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前一日,就有许多百姓到卖烛火纸钱的铺子上买苦楝叶,铺在桌几上或放角落里,除虫蚁燥湿气,辟邪驱害。

  一路行来,晓星尘看见有些人家的门前撒有一圈香灰,灰圈里有焚烧的纸钱的余烬,还没有清扫,等待着死者前来领取。

  姑苏一带多河多湖,尤其像彩衣镇这种傍水而建的水乡小镇,弯曲小河如丝绳一般地贯穿环绕着民居的白墙灰瓦。在平时,河道里会挤满船只和筐筐篓篓,可中元这一天,虽然河岸边依旧热闹,但河里清荡荡的,节河中放四艘船,一艘放焰口,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

  夜幕降临,白日的湿热被清凉的风一吹而散,河边聚集了执着纱扇,梳着高髻的女子,她们有的坐在河间的船上,有的站在岸边,慢慢地将荷花灯放入水中。花灯就像是浮于水面的睡莲,漫布在河面,绚烂了一河的水波,为河中孤魂照明,得以普渡托生。

  晓星尘本来也想买一个荷花灯,在底座上放些糖果,然后让它漂到河中,目送它远去。但犹豫了很久,还是作罢 。他到衣行买了些做工良好的新衣裳,带着肉脯、酒、楮钱和蜡烛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晓星尘将衣服点燃,又将楮钱放入火中,看着它们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他以前是从不过问鬼神之说的,但现在会时不时在街边询问一些江湖先生,或是翻阅一些鬼论轶事。书中记载着鬼魂会穿着死前的衣服,晓星尘想到薛洋那身被鲜血染红的衣裳,就很放心不下,他常常会自己饿着肚子,把钱省下来买新衣服烧。

  这夜月大而圆,把街巷照得很清晰,可以看清墙角的杂草。晓星尘托着支蜡烛在街巷间行走,他最近流连于姑苏一带,镇郊有一个被遗弃的房屋,他夜猎后会住在那里。

  转过一个街角后,有一排卖纸火的铺子。夜已深,很多铺子都关了门,当还有一家店门敞开着,里面透着昏黄的烛火,门槛旁边坐着个粗布衣衫的老妇人。

  晓星尘举着蜡烛走过去一看,发现老妇人手中正用白纸和木条编做着一个兔子模样的东西。老妇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着晓星尘,眼睛周围布满了褶皱:“你需要什么吗?”

  晓星尘望了一眼铺里的货板上摆列的楮钱,火烛等,他最后看着老妇手中的玩意,问道:“店主,这是什么?”

  “这是有位客人预订的纸兔子,他闺女生前喜欢兔子,在家里养了两只兔子天天喂食,可是那闺女去年在湖边玩耍时跌入了湖中,好几个壮汉扑入水中,还是什么都没有捞起来,没过几天,那两只兔子也死了,那客人便想让我用冥纸做几只兔子,烧过去陪陪他闺女。”

  晓星尘道:“那孩子收得吗?”

  “像那些祭祀的纸钱,宝塔都是用这些纸做的,也许烧纸的时候,亡灵顺便就把这纸兔子也带过去了吧。”老妇将正在弯曲定形的木条移到蜡烛下,看得更清楚些。

  “店主,我也想订制些东西,可以吗?”

  老妇人道:“什么东西?”

  晓星尘边思索着边道:“一床被子,厚一点的,还有几身衣服,一些符篆,一些干粮,一把剑,一根竹哨笛,这些都能纸做吧。”

  老妇人摇了摇头,“亡灵用不到这些东西,你得想想他喜欢什么,然后给他最喜欢的。”

  烛火在晓星尘的眸中跳跃,将瞳孔亮得深邃,“他喜欢吃糖,可以做些圆圆的糖果给他。他喜欢阴虎符,就是两块铁疙瘩一样的东西,上面画些符篆纹路。他还喜欢拔鸡毛,得把鸡毛做多一些,让他拔,还有,他好像很喜欢……我,有时候喜欢欺负我,店主,你照着我的模样做几个我吧,烧过去让他欺负。”

  老妇人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起,这些东西我做不出来。”

  晓星尘神色有些黯淡,不一会儿又说道:“要不然这样,你教我做的技巧,我自己做,做好后我把我做的买下来?”

