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自从得知贾珍与秦可卿的事后,再到宁府便时常暗中留意着府里的人和事。

  惜春虽有些孤介不爱与人打交道,但她喜爱画画,对生活中细节的观察为人所不能及。

  况且贾珍又不是个行事谨慎的人。

  很快,惜春便心寒的发现贾珍贾蓉——这对亲父子对伦理、道德的僭越是一脉相传的,贾珍与儿媳妇通奸,贾蓉也对贾珍房里的几个侍妾动手动脚!

  甚至看到一个漂亮丫头,父子俩还会默契的露出个□□。

  惜春见到这一幕后失魂落魄的领着小丫头离开。

  府里本就管理不严格,加上这月余忙着办丧事,上下人口混杂,时常听说有失窃事件发生。惜春目睹这一切深觉此是乱家之象,若没人出手改变宁府里家业败落不远矣。

  刚走到她在宁府的院子门口时就见入画行色匆匆的抱着一小包东西准备进房。

  惜春便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入画不想惜春这么快回来,避重就轻道:“是我哥哥给我带的东西,小姐,外面冷,咱们快进去罢。”

  惜春见她神色紧张,多问了一句:“你哥哥带的什么?府里现在人多口杂,咱们不好惹是非的。”府里大大小小出了不少糊涂事,她管不了别人但自己的贴身丫头还是要约束的。

  入画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惜春拧眉,说:“进来再说。”

  进屋后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入画,“我只看一眼便罢,你既说是你哥哥带给你的东西,想必没什么不能叫人瞧见的,做什么磨磨蹭蹭的?”

  惜春板着小脸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入画深知自家小姐嘴上不说,其实对宁府的荒唐做派极为不喜,小姐现在显见是疑了自己了。

  陪着惜春长大的入画自然知道她有一种百折不回的癖性,这事不交代清楚惜春不会罢休的。

  入画心里哀叹,不得已慢腾腾解开包袱,只见里面赫然是几个金银锞子并一副玉带板子。

  惜春看清里面的物品后登时白了脸:那玉带板子明显不是女子所用!

  入画此前却说是她哥哥带给她的东西,显然在说谎了,这玉带是她哥哥的东西?

  金银锞子还罢,入画的哥哥只是贾珍身边的一个小厮,哪里用得上成色上好的玉带?

  联想到最近府里的失窃事件,惜春不免怀疑入画的哥哥从府里偷东西交给入画保管,待丧事结束后再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渡到荣府,日后谁能查得着?

  惜春眼含怒意:“这玉带是你哥哥从哪里弄来的?我身边竟有个贼窝不成?”

  入画吓黄了脸,砰的跪到地上磕头:“不瞒小姐,玉带实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1,非从他处窃来!我们老子娘在南边,哥哥怕东西交给叔叔婶子被他们吃酒赌钱抛费了,这才送来叫我保管。小姐,我日后再不敢了,您且原谅我这次罢。”

  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只两府的规矩,赏下人通常是一吊钱、再好的给一角银子,即便入画哥哥办了大差事赏些金银锞子还罢,如何要特意赏一副玉带?

  惜春年岁小堪不透里面的深意,但她直觉这玉带不妥,加上入画一开始撒谎骗她,若不是她多问了几句就被入画糊弄过去,惜春对这样的丫头也喜欢不起来了。

  惜春存了换丫头的心思,然而尤氏整日关在房里不出门,她一时竟想不出这事该找谁拿主意。

  晚间她将这事说给奶母,奶母对贾珍的德行一清二楚,听到惜春说贾珍赏了入画哥哥一条腰带,面色不由得一僵。

  惜春敏锐的发现了奶母神色不对劲,问:“妈妈,那玉带有何不妥么?”

  奶母掩饰道:“没什么,姐儿别担心,这事儿咱们请琏二奶奶处理,姐儿不喜欢入画这丫头咱们便换一个。”她警惕起来,惜春房里的丫头都归她管的,只自己身体不好便抓得不紧,没想到入画却钻空子做出这等糊涂事!男子的东西能轻易带进来么?真要替兄弟保管东西理应给自己报备清楚,偷偷摸摸的恐怕也知道那些东西见不得光!

  惜春的哥哥才十三四岁,长得面皮白嫩眉清目秀,贾珍男女通吃,最爱不辨雌雄的男孩子,想必这小哥儿又被珍大爷上手了。

  奶母轻叹,贾珍这个哥哥做事何曾为自己亲妹子的名声考虑过呢?

  惜春装作睡下,等奶母走后在黑暗中睁开眼:那玉带肯定有问题。

  府里一些老婆子私底下什么东西说不出?惜春偶尔听见过一句半句,以前她不怎么听得懂,配着此事模模糊糊的已有猜测。

  惜春捏着拳头愤怒至极,难怪下人们说“东府里只有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

  她也是东府的人,以后怕是也要被编排上了。

  虽说不介意别人议论,但若能干干净净的谁想身上沾上脏东西?

