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猪养大了是给我们杀来吃的?”带头大哥,也就是沈江的爹沈大栓操着大嗓门惊讶的问道。

  沈江得意昂头:“林大哥都点头了还能有假?娘,我可是第一个就为你报名了,您一定要去!”

  沈江的爷奶笑呵呵的搂着孙儿夸,“还是我家乖孙最机灵。”

  沈大栓与妻子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说得倒好,最后怕不是没他们的份罢?

  沈江的娘韩氏也是一位健壮的妇人,闻言拍了沈江一巴掌:“我养你们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养猪!臭小子,尽给我找事,明儿你就去给林大人说我没空,去不了。”她要忙着伺候老人、照顾小孩,还要洗衣做饭,事情琐碎繁杂,没个停歇的时候,哪里有空去给别人养猪。

  沈江急了:“娘!我都答应林大哥了,怎么能不去?”

  “就是,”沈江的奶奶也说:“孩子话都答应出去了,你们做父母的哪能在背后拆台?”这不是叫他在别的小孩儿前闹笑话么?

  韩氏没好气道:“我去弄那个,家里谁来张罗?”

  沈奶奶逞强:“这有什么,我和他爷又不是动弹不得!依我看小林大人是个有本事的。”

  她人老成精,心里自有小算盘:“你们是没看到,他怎么说蒋小丧便怎么应,连指挥使大人都对他笑脸相迎呢。现在乖孙给你们找来与小林大人拉近关系的机会,你们还不赶紧抓住?”小林大人在卫所没有相熟的人,提前打好关系以后若是有什么好处也好占个先机嘛。

  “娘,我看您就是想太多,”沈大栓无语道:“那林大人就是来借咱们所里的地种东西,能有什么好处?”卫所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变化?他爹、他爷爷都在这里穷了一辈子翻不得身。听说好多卫所都被撤了,军户转民户还能分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这里。

  沈奶奶对上儿子认命的双眼,心疼极了。

  沈大栓转头对沈江说:“你娘说得对,我们家这么多活要干,哪里有时间去卫所喂猪。”

  他见沈江表情不可置信,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谁叫你自作主张,我看你怎么收场。”他知道自家儿子整天领着一群小孩招猫逗狗一副孩子头的翘尾巴模样,早就想叫他跌个跟头了。

  沈江急得打转,猛然想起林隽叮嘱的话,说:“去养猪还有月粮领呢!您不去其他人就要去了!”

  养猪有月粮领?

  沈大栓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臭小子,这事儿怎么不早说!”他们一家六口就靠自己那份月粮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要随时担心老人小孩生病。但若是家里再多一个人挣月粮就不一样了,老爹老娘想吃口软和的也能安排上,还拒绝什么?

  韩氏则看了眼沈江露出手腕脚脖的衣裤,要家里宽裕点也能给儿子裁身新衣了。她也笑起来:“真有月粮?”

  “那还有假?小荷也给她阿娘报名了呢。”沈江希冀的问韩氏:“娘,你去么?”

  “当然要去!”韩氏一锤定音,她们被困在卫所里能挣钱的机会不多,有一个是一个,猪肉分不分得到还罢,摆在眼前的工资是一定要攥到手里的。听说拢共就两个名额,韩氏夸道:“还是我儿聪明,要是娘真的拿到月粮,娘让你爹抽空给你做杆木枪。”

  “真的?说定了!”沈江得瑟的睨了他爹一眼:“林大哥说我们也要帮娘和小荷阿娘照顾小猪呢,到时候也有奖励拿。”

  小表情还挺欠揍。

  毕竟这小子才给家里立了一功,沈大栓忍住没削他。

  次日韩氏安排好家里,与小荷娘一起跟着俩小孩儿到猪舍打探情况。

  林隽领着文书已经等在那里了。

  韩氏与小荷娘没顾得上感叹小林大人的好相貌,她们惦记着月粮的事。

  韩氏性格更外放些,她迫不及待地问:“林大人,这养猪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我家这小子马马虎虎的根本讲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道:“到底是卫所里的大事,我们也不敢怠慢,这不一早就来问问情况,大人不要见怪。”

  这些年来军户愈发被人看不起,韩氏说完后也有些忐忑,生怕惹林隽不快。

  林隽笑眯眯的说:“大嫂不必客气,昨天太晚是以才让小家伙帮我们带话,这事本就要再给你们讲一遍的。”

  见林隽笑容和气,眼里也没有什么轻视的意思,韩氏与小荷娘对视一眼:怪不得小孩儿们才接触林大人几天就林大哥林大哥的叫上了呢。

  林隽将开办猪舍的目的、计划一一讲述清楚,说:“咱们卫所里的诸位种地、训练都很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一切才在起步中,虽好东西置办不上,但养养猪为大家贴贴膘还是能办成的。”

  “猪舍属于卫所,两位大嫂过来也不能做白工,我们与蒋大人商量后划定每月给二位五钱银子的月银,二位看是否可行?”

