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喜欢林隽,是以对他的消息也格外关注。考前还收集不少文章送与林隽呢,林隽承他的情。

  会试张榜后,贾政喜得跟自家孩子中榜了似的,当即叫来贾琏,让他安排宴席,去请了隽哥儿为他庆一庆。

  贾琏是个人精,通过上次的接触琢磨出林隽对自家的距离感,他还有些稀奇:旁人巴结都来不及,这林家哥儿倒像是对我们避之不及呢。

  想必林隽不会来的,老爷也真是的,别人家的孩子,用得着这么操心?

  到底贾政吩咐了,贾琏嘴上答应着准备,私下却遣旺儿去探林隽的口风。

  果然,林隽委婉地让他们不要摆宴席。

  林隽是这样说的:“还有殿试这一关,现在招摇太过未免惹眼,劳琏二哥替我在政老爷面前分辨两句,待殿试结束,我必与政老爷喝个痛快。”

  贾琏心想文人说话就是好听,这拒绝了又好像没拒绝,嘀咕着把话传给贾政。

  贾政倒分外理解林隽的样子,叹道:“听隽哥儿的,到底是老夫想差了。”

  贾琏:“……”

  林隽中会元的消息很快在贾家上下传开。

  贾母自是羡慕不已,林家又要出一个进士了。

  文朝殿试只排名次,并不会罢黜贡士。何况林隽会试第一,殿试不出意外差不到哪儿去。

  “隽哥儿真定亲了?”她问王夫人。

  王夫人也看得眼热,要是宝玉能像林隽一样考中,她就不用愁了。她回到:“老爷之前问过,林家哥儿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待她一出孝就能成亲的。”

  贾政看到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如何不起收他做女婿的心思?奈何奈何。

  贾母叹了口气,末了打起精神:“到底是玉儿的哥哥,我们多亲近亲近,对宝玉好着呢。宝玉若能跟他学到两分,以我们家的条件可比林家哥儿轻松多了。林家哥儿但凡是个讲良心的,看在我老婆子抚养黛玉的份上会有所表示的。”

  “老太太说的是,”王夫人眼睛一亮,“黛玉那边媳妇会多照看着的。”

  贾母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想就对了,那起子话多嚼舌根的,你要看好了。要是得罪了林姑娘,老婆子轻饶不得。”

  王夫人捏着串珠的手指一紧,低眉道:“老太太放心。”

  她知道自宝钗来了后府里有些人踩一捧一,不过捧的是自家亲外甥女,她也就放任不管。

  只是……王夫人叹气,有林家哥儿这出,到底是不一样了。

  黛玉也从林隽信中得知他考了头名,最近几天心情都美滋滋。

  哥哥正在一步步兑现他的承诺,我也要努力了!黛玉握拳。转头扎进繁复的学业中。

  自从上次分给三春林隽送来的礼物后,她们的关系也亲近不少。林隽挑的东西精致又好玩,特别符合这群小女生的心意。

  加上他还持续不断地给黛玉寻摸小玩意儿,是以三春常来黛玉房中玩耍。

  见黛玉整日埋头算学,探春和惜春这两个脑子聪明的也学会些许。探春最感兴趣,黛玉大方地与她分享教材和试题。

  惜春轻轻拉了拉黛玉衣角:“林姐姐,我能试试那个么?”她指着一套颜料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林隽想着黛玉也能偶尔画个画打发时间,特意找了色彩最全的一家给她配来的,里面有许多昂贵的矿石颜料。

  黛玉有一点点心疼,倒不是心疼银钱,主要是这是哥哥一样一样仔细找全的,心意贵重。可是对上惜春渴望却克制的眼神……黛玉伸手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黛玉:手感真好,怪不得哥哥喜欢拍人脑袋呢。

  她小手一挥,豪爽道:“拿去用,不够再问我要。”

  她心虚又有一种隐秘的愉快:不够我就找哥哥要。

  惜春小声欢呼,一派冷静地去取颜料。她爱惜地抚摸着:可真全呢,她自己就只有墨黑和朱红,还是攒了好久才攒到的。

  迎春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探春凑过去一看,只见是一本《黄帝内经》,有些惊讶地挑眉:“姐姐竟看得进去医书?”

  迎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看着好玩,左右无事,索性打发时间。”

  探春佩服不已:“我可看不进去这个。”

  黛玉笑道:“二姐姐细心又耐心,就适合看医书。二姐姐努把力,以后咱们女儿家生病了也找你瞧,你就是咱家的明医了!”