  她一腔郁愤无处发泄,丧事后几日都蔫蔫的。

  贾母见她没精神,以为秦氏的死叫惜春伤心了,不由得心疼的摩挲着她的手说:“咱们四丫头是个心地软和的,可怜见的小脸儿都瘦了,便是心里再不好受也该好好吃饭的。”

  凤姐儿因着前些日子惜春奶母过来找她说起要送入画回东府去的事留了心,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入画做了什么事。她对贾珍荤素不忌的做法嗤之以鼻,又觉得惜春有这么个哥哥拖累太可惜。

  索性因着丧事好久没去林府转转了,凤姐儿次日又带着迎春惜春去林府散心。

  凤姐儿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宁府的闲话,有一肚子的槽要对贺秋吐。说到贾珍的荒唐行径,她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不家丑,横竖贾珍都不在意呢,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她啐道:“那就是个不知羞的!”

  她与秦可卿交好,在她看来可卿温柔和顺,肯定是被贾珍强迫了,偏贾蓉那个扶不上墙的连自己媳妇儿都护不住,叫可卿白白丢了性命。

  “说起来我都怕脏了你的耳朵。”凤姐儿将入画哥哥的事说了,叹道:“可惜四丫头往后可怎么办哦。”惜春帮了她那么大的忙,且她以后还要靠惜春继续配新色呢。现在市面上也有好多商户跟风弄了南瓜色豆沙色出来,只都没有自家的色儿百搭显白——这一切都要靠惜春调配,王熙凤佩服她的能力,自然也愿维护她几分。

  贺秋欲言又止。

  凤姐儿挑眉:“奇了,你这般爽利人儿也吞吞吐吐起来?”

  “你们家的事我总不好插手,不过惜春与黛玉交好一场,我也舍不得看她被拖进泥坑……惜春要是能就这么留在你们府上就好了。”

  凤姐儿一时没转过来,说:“她是东府里的人,大了肯定要回那边去的。”

  “你别怪我多管闲事。”

  “不怪不怪,我还不知道你?便是想让你管闲事都不能的,咱们俩什么交情,你有什么就直说罢。”

  贺秋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说:“她那哥哥侄儿都靠不住,亲生父亲又是个万事不理的,依我说还不如把人交给你们养呢,你们两口子养出来的孩子只看迎春的品格就知道了。”

  迎春说是贾母教养,平日还不是主要靠凤姐儿关照,特别是她养胎这几个月将迎春□□得愈发利落,以前脾性看着还有些软,现在也养出棱角了。

  凤姐儿怔住:“这……敬老爷如何愿意?”联系贺秋所说将惜春一直留在这边,除了过继过来再没有办法的。

  “他既放任儿孙作践府里的名声,可见对子女不上心的,怎么就不能将惜春交给上心的府上养育?”贺秋愤愤道,“一样的兄嫂,明显是你们更靠谱嘛。”

  听到贺秋这话凤姐儿眉开眼笑,她得意道:“不是我自夸,我对妹妹们确乎比我那妯娌上心太多。”尤氏一年到头便是过府也只在老太太跟前奉承,根本想不起惜春这个妹子呢,更别提贾珍了,恐怕连惜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其实惜春过继到这边也没什么不好,小姑娘多是奶母照顾,再加上惜春又是个安安静静的懂事孩子根本不需要人操心。若是惜春成了自家亲妹子,她日后托惜春帮衬铺子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只有一桩:以后的嫁妆方面……

  凤姐儿在心里琢磨不定,林隽却已经见到贾敬了。

  他今日去武清卫查看味精工坊的情况,不想回城时突下大雪,风雪迷眼不好赶路,横竖他不着急,便与德福一起找地方避雪。

  索性旁边半山腰就有一座道观,林隽二人赶到道观,只见上面牌匾上赫然是“玄真观”三个大字。

  巧了,这不就是贾敬修仙的地方?

  观主将林隽二人让到堂中烤火,林隽捧着热茶笑问:“道长,宁国府的敬老爷可是在贵观修行?”

  “居士原是敬老的熟人?”老道连说怠慢,贾敬可是他们观的大金主哩,这位年轻人仪表不凡,莫非是贾府姻亲里的小辈?

  林隽提出想拜访贾敬,观主忙让小童去贾敬院里问过,得到同意后才引林隽过去。

  贾敬的院子在道观东边,门口有两棵参天的古松,看着是个极幽静的去处。然而细看其中装潢确是雕梁画柱无一处不精美,连院内地板也用水磨石铺得光亮亮的,地上一层湿漉漉的雪水,正有几个小厮在清扫。

  看来贾敬修仙也不忘人间富贵嘛。

  贾敬正在院中一个围着毛毡的精巧亭子里烹茶,见到被小道童引过来的年轻人后轻轻颔首:“原来是林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