  这是蒋千户能点头的最大限额了,林隽唏嘘不已,贾府里二等丫头每月都有一吊钱呢,活计却比养猪轻省多了。两位大嫂养猪说是有小孩子帮忙,大头还是要靠她们打理的。要不说府里的人不愿出去,根子便在于贾府这个集团福利待遇好的缘故了。

  林隽觉得少,韩氏与杨氏却是大喜过望,这可是拿现银!要是行情好也能兑上一百多文钱。而她们丈夫每月发下来的月粮折算成白银也不过六七钱,勉强能担负起一家人的开销,根本攒不住钱,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就怕来个病痛导致全家破产。

  有了这额外的五钱银子又不一样了,家里能宽裕些不说,俭省点攒下来抗风险能力不就大大的提高了?

  就负责养猪而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韩氏与杨氏不由得再次在心里夸赞自家小孩机灵,要不是他们嘴快这么好的差事哪里能轮上自己?

  “可行,可行。”韩氏赶紧表态:“林大人,我们俩可是养牲口的好手,这事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

  杨氏也不住点头。

  “林大哥,我们也能帮娘做事,肯定把小猪养得胖胖的。”沈江和小荷也在一旁积极道。

  林隽笑道:“好。”

  他丝毫没有雇佣童工的愧疚,想了想说:“这样,小荷心细,又会算术,便由你做书记员负责记录每个小伙伴每日上交的猪草筐数,每十筐算三文,能不能行?”

  “书记员?像那位大哥哥一样么?”小荷亮晶晶的歪头看林隽身后的文书。文书拿着纸笔写写画画记录重要事项的样子确实很唬人哩,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到文书大哥。

  林隽点头。

  小荷当即脆生生应下,引来沈江好一阵羡慕,他也想做书记员,可是他不会算术。

  没想到小孩儿也有钱拿,韩氏忙道:“大人,他们小孩子本就玩玩闹闹没个定性,搭搭手就算了,哪能要钱?”关键是蒋千户能答应?

  小荷见阿娘轻轻摇头,也懂事的说:“大哥哥,我们不要钱。”

  “他们既要出力,哪能让他们做白工?横竖没几个钱,多劳多得,愿意做的就做,不愿意的也不勉强。”林隽揉揉小荷脑袋,对韩氏道:“放心,蒋大人喜欢小孩子呢,也会答应的。”林隽很早就发现蒋千户时不时的一脸慈祥的远观小孩们玩闹,只是不知为什么不表现出来。

  韩氏见他说得笃定,沈江与小荷也眼巴巴的望着家长,显见很想要挣零花的样子,默默闭嘴。

  两位大嫂养猪的事定下后,林隽又与她们交代养猪的注意事项,什么注意卫生啦到期阉割啦,听得他身后的文书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林大人年纪轻轻却深谙养猪之法?

  猪还小,吃得不多,先到野外打猪草再加上一些麸糠就行,等再长一截后地里的红薯藤也需要定期翻剪从而抑制藤苗疯长吸取红薯的营养,修剪下来的藤苗喂猪再合适不过。

  这也是说服蒋千户建猪舍的理由之一。

  易修武一共弄来了二十头小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规模化养殖最怕疫病,所以林隽特意叮嘱她们要格外注意猪栏卫生。

  林隽不是外行指手画脚,说的都是干货,韩氏自然听进去了,她保证道:“林大人放心,我同家里老人学着会认些草药,我家小子小病小痛的全靠自家找药呢。人吃都行,料想喂猪也能预防则个。”

  “原来韩大嫂还有这项本事,那我们就放心了。”农家常在野外打交道,基本都会辨识一些常见的草药。看韩大嫂这么自信,想必确实有一手。

  如此,韩氏和杨氏便开始在猪舍工作了。

  林隽默默观察了两天,见两人做事利落负责,也就将这事放下了。

  他将目光移到一群小孩身上。

  右卫一千来号人,娶妻生子便有至少几百户人家,大孩子已经能帮家里做事,没空到外面野;两三岁的小娃娃又多是女主人带在身边,这些中不溜秋的几十号小孩儿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又不用读书,可不就到处乱跑。

  其实卫所本有公学,林隽去看过,早就荒废了。毕竟一辈子只能做军户,即便学了东西又有什么用?没的见识多了又出不去反而让自个儿更难受,干脆不学。

  这可不行,工坊做起来后他们便是第一代接班人,怎能不识字,不会算术?出去与人谈生意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被骗被宰?

