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头皮发麻:族长什么的,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当他不知道族人们是什么德行?除了芸儿一家,其他的他是一点不想管的。

  贾赦眼睛却亮了,矜持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琏儿才这么点岁数,哪能担此重任,哈哈,哈哈。”若是琏儿被推举为族长,他作为族长老子那牌面不就起来了么?

  当初贾珍多神气?年底分发年礼完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族人们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啧啧,贾赦已经能幻想日后在族人面前呼风唤雨的好日子了。

  贾琏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无语住了。老父亲一如既往的眼空心大,是一点数都没有哇。贾氏一族如今七零八落,两府的田庄只剩自家这边还有两个,加上金陵老家的祖宅田产——这么点产业能养得起多少人?

  贾琏冷眼看着族长也不过是一个高级些的“管家”罢了!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瘆得慌。荣国府作为高福利“养老”单位已经供养了太多不事生产的人家,如今好不容易趁此将下人们放出去一大批让他得以喘口气,他疯了才要再背上一个更难甩脱的包袱!

  老实本分的都结伴回了金陵,留下来的都是乐意“坐享其成”的纨绔们。贾琏还不知道族里这些人?此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干出能够入刑的罪行才安然无恙,可都是经历过花花世界的,根子就歪了,难道要他来一个个掰正?他又不是这些纨绔子们的爹!他现在只管必须要管的,纯消耗财富而不是创造财富的能少一个是一个!

  贾琏对贾敬拱手:“还请敬老爷替我回绝罢,我如今处境不妙,恐怕顾不了这边。”都知道他被降职,还不好好表现生怕别人不会告刁状么?“不过老家那边若有需要尽管直言,我能帮的一定帮。”给点钱置办族田啦修缮学堂啦资助族人读书啦他拍胸脯别无二话。

  贾赦闻言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傻小子,你脑壳有包是不是?

  贾敬却听出了贾琏的言外之意,眼里含笑:琏儿是个脑子清醒的。

  他道:“就像你爹说的你还是太年轻了些,先历练几年罢,族里那一摊子到底要我们这些老人才能够服众。”

  贾琏知道他会帮自己拒绝,拱手道谢。

  贾敬过来仿佛只为说这个消息,说完便溜溜达达的走了,完全看不出来家业败落、子孙离散该有的愁苦。

  “敬大哥还是洒脱啊。”贾赦嘟嘟囔囔,他受老二牵连丢了爵位怎么都想不通呢。

  贾母哼了声,要不然怎么人家能考上进士,你却只知道喝酒娶小老婆?

  旁观贾琏与贾敬的谈话,她对贾琏的想法心里有数,道:“琏儿,搬出去也好,只是咱们现在没有余钱置办房产罢?”荣府又不能变现。

  贾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与凤姐儿对视一眼:快,到你了,你说。

  凤姐儿不禁翻了个白眼,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您最知道我与先蓉儿媳妇要好。她走的那晚给我托了梦。”凤姐儿现在想起来唏嘘不已,没想到蓉儿媳妇那时就预先知道了家里要出事,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意义了。

  她收拾好心情叹道:“蓉儿媳妇让我多多的买地置产,可我手上哪里有那么多钱?后来挣了两个,看识枫他们在皇庄那边买地建房子,我也求识枫帮我盘了一亩三分地。刚好够建一个三进院,虽不似现在住的这般富丽宽阔却也有数十间屋子,够咱们安置了。”

  凤姐儿在外面开铺子挣钱这么久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是以前再红眼病的邢夫人如今都只会万幸凤姐儿还有个铺子来钱以保全家生活无忧,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了。

  贾母点头欣慰道:“到底是你们两个眼光长远些。”

  “那就搬罢,横竖都要走,早点晚点没什么不同。”贾母一锤定音。

  再说这片所住的人家非富即贵,自家一朝落败又敷衍不起世家的牌面,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贾赦见老母亲做了决定,显然是不能更改了。他闷闷不乐的靠在圈椅上盘一个小巧的玉如意。盘着盘着心念一动:等等,琏儿两口子的房子不就是自己的房子?日后全家算是靠着他们大房度日了罢!

  嗳哟我的老天爷,以后他贾恩侯才是一家之主啊!

  贾赦眼里精光乱闪:奉养老母亲是应当应分,但二房那几个……完全看他心情嘛!他开心呢叫琏儿多发点月钱,不开心断一两个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哈哈哈!他,贾恩侯,翻身作主啦!

