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一经发售便引起了巨大反响。

  首先是《科学》杂志的读者,尤以周程、李十针这类有钱有兴趣者为甚,早早的在南熏坊东长安街处一座二层小楼前排队等候购买。

  这里是文烁特意为工研所拨下的地盘,前面是小楼,后面带两进院子,刚好可以安置孙师傅所带领的制作透镜的匠人们。

  是的,孙师傅也被林隽挖来工研所工作啦。

  毕竟现在透镜还需要师傅们手磨,这位大师级的人物是一定要收编的。

  孙师傅原本还有些不乐意,不过在林隽轻描淡写的介绍完研究所成员——书记敲重点后,孙师傅当即呼吸急促,那可是皇帝啊!没想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工、工什么所闷声不响,来头却这般大。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师傅第二日便包袱款款的被收入研究所毂中。

  周程仰头看向高悬于檐下的匾额,上面“机械工业设计研究所”几个大字龙蛇飞动、文采炳焕,不由赞道:“好字!”

  再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建宁十七年孟春长明手书

  他喃喃道:“长明是哪位书法大家?”

  “非书法家也。”排在他后面的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摇头,细长的眼睛眯起,啧啧感叹:此匾书丰厚雍容,字里行间龙威虎振,隐隐有天家气象啊。

  恐怕书匾之人不简单呢。

  周程闻言转头,惊喜拱手:“李先生,你也来了。”这位李先生可是府衙的仵作先生,周程与他同为《科学》读者,自然而然地便认识了。周程本就爱好新奇,见了李引这般仵作行业的大拿喜得如天上掉下来一般,死缠烂打的硬是与他处成了……点头之交。

  周程:……李先生可真难搞啊。

  李引矜持颔首。

  “我就知道您也会来!”周程喜滋滋的说:“终于能买上显微镜了,我盼了好久哩。待到拥有平佑先生同款我一定要将她做的实验都做一遍!”

  周程早就与平佑先生通上信了,得知平佑在试提取黄连素他激动得不行,不仅将自家最好的黄连寄了一大包过去,还点灯熬油的将文朝各产区的黄连以气候、水土甚至种植手段为依据将其优劣点评了一个遍!

  林隽看到后直呼高手在民间,这完全就是一篇成熟的论文了嘛,名字他都拟好了——基于黄连素成分含量和特征图谱的不同产区黄连质量表征研究。

  咳。

  当然,周程这么尽心不止是爱好也有提前投资的意思,日后平佑先生研究成功想要投产完全可以考虑和他们家合作起来嘛。

  周程看了眼后面的队伍,压低声音对李引说:“先生,我收到了平佑先生寄来的优惠券。”他伸出一个巴掌羞涩的说:“购买显微镜立减五十两呢。“他不过是将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整理出来写给平佑,就收到这么个回礼,先生也太客气了。

  “先生可要……”李先生生活朴素,不像是很富裕的样子,显微镜要六百两一台呢,若是先生不凑手他可以将优惠券转让的。

  李引淡定地取出一枚印刷精美的硬卡纸,赫然又是一张优惠券:“周公子说这个?”

  “哦、哦,先生也有么?”周程好奇极了,是平佑先生给的么?

  李引收好优惠券又变回高冷寡言的样子。

  周程也不觉奇怪,兀自嘀咕:“也不知这工研所是个什么组织?此前似乎还做过足球?水泥也是他们弄出来的罢?奇奇怪怪。”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与机器也不搭边呐。

  后面一人接话道:“不止,据我所知工研所最初是在宿州出现的哩,现在盛行于江南的水力纺车、水力织布机都是他们改造的。”

  “哦,这么说来林解元与同窗一起成立这个研究所的传闻是真的?”有知道些内情的恍然。

  谁不知道林隽虽祖籍姑苏但是在宿州长大的?为此两地的人常为“林元卓到底是哪边的人”争吵不止呢。

  别看林隽低调,但他以一己之力推动足球、报纸的繁荣发展,在京中百姓间很有些名气。加上屯田改制很是为军户们解决了生计问题,不知不觉间林隽能干的名声不止在朝廷中流传,民间也称赞不已。

  林隽虽做官也有几年了,因为某些原因京中读书人还是喜欢亲切的称他为‘解元’。

  “原来是他!这就不足为奇了,那平佑先生与他是何关系?”

  “这倒不知,恐怕非是亲朋便是好友罢。”

  前来排队的大部都是科学杂志的读者,一行人很快你一言我一言聊得火热。

  周程叹道:“不想有这么多仁兄要购买显微镜。”幸亏他来得早。

  “不啊,我不买哩。”一名年轻人挠头说。

  “不买兄台排队作何?”排在他后面的人无语道,这不是占着茅坑不那啥嘛。

  “排队看看啊。”那名年轻人无辜道:“在下虽囊中羞涩,但对此物期盼已久,且看一眼解解馋,日后攒够银钱定要买一台的。”

  都说真诚才是必杀技,他这样豁达,诸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周程不由得对他的赤诚之心感动不已,他热心肠的拍着胸脯道:“无妨,待我买到后兄台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我家使用!”