  基础扫盲教育得安排起来。

  林隽从文烁特批的资金中又划出一笔简单修缮好公学,万事俱备,只差夫子了。

  他转头对文书道:“要不你先撑一段时间,等工坊挣钱后他们就有钱请老师过来授课了。”

  文书一脸为难:“这……公事怎么办?”

  “不是还有上午?”林隽拢袖一副资本家的险恶嘴脸,见文书嘴角抽动,他这才施施然伸出几个指头:“有补贴哦。”

  文书为了生活,默默接下这项差事。

  小孩子们上午要到猪舍打工,林隽就让他们下午过来上课。学生们家庭都不富裕,不好买教科书,林隽干脆用修缮教室剩余的水泥在墙面上做了一面溜光水滑的水泥黑板,再弄出粉笔就齐活了。

  文书赶鸭子上架,正纠结是先从百家姓还是三字经讲起时,林隽塞给他一本自己熬夜编些的语文和数学基础教材。

  “咱们的目的是扫盲,尽快让他们认识几百个常用字,会算术就好了。”

  文书无语的提着两本功利性十足的课本开始授课生涯。

  等沈大栓听到沈江念叨着九九乘法口诀用树枝在地上划公式时他们已经在公学上了两天课了。

  沈大栓眼里冒出问号:“谁教你算术的?”他会一点,只没想起教自家儿子。

  沈江斜眼看他:“当然是公学的夫子教的。”

  “我已经会写五个字了。”沈江炫耀似的在地上画出‘沈’字,“这是‘沈’,这是‘江’,我的名字哩。娘的名字是这么写的,韩月兰,您不认识吧哈哈哈。”

  沈江得意极了,他可是特意问过阿娘的名字后去请教夫子学来的呢,娘的名字还挺好听,他乜了老爹一眼,至少比爹的名字好听。

  沈大栓见他画得似模似样的,惊讶:“公学怎么开了?”公学还是在他爷爷那辈红火过,渐渐的都觉得没用,也没人去听课,连夫子都没有了,自然没落下来。

  现在居然开了么?沈大栓皱眉,沈江去上课要不要交束脩?他们家可没多少余钱。“要交钱不?”

  “林大哥哥开的呗。”沈江也知道家里钱不多,道:“爹你放心,林大哥哥说现在就是试验阶段,不收钱。”随后化身小迷弟开始对林隽夸夸夸。

  听到不收钱沈大栓就放心了,也有心思看沈江画的字。他掐指一算,‘沈江’就去了两个字,再加上他老婆的名字可不就刚好五个字?

  一点都想不起自己,这儿子真孝顺!

  他酸溜溜的说:“嘁,得意什么,老子的名字你都不会写?我看是白学了。”

  沈江见他又开始‘唱反调’了,气哼哼的挪动屁股背对着沈大栓,根本不乐意搭理他爹。

  沈大栓来气,指手画脚:“你学了这个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和老子一样苦哈哈屯田,这些当官的就爱做表面功夫。”有那银子还不如分下来给大家伙打点酒喝。

  “怎么没用?”打压自己沈江可以忍,说林大哥的不好他可忍不了,跳起来嚷道:“林大哥都说了,我们好好学,往后工坊开起来还要靠我们计量价钱、与人谈生意呢!”

  他激动得脸色赤红:“你不识字,到时候薪资被人克扣了都不知道!哼!”

  沈大栓猛不丁被儿子喝到脸上还没反应过来,消化完沈江的话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沈江吓得一缩头,不服气道:“你打、你打!我我叫娘了!”

  他娘现在风风火火的忙着养猪,能挣银子后腰板更直了,以前家里还是夫妻商量着来,现在大有她一个人当家作主的意思。

  沈江敏锐的察觉到家里话语权的变化,将他娘祭出来镇老爹。

  沈大栓没好气道:“你也就这点出息。”

  沈江瞪眼。

  沈大栓放开他,“臭小子,给老子讲讲那工坊是怎么回事?”

  这个沈江知道,他本想犯个贱让他爹求他,又怕挨揍,只得作罢。

  “您与其他伯伯现在种的红薯和玉米就是开工坊要用的,林大哥哥说了,咱们要建粉条工坊和味、味精工坊,到时候从所里挑人到工坊做事,有月银拿哩。”

  沈大栓想了半天,拧紧眉头,工坊做事肯定会轻松一些吧?韩氏养猪每月尚有五钱银子呢,他们这些人辛辛苦苦种地就只配拿那么一点月粮么?