  贾母瞥见他刚才还垮着老脸,这会子就两个眼珠子乱转起来,肯定是没憋好屁。她这样的精明人只略略一想就明白老大在得意什么了,贾母拧眉,这正是她担忧的事情呢。

  宝玉、探春、贾环有一个算一个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聘礼嫁妆得置办罢?府里现在是一分都没有了,这一坨钱都要琏儿掏么?还有珠儿媳妇和兰儿那边也不好安排。

  贾母先将几个姑娘打发出去,随后她思索着对贾琏说:“你二叔那边轻易回不来,几个丫头小子还小,便先跟着我过……”

  贾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接打断,咬牙道:“老太太放心,宝玉探春环儿三个我一定将他们拉拨到成家。”

  他与凤姐儿交换了个视线,说:“老太太,我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家现在不似以往,哥儿姐儿的聘礼嫁妆我只能说尽力,肯定比不得咱们家以前那般丰厚的。”

  贾赦撇了撇嘴,他对几个孩子没意见。不过还是觉得老二两口子鸡贼,自己享受了、拍拍屁股掏空家底走了,留下一屋子小的叫自己养,哼!

  当然他也说不出来不养,他还没放下世家贵族的身段,要脸着呢。

  他插嘴道:“咱们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底下还有几个弟妹,尽到义务就够了,谁还能苛求你不成?”

  凤姐儿在一旁听得差点笑出来,大老爷虽不常说人话,但关键时候还就需要这么个人哩。

  贾母听到贾琏的保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流出两行眼泪,点头:“琏儿,凤哥儿,你们两个做到这份上尽够了,以后他们几个若是不敬服你们在我这关就过不去。”

  凤姐儿见她又哭了,恐她忧郁积聚肺腑倏忽病倒,少不得打趣道:“老太太委实不必担心。您是不知道宝玉、三妹妹会挣钱着呢,说不得我和琏二日后还要靠他们给饭吃,现在可不得对他们好些?”探春可是能掏出两千两的主儿,以后怎样谁说得准?这也是她与贾琏没有二话的原因,三个小的算不得拖累。

  贾母也想到这事,探丫头能掏两千,恐怕宝玉也分了这么多。她现在就庆幸当初没压了几个小的不办杂志,以前瞧不上的小钱如今能顶大用。

  她暂且放下心来,擦了擦眼角,笑说:“那我老婆子可等着那天了。”

  末了想起贾琏与凤姐儿两个提了宝玉、探春、环儿三个,单单略过李纨母子俩不提,对他们的态度明了几分,迟疑道:“你大嫂子和兰儿那边……”

  “大嫂子若是乐意挨着我们住便住呗。”凤姐儿只说了这句便不再开口了。

  养宝玉三个她没有意见,但李纨手上有田产出息、有积年积蓄,日子难过到哪里去?他们两口子担负年幼的堂弟妹还罢,堂侄子说到底是宝玉的责任。

  “也好,就这么办罢。”贾母点头,贾琏两个做得够好了,“咱们择日便搬出去罢。”

  一家人做下决定行动快得很,现在摆不起排场,丫头们能遣散的都散了。姑娘们都只带着贴身的两个丫头,各自回屋收拾行装。

  宝玉在贾母院里修养两日总算养回神,这日回到抱厦,这里只剩麝月一个看家了。听说屋里的丫鬟连同袭人都走了,他愣了愣,说:“各奔前程也好。老太太那边放人出去,你怎的不走?”他现在是罪人之后,留在自己身边有何前途可言?不若出去似晴雯那般奔一个光明未来。

  麝月摇头:“我一无家人二无去处,出去做什么?再说……二爷身边横竖要留一个照看,索性就不走了。”

  宝玉默默看她。

  麝月自顾自的去捡收东西,嘴里念着:“咱们屋里的东西被坠儿那丫头弄得乱糟糟的,爷看哪些要紧我好收拾出来。”

  罢了,宝玉将自己最宝贵的杂志手稿、林妹妹写的文章诗稿装进盒里收好,说:“就这些了,余的你看着收拾罢。”

  麝月没说什么,继续做事。

  宝玉抱着盒子去王夫人屋里转了一圈,空空荡荡;又慢慢走进大观园,在各个轩馆中看了看,妹妹们都已搬出园子,各处透着寥落之意。

  往日兴盛的园子不过月余便光华尽失,没了人迹。宝玉对着疏于打理的枯枝败叶愁肠百结,一个人想要在世上留下点痕迹太难了。

  他叹息着闷闷不乐的离开此处,刚出园门就见岔路上立着两名年轻男女,依稀是芸儿和……红玉?