  年轻人眼睛一亮,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是直来直往的性格,若能提前用到显微镜就再好不过了,当即与周程做好约定。

  周程此时根本没想到他的无意之举为自己带来了多大的助益,日后闻名于大文的生物学奠基人之一就这样被他拐进自家。

  不时大门洞开,满面笑容的小子们迎出来——他们终于可以购买显微镜啦。

  第一批用上显微镜的人都对此仪器赞扬不已,难怪连圣上都夸它“明察秋毫”呢,原来透过显微镜可以看到这么细微的东西!

  原来细菌竟是各种形态各种结构具备!

  原来这个世界当真不是由金木水火土组成,元子是真的!

  平佑先生果然没有大放厥词!

  以周程为首的一批年轻人第一次这么深入细致的观察到身边的世界,他们激动之心无以言表,干脆拉着同好结成一个“显微社”,专门研究微观物质,其中的很多研究为推动文朝科学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李引对显微镜的运用与周程是不同的方向,他当晚便窝在府衙森冷的工作间里,爱怜的将仪器小心摆好。随后双目泛着诡异的亮光,末了从一具惨白的尸体上取下一小片皮肤组织放在玻片上,秉着呼吸将其推到显微镜下——

  从此,一扇崭新的生命之门在李引眼前轰然洞开!

  正风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此时借由显微镜重塑大众对世界的认知很重要,林隽鼓动记者们上门采访了每一位购买显微镜的顾客,得到好评如潮,纷纷表示“开眼看世界”、“平佑先生所言不谬”。

  因着周程等人的现身说法,百姓们对报纸上写的“细菌”、“病源”一类的说法不再抗拒,重新审视起身边的僧尼道士,也不再为某些明显是骗子的出家人遮掩,一些掩藏的案件也逐渐浮现出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桩事关长安府知府与守备间的“一女许两家”案。

  京报登载的文章竟是出自当事人张金哥与守备公子之口,民众借此看到一桩尼姑藏头露尾撺掇调弄青年男女害相思、夺美色的谋财害人行径。

  真是名为出家人,实为皮条客。

  原来长安县张财主之女自小与守备公子定亲,善才庵女尼净虚常在张家行走,与张金哥熟识后便在庵堂为一双未婚夫妻提供约见场所。

  虽说男女大妨,但小情侣发乎情止乎礼的约见又是大众心照不宣所默许的,也不好说行为出格。

  两个感情日渐深重,谁知知府小舅子李衙内在善才庵见了金哥貌美,勾结净虚老尼要谋夺他人未婚妻。这其中有几分见色起意、几分长安府文武争斗早已说不清楚,但净虚受李衙内所托百般斡旋叫张财主家起了退亲的心思,最后闹得两家打起官司的事实总是清晰的。

  事关亲戚,长安知府本应回避此案,但他却偏袒妻弟,明显是张家不占理的官司也硬压着不判,净虚见势不对一溜烟跑了,竟不知投身到何处。

  张金哥是个果决的,见知府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与未婚夫一起接受记者的采访,毅然将此事公之于众,丝毫不怕从此要面对各方不怀好意的揣测。守备公子颇有乃父之风,也是个腰杆子硬挺的汉子,自然听从金哥安排,以行动支持金哥。

  幸而这几年因着新事物出现社会风气开放,女子也能通过报纸接触外界信息,金哥很是赢得一批女性同胞的支持,闺阁们纷纷为其发声,赞叹两人绝美的爱情。

  这件事甚至引起太后注意,她爱惜金哥身为女子却敢站出来为自己争取的勇气,竟联合皇后、公主们发声,赞扬金哥与守备公子互相扶持,实乃天生一对。

  上层是这样的态度,民间紧随其后,亦是一片称颂,一时金哥与守备子成了一对闻名于世的苦命情侣,被张父棒打鸳鸯,被反派李衙内巧取豪夺,惹得民众们同情不已。

  文烁自然也不能拆老娘与妻子的台,既然长安府知府不守规矩,换个人上去就是。新上任的知府很快判决张家与李家亲事不成立,李家赔偿守备家一笔银钱。至于此事中保媒拉纤的净虚,原本罚钱便可了结的事她却一朝逃跑,自然罪加一等。

  金哥与未婚夫总算不用被拆散,关注此事的读者们闻讯也为之高兴,茶楼甚至以金哥为原型排了一出《金哥传》,以此赞扬金哥勇于抗争的美好品质,这都是后话。

  监察御史从李衙内仗势欺人的行径中敏锐嗅到业绩的味道,轻轻一查:哟呵,原来李衙内不止占长安知府的势,还是翰林院李学士亲弟弟的儿子哩。

  怪不得这么嚣张,谁不知道李学士是顾平亲信?

  此监察御史正是文烁新提拔的那批,处于不服就干的阶段,会怕他们?毫不客气的参了李学士一本,弹劾他纵侄抢亲,治家不善,实在不堪掌翰林院学士之位。

  文烁心里乐翻了,他早就看李学士不顺眼,这绝妙的机会还能放过?迟疑一秒做个样子后便从善如流的将李学士降职。

  至于净虚老尼也被耳聪目明的大兴县百姓举报其正藏匿于馒头庵。

  馒头庵前些日子才出了女尼智能儿出逃之事,现在还敢窝藏奸人,果然不是清净之地。

  看到官兵捆走净虚,围观群众拍手称快,官老爷们做得对,这样的地方合该好好整顿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