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喉头一哽,这是盒子的事吗?

  她是觉得宝玉好揽事的脾气该改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偏要认来做什么?纵得这些人好的坏的全推到他们屋里,成什么样子。

  她还想再劝,宝玉却不乐意听了,歪到榻上捡了本书拿着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袭人无奈,心想慢慢来罢。

  几人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它再如何只是一个盛放东西的木盒,能兴作出什么事?

  彩云换了周瑞家的杉木盒后王夫人果然没有注意到这样小小的调换,只周瑞家的眼睛亮了亮:没想到这个小蹄子花样还挺多,看来还能再榨一榨嘛。

  贾府与北静郡王府算得上世交,而北静郡王这年刚娶的王妃正是甄家的姑娘,所以甄家才借贾府之手给郡王妃稍带东西。

  此时北静郡王妃坐在内室神色焦急,她的心腹嬷嬷正一遍又一遍的翻检荣府送来的节礼,末了转头对郡王妃摇摇头,凝重道:“王妃,没有。”

  “嬷嬷,你再仔细看看,当真没有?”

  嬷嬷摇头:“我一寸一寸找遍了。”就是没有。

  郡王妃咬牙:“荣府与咱们家是几代的老亲了,按说不会……”

  原来甄家手上颇有一些记录他们家对外利益往来的账本笔记,甄家适逢风雨飘摇之际,这样见不得光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能叫人安心。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家主想到刚嫁进王府的聪明能干的小女儿,起心将这些东西偷渡到王府交给小女儿保管。

  他们表面让冷子兴转移大笔财富,实质上真正要紧的却是这些记载利益输送的账本。

  为防被人发现,甄家主母找出此前小女儿最珍爱的一样机关匣。匣子可盛放物品,里面却有夹层,不打开隐秘的机关很难发现内中关窍。甄家主母用这匣子装了一尊价值不菲的玉佛,一般人只会将目光放在佛像上,谁会注意装玉佛的工具?

  荣府与王府世交,送些节礼并不奇怪,如此便能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借荣府之手将东西送到甄氏女手上。甄家主母给小女儿的信中再三强调“昔时在家苦求不得的玉佛用你最爱的盒子包好送来”,虽言辞隐晦,但甄氏女略一细想便明白盒子才是重中之重。

  她十分担心娘家的处境,知道父亲已在准备后路了,这次送来的东西定不能有所闪失。每日等着荣府那边的信儿,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她心累不已。

  好不容易东西送来,谁知这里面却根本没有母亲所说的那盒子!

  老嬷嬷将装着玉佛的紫檀嵌螺钿盖盒捧来,紧张道:“姑娘,玉佛就是太太说的那一尊,盖盒却被人掉包了!姑娘那个嵌的螺钿是‘松鹤延年’,这个却是‘喜鹊登枝’。”她压低声音:“莫非有人察觉了?”若是这般可就坏事了。

  郡王妃看着盖盒阴晴不定,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机关匣长什么样!

  东西从甄家搬到贾家,途中押送的也是与贾府有瓜葛之人,除了贾府,还有谁能调换?

  一个檀木匣,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遍地都是,她不信贾府是那样眼皮子浅的连个盒子都能看上。况且手边的盖盒虽不如自家那个精巧却也是一样的料子,价值相差无几。

  贾府无缘无故换这个做什么?若不是吃多了,便是听到什么风声特意将东西截下了。

  郡王妃愤怒拍桌,岂有此理!两家一向交好,甄家还没倒呢,贾家便起了旁的心思了么?

  能叫父亲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一定不简单,恐怕事关甄家生死存亡,她万不能轻轻放下。

  “嬷嬷,这事还得你找个由头去那边府上探问探问,横竖要把咱们的东西找回来。”王妃眯眼说:“千万小心,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姑娘放心,我一会子就去。”

  是以王夫人不过刚用完午饭,就听得北静郡王妃身边的陈嬷嬷过来了。

  王夫人忙道:“快请。”

  不时陈嬷嬷笑呵呵的走进来,先与王夫人问了安,王夫人避了,赶紧让她坐。

  陈嬷嬷只在底下的绣墩上坐下,笑道:“王妃娘娘离家还不到一年,正是思念家人的时候就有贵府带了老家的东西来以解乡愁。王妃高兴得了不得,打发我来府上道一句多谢。”

  说罢送上礼单,王夫人连道客气:“咱们几家都是世代的交情,王妃万不可如此客气。”

  陈嬷嬷暗自观察王夫人表情,见她面色坦然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放下心来:看来不是贾府的主子收到什么消息弄鬼……

  她慢慢喝着茶与王夫人拉了几句家常,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感叹着说:“其实我今儿个过来还有一事求教夫人。”

  王夫人略有些忐忑:“嬷嬷言重了,有什么话儿打发人来问一声便是。”

  “是这样的,”陈嬷嬷笑道:“此番主母将我家王妃在家时惯常把玩的玉佛送来,盛放玉佛的匣子却不是王妃那一个,想是府上放混了?”

  王夫人有些疑惑:只是为个匣子?

  陈嬷嬷从小丫头手里取来宝玉那个放到桌上:“夫人看看这盖盒是否是您家的?若是,咱们正好换过来。不瞒夫人,那盒子虽旧了却也是当年家里老太太特意着匠人与王妃打来的。如今两地相隔,王妃很难回去,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王夫人看着面前并无任何特殊记号的紫檀木盖盒毫无头绪,这东西是大众款式,哪个富贵人家没有一坡?她如何分辨得出来。

  见陈嬷嬷言辞恳切不像是找茬,又是王妃的爱物在自家被调了包……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王夫人面上挂不住。她有些恼怒的将目光转向当时打理节礼的几个丫头:“金钏,彩云,你们收拾东西怎的这般不经心,盒子弄混了都不知道?”