  贾芸拉过红玉的手将一盒东西放在她手心,“这是二婶子铺子里的润手膏,特意给你买的。”

  红玉大大方方的接了,脸颊微红的说:“老太太开恩,我们家脱了籍了。”林之孝两口子也贪,到底没其他几个管家那般胃口大,贾母看在他们做事还算尽心的份上放了人。

  红玉因着帮探春惜春打理杂志常与贾芸对接公事,一来二去的两个看对了眼。红玉觉得贾芸能干有手段,贾芸看红玉漂亮有成算,两人互相欣赏,郎情妾意。

  红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前还是奴籍都不认为自己配不上贾芸,现在脱了籍更是第一时间暗示贾芸两人现在成亲再没阻碍。

  贾芸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红着耳尖说:“你放心。”等琏二叔安顿好,红玉那边三姑娘四姑娘稳妥后他便可以请媒人上门。

  一时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空气里散发出一种甜腻腻的味道。

  宝玉在旁边看得嘴角上扬,心想自家这遭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往日不可追,着眼于当下才好。

  他没打扰这对有情之人,抱着匣子悄悄离去。

  该收的收拾好后阖家就要搬去皇庄那边了。

  林家听说贾琏要搬家特地派了人手车马帮忙,等到安置好已经快要过年了。

  贾家搬走,薛家自然也不能再住荣府。事实上贾府出事后薛蟠就已经派人打扫了薛家在京城的房舍,贾政判决下来后薛母帮贾母打理了几天事务,待贾琏定好后路后才告辞举家挪到自家。

  王夫人被判流放对薛母打击很大,暮年相会的姐妹终未能长久,叫她心伤不已,此是其一;再则贾府败落,宝钗的婚事一夕之间没了着落,眼看着宝钗年岁渐长,薛母焦虑难安,这是其二。

  她勒着抹额靠在床头,想起来就叹一声,没个停歇的时候。宝钗去铺子上了,唯独薛蟠在跟前侍奉。

  眼见薛蟠连个茶都倒不来,毛毛躁躁的泼了大半在桌子上,薛母又叹了口气。

  薛蟠听得烦躁极了,问:“妈做什么唉声叹气的?大过年的多晦气呀,您也忒不讲究了。”

  “……”薛母哽住,半晌出声:“蟠儿,你二叔此前说的梅家那个年轻人如今看着与你妹子再合适不过了。你明儿同你二叔说说,这门亲事我答应了。”贾府一转眼就败落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靠山山倒,娘娘也止不住朝廷要办贾家。还是哥儿本身争气才有用,现在再不挑梅家小子家世了。以前是这孩子比不上宝玉出身,如今却是宝玉比不上这孩子有功名。

  薛蟠咧嘴:“妈你现在同意晚了!那小子定了亲啦。”

  “……这才几月,你怎的知道?”

  薛蟠捏着点心往嘴里放,喷出一嘴点心渣子,“嘿,这事巧了,湘莲姑妈家的妹子定的便是他呢。”

  他最近见湘莲同梅家走得近,一打听不就得知这事了么?

  没想到竟是这样,薛母愣了片刻,见薛蟠咧着大嘴傻乐,骂道:“你妹妹的亲事没着没落,你还有心思笑!”

  “怪我么怪我么?我怎么不能笑了。”薛蟠嚷道:“怕什么,妹妹这么能干还愁找不到妹夫?”

  他眼珠一转,坏笑道:“如今宝玉零落成泥,想必贾老太太再不会拿乔的。妈你去定了他罢,横竖妹妹养得起。”

  薛母:“……”胡说八道,女婿得顶门立户才能行,让女儿去养家算什么?

  见她陷入沉思,薛蟠腹诽她还没有自己了解妹妹。妹妹现在打理铺子做得风生水起,哪里还有心思成亲?他嘿嘿一笑,不愧是亲兄妹,他们对成亲的态度是一样的呢。

  妈这么有精神,想必没事了。薛蟠咂咂嘴,蹑手蹑脚的挤出门外——走了走了,找湘莲玩去了。

  过年期间朝廷封印,林隽有了假期,应上皇之邀举家到皇庄这边过年。

  刚好凤姐儿买的地就在隔壁,见林家住过来,宝玉同几个姑娘喜得什么似的,时常凑在一起玩耍。探春几个的杂志停了三期,如今安顿好应该捡起来了,她们日后还要靠这个生计呢。

  贾母见小辈们活泛起来,脸上有了笑意。今年家里虽不似以往那般热闹,但一家人都在一块儿,日子简单却也温馨得很,现在只愁政儿那边了。

  这日林隽散步回来路上碰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宝玉。

  宝玉见他忙站住打招呼,林隽随口道:“你稿子写好了?”

  宝玉默默点头,不自觉地跟着林隽走。

  “怎的?”又有心事?

  “老爷太太下月就要去滇南了。”宝玉垂目,这一去山高水远,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唔。”林隽猜到他的心思,安慰:“说不得我之后便要去滇南,若有机会会替你看顾二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