  迎春这会儿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林妹妹,别拿我打趣。”

  黛玉正色道:“我可是认真的。二姐姐你想,咱们女儿家瞧个病多麻烦。大夫都道‘望闻问切’,我们被帐子蒙着,大夫亦被帐子蒙着,可不就是你蒙我我蒙你——全是蒙的嘛。”

  她畅想道:“女医就不一样了,二姐姐你好好学,以后我做你的第一个病人。”

  黛玉从林隽那里学来不少打鸡血的话,鼓动起迎春来也似模似样了。

  迎春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知到底听进去多少,但从她抿紧的唇角来看,二姐姐也有一些棱角了呢。

  探春看一眼妹妹,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黛玉,心中涌起无限暖意:林姐姐愈发好相处了。

  四个女孩儿各做各的,氛围静谧温馨。

  宝玉闯进来见姐姐妹妹们都没空理他,又失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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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八,殿试。

  林隽他们早已提前一天到礼部学习了入宫的各类礼仪。

  初八这日清晨,众位贡士们跟随礼部官员来到皇极殿前肃然分立。是时,皇帝升殿,鞭炮炸鸣,众人叩礼毕,执事官将策题案呈至殿前。贡士们井井有条地各自坐到丹犀两侧的试桌前,礼部官员散发试卷。

  此时皇帝和百官可以退殿了,只是当今稳坐于龙案前,百官只好陪侍待命。

  林隽坐在第一排,皇帝一眼便能看到他。

  文烁饶有兴致地看向林隽,心里计较着林隽何时观察皇帝,看到他会有什么表情。

  光想想都很可乐。他扫了眼易修武,此人亦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隽。

  百官们疑惑不解,今上到底在关注哪位贡士呢?应该是顾家的顾宜罢。

  林隽感受到两道时不时刺向他的视线,摸不着头脑。

  他谨慎地盘点一番京中所遇事件,最后十分肯定:我这么和气,根本就没得罪过人嘛。

  殿试只考一道策论。

  林隽翻开试题,只见上面写着:古之取士未尝有方,或取于屠贩,或取于仇虏1。

  这是一道问选取人才的题。

  林隽自觉那可有说头了。

  他构思片刻,挺直背脊悉悉索索打草稿:古之君主,不拘一格降人才2。

  以这句后世龚自珍的名言先定个调,上古的君主举才都是不拘泥一定规格滴。

  随后他犀利地指出问题:若用人繁令过密,则助不肖者而消靡贤才也3。

  人才需要发挥才能的空间,如果政治专横使人不敢言、不敢为,那只有奸佞小人如鱼得水了。

  随后又道:重知不重行,以知代行,流弊也4。

  纸上谈兵不可取啊。

  他又接连指出几条弊病。

  光会挑刺可不行,那不就成键政学家了,林隽话锋一转,开始提对策。

  “行为贵,知之尽则实践之。5”

  展开来说便将现代大公司里的实习生轮转制度化用过来,妥。

  “能士者士,其次医,次则农工商贾,各唯其力。6”

  林隽逐渐起势了,只见他眯眼淡笑,眉目灵秀、身姿端正,从容镇定、如在自家。

  其风姿高华,百官们无不暗自称赞,这个叫林隽的考生很不错嘛。

  文烁见他写着写着还笑起来,有些好奇,笑什么?

  他长腿一迈,几步走出大殿,慢悠悠地在前排考生桌前轮流停滞片刻,最后驻足于林隽桌旁,微微弯腰看他写的策论。

  只见林隽正写到精彩处:我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7!

  一行端正小楷力透纸背。

  文烁差点忍不住击掌,一个“好”字悬在口中欲吐为快。

  不愧是你,林卿!

  文烁暗中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林隽抬头看他,郁闷地返回龙案。

  林隽写得正高兴呢,他检查一遍有无错字避讳后,将文章妥帖地誊在答卷上。

  写完试卷,时间还很充足。林隽百无聊赖地看看毛笔,看看各位大佬们,随后暗戳戳地想:就悄悄看一眼皇帝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毕竟他对这位新帝好奇很久了啊,以后就是他的老板,就看看长什么样子嘛。

  林隽假装轻轻活动脖子,一仰头便犀利地看向龙案:且让我瞧一瞧——

  我去!

  林隽差点跌下椅子。

  他到底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稳住了,林隽一双长眼都睁大一圈:惊!这个皇帝我曾见过的。

  确实很震惊,他都不小心宝玉附体了。

  只见龙案后的皇帝见他看过去,还促狭地眨眨眼。

  文烁十分满足林隽的震动表情,可算让他等到了!

  他微微侧头向林隽示意大殿一侧的八尺大汉。

  林隽迟疑地看过去——易修武正冲他龇牙咧嘴地做鬼脸呢。

  林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