  好好的换盒子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偷偷翻了别人的东西呢,像什么样子!

  金钏看向彩云,之前是彩云负责的这块呢。

  彩云脸色发白,她以为换个贵重的盒子便没人发现,不想王府竟为了个盒子特意上门,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与陈嬷嬷自然发现这丫头的不对劲,王夫人咬牙:“彩云,这是怎么回事?”

  彩云扑通跪到地上,在王夫人严厉的注视下头皮发麻,六神无主之下她记起宝玉的叮嘱,结结巴巴道:“回太太,是、是宝二爷将原来的盒子不小心弄、弄了个口子,他、他说赔一个,这是宝二爷屋里找来的。”

  彩云说完深深垂头。

  王夫人愣住,不想这里面还有宝玉的事。

  她忙不好意思的对陈嬷嬷说:“原是我们家这孩子胡来,真不知道怎么说。给王妃添这么大麻烦,回头我叫老爷修整他。”

  陈嬷嬷哭笑不得,她们再如何提心吊胆也想不出竟是这么个缘故。

  她有些急切的问:“我们家的盒子呢?”

  说罢对王夫人道:“夫人见谅,按说一个笨重木头小公子拿去玩儿值当什么,只这个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王夫人理解的点头,看向彩云。

  彩云心里砰砰跳,甄家的盒子早就被周瑞家的弄出去了,她哪里找去!

  她宛如被架在火上,背上汗水直流,恍惚间又辣又痛——她现在是进退不得了。

  彩云闭眼颤抖着说:“在、在宝二爷那边。”

  宝二爷这么受宠,没人会苛责他的罢?

  对不住了,宝二爷。

  王夫人哭笑不得:“这孩子,真真是个混世魔王!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悄悄的就换了。”

  陈嬷嬷假笑道:“小孩子淘气也是有的,不妨事。再说江南过来路途遥远,许是路上磕碰了也未可知。偏叫贵府小公子撞上了,小公子实在赤诚得紧。”

  这话叫王夫人心里好受了些,宝玉这孩子确实就是这般呢。

  “既弄清楚了原委,小公子这个便还给他罢。”快把我们家的拿过来!

  王夫人会意,吩咐金钏:“你去看宝玉在不在屋里,让他赶紧将王妃那个送来给嬷嬷带回去。”

  彩云听到这话在一旁瑟瑟发抖,她最清楚盒子的去向,宝二爷那里根本没有!若是二爷说出来……

  她脸色灰白,完了!

  “你起来罢,下次再不可这般自作主张了。”

  听得王夫人这么说,彩云忍着害怕爬起来站到角落。

  她现在只盼宝玉不在家,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谁知不过盏茶功夫外面就有小丫头通报宝二爷来了。

  彩云听到这个噩耗差点被吓晕,惊慌不定的盯着门帘,等待命运的宣判。

  帘子被掀起,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鼠排穗褂的翩翩少年郎走进来,对着众人一笑,叫人只觉屋里都亮堂起来。

  好一个漂亮公子哥儿。

  宝玉趁人不注意冲角落里的彩云眨眨眼,彩云不由得瞪大眼:宝二爷怀里抱的盖盒不是甄家那个是哪个?

  待宝玉问礼后王夫人嗔道:“快把东西还给嬷嬷,你也太胡作非为!叫嬷嬷跑一趟,快与陈嬷嬷赔不是。”

  宝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与陈嬷嬷作揖道恼。

  陈嬷嬷接了盖盒一看,果真是自家那个,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可算将这东西拿回来了。

  她避开宝玉的礼后摆手打趣:“不关哥儿的事,这东西本就旧了,说不得哥儿还是被它讹上的呢。”

  这话叫众人笑起来。

  又说了一会子话,陈嬷嬷急着回去与王妃回话,顾不得王夫人留饭忙忙的告辞离去。

  待她走后,王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宝玉:“让我说你什么好?”

  宝玉嘿嘿笑,撒娇卖痴的讨饶将这一茬揭过去。

  王夫人见他穿着外出的衣服,摩挲着宝玉背脊问:“今日出去了?”

  宝玉点头:“昨儿薛大哥哥约我玩,谁知他见天冷根本不想出门!”宝玉摇头,自从宝姐姐接过薛大哥哥的担子后他是愈发惫懒了,“回来时在外面碰到周姐姐家的冷大哥,拉我去他们家玩了一会儿。”

  彩云悄悄竖起耳朵,听到这话恍然,难道那盒子便是宝二爷在周家拿来的?

  宝玉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彩云腿一软:阿弥陀佛,虽不知周家怎舍得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但能敷衍过这一遭她再不管了。

  这边陈嬷嬷捧着盖盒呈到北静郡王妃面前,将事情说了,无奈道:“谁能想到竟是个小孩儿换的?叫我们好一顿担惊受怕。”

  “如今找回来也罢。”郡王妃摆摆手,还好只是小孩子捣乱,不是被其他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发现。

  看来荣府还值得信任。

  她遣退伺候的人,迫不及待地用针在盖盒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里戳了戳,‘咯’的一下,盒子底部应声松动。她轻轻颠了颠,严丝合缝的盒子下面便分成两层。

  郡王妃将下部的屉盒抽出来,定眼一看,瞬间惊怒不已:“如何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