到千疮百孔的建宁焕发生机,我已了无遗憾,所以改元吧。”

  “虽说老子占儿子便宜天经地义,但我尽够了。”太上皇理直气壮的说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慈祥的看了文烁好一会儿,说:“且让父皇看看真正属于你的繁华盛世吧。”

  “好。”

  这年底,文烁下令改元嘉业,以次年为嘉业元年。

  文武百官,皆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