  “那林、林大人还说什么了?没说我们种地的事?”

  “唔,说了吧?”沈江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与之相关的东西,“林大哥说伯伯们种地辛苦,若是工坊效益好,伯伯们也有补贴,到时用奖金的形式下发。”

  “效益越好,奖金越多!”

  沈大栓闻言心下微动,若是这样倒还算公正。

  沈江指指点点:“爹,你们种红薯可要仔细,夫子都说了,要是原料不好做出来的东西质量差就卖不出去了!到时候就竹篮打水啦。”

  “咱们就再也过不上想买买、想花花的快乐生活啦!”

  “他真这么说?”不怪沈大栓怀疑,这样的场景也在其他家庭上演。众人既被孩子们描述的那样的生活所吸引,又觉得这林大人怎么会与小孩子讲这些,反而将他们出力的大人晾在一边?

  这就是林隽的目的所在,老油条们轻易不会相信他一个外人的话,但是从自家孩子们口中听到又不一样了,孩子的话家长总是愿意听一听的。只要一开始不抱有抵触心理,燕过留痕,再怎么怀疑也总会听进去一些的。

  “林大哥哥从不骗人!”沈江言之凿凿。

  沈大栓半信半疑的轻哼一声,不说话。

  次日,沈大栓再看红薯又是不一样的心情了,这紫红的外皮,这胖胖的嫩芽,这、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变成做粉条的红薯呢?

  他精心的将薯种种下,周围的野草也仔细拔掉埋在泥巴里作肥料。

  和他一样做法的人不少。

  众人对视一眼:“你们也听说了?”

  “是呢,我家那小子学了几个字就管教起老子来了,说什么我种地不仔细,有本事他来?哼!”

  众人将视线放到他脚下捡出来的一堆碎石,腹诽:你这不听进去了么?

  那人老脸一红,嚷道:“种地就是这样么!”才不关臭小子的事。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不知林大人说的是否是真的?”

  “我看是真的,你们想,咱指挥使那样抠搜的人竟大大方方的让林大人选地,没好处他能这么做?”

  “确实,要想占指挥使大人的便宜可不容易。”

  “先种呗,我听说京中水泥厂预支给咱们建工坊的水泥都批下来了,这事没跑。”

  “嘶——那咱们以后真能进工坊拿薪资?陛下会允许么?”他们可是军户,主要任务就是训练、种田。

  “你们不知道林大人就是陛下派下来做事的么?他能这么做陛下肯定允许罢。”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军户们顿时安心,林大人弄出来的主意,他们只是照办罢了,陛下要怪也该怪林大人才对。

  “要不……就试试?横竖等红薯收获了就知道此事真假了。”

  沈大栓一跺锄头:“试试就试试,几个月我老沈还等得起!”这死水一潭的日子他也过够了,他们本就退到了悬崖边上,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说不得搏一搏还能为沈江拼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就是!”

  沈大栓一行人埋头苦干。

  他们卷起来,其他不明所以的也纷纷打听到消息。有相信的也有怀疑的,但不管心里怎么想,手下做事也利索起来,再不似此前那般磨洋工。

  顾宜巡视一圈回来,百思不得其解:“让他们态度积极起来就这么简单?”此前敷衍了事的军户突然态度大变,现在根本不需要他们检查,田地被翻整得漂漂亮亮,一副容易丰收的模样。

  林隽拢袖感叹:“人人都有向往美好生活的权利嘛,季同兄,咱们肩上可担负着他们的期望,担子重着哩。”

  顾宜搭配着林隽的所作所为细细品味他的话,末了拱手道:“元卓又教我一课,我这就去找蒋大人规划工坊选址。”

  林隽目送他匆匆走远,咂咂嘴与文书说:“季同兄这干劲,谁看了不得道好。”可惜顾平看不见。

  军户们动起来速度果然不一般,春播很快顺利结束。林隽留了文书在卫所教书附带查漏补缺,他们则回城做下一步计划。

  做粉条需要将红薯粉碎取粉浆,林隽琢磨着与孔翎弄个畜力粉碎机出来为军户减轻部分劳力。

  还有制作味精所需要的发酵罐也要提前定做。

  林隽忙碌于屯田一事,简直不知今昔是何夕。直到这日他被易修武一辆马车拉到将军府,文烁端坐在堂上,见了林隽略有些激动的站起身:“元卓,吴二来信,商队已到近海了!”

  林隽挑眉:“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次商队收获有多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