  老妇人见他一脸诚恳真挚模样,不忍心拒绝:“你明天这个时候带些糯米酒来吧,就当是学费,我教你技法,你如果做出来了,那便是你的了。”

  第二日晓星尘按时来了,他放下肩上挂着的两坛糯米酒和霜华,坐在老妇人身边。

  老妇人在编织纸篓,她让晓星尘在旁边注意看着,这编扎纸物就和做纸篓一样,要木条把白纸固形,但又不能折断木条,弄皱纸张。

  晓星尘不一会儿就领悟了,拿着材料开始做起来,但弯折木条时经常用力不当,会把木条折断,断口会有细碴,容易扎破手。

  他第一次做,手法生疏,才做完阴虎符手就被扎得坑坑洼洼了,布满细小的伤口。老妇人握住他的手腕,说道:“明天再做吧,你的手看起来不太好。”

  晓星尘没有停下来,平静道:“没有大碍,我想早些做完。”

  老妇人看着他被烛光笼罩的侧脸,恬静而清雅,她轻声问道:“她是你的妻子吗?”

  晓星尘点了点头,“是的。”

  “她人一定很好。”

  晓星尘的声音也是轻柔的,烛火在他的面颊上投下一簇阴影:“不,他不好,他很调皮,不让人省心,他还很坏,坏得来人人都想教训惩处他,包括我在内。但我不想别人惩处他,因为别人会伤害他,会让他痛,看见他痛,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会痛,会痛得喘不过气来,痛得全身颤抖像刀割一般。他很坏,但他是我的呀,看见他痛我会难受的,我好想保护他。”

  老妇人看着晓星尘颤抖的睫毛,和手上慢下来的动作,她的神色中带上了淡淡的悲悯。她从怀中拿出一个深青色的袖珍陶瓶,递给晓星尘,“把这个拿回去吧,你伤心的时候就把它滴到眼睛里,洗澡的时候放几滴在水中,就不会伤心了。”

  晓星尘道:“这是何物?”

  “是狗的眼泪。”

  晓星尘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子时,郊外荒僻,没有什么人家。四周寂静一片。

  他想起老妇说的话,便将陶瓶中的水涂了些在眼睛上。在浴桶中又滴了几滴,退去衣衫后泡在浴桶的热水中。

  他有些困了,被热气一蒸越发睁不开眼,便闭上了眼睛休息,差点睡着了,直到水凉了才睁开眼。

  一睁开眼便注意到挂在桶边的衣衫不见了踪影,他四周一寻找,发现衣服悬空飘在房梁边,垂直地浮着。晓星尘又闭合了一次眼睛,再次睁开时他发现房梁上坐着一个人,细碎的额发,黑黑的眸子,淡红的嘴唇,唇边有抹调戏般的笑意,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晓星尘抬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说话。

  薛洋发现晓星尘直溜溜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说道:“咦,你看得见我?”

  晓星尘看着他,不说话。

  薛洋扬着手中的衣物,坏笑道:“嘻嘻,你现在衣服在我手上,想要,求我啊!”

  晓星尘噌地一下从水中站起身,一丝不挂地从桶中出来,拿起床上的被子披在身上,走到窗边站着。

  薛洋从梁上一跃而下,怀中抱着晓星尘的衣服,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晓道长,你不理我呀!”

  晓星尘面对着窗户,背影颀长清瘦。

  薛洋走到他身边,叫道:“晓星尘道长,星尘,尘儿,晓星星——”

  没有反应…… 薛洋拉着他的被子,往后拽着,“星尘哥哥——”

  还是没有反应……

  薛洋有点急了,但还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死不要脸的样子,调笑道:“你不高兴呀,那我像以前那样给你讲笑话吧?”

  “从前有一个人,他生气了,怒发冲冠,然后他的头发就再也没有下来过,啊哈哈哈哈——”

  房屋里回荡着薛洋爽朗而做作的笑声,衬托得晓星尘的背影越发凄凉清冷。

  “还有啊,从前有一个人,他拂袖而去,然后他的袖子再也没有被找到,啊哈哈哈哈——”

  ……

  “从前有一个人,他总是指鹿为马,然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鹿,哈哈哈哈——”

  没有一点反应,薛洋还不死心,垂死挣扎道:“从前有一个人,他总是火冒三丈,然后……”

  晓星尘突然转过了身,他的眼底有些发红,神色专注而认真,从嘴里说出的话微微颤抖:“我想你……”

  薛洋一下子蒙了,手足无措道:“我不是一直在吗?”

  晓星尘一下子把薛洋扑倒在床上,神色苦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你!”

  薛洋幡然醒悟,抬起脚摩擦着晓星尘的脊背,慢慢滑下,贼兮兮的笑道:“哦……原来道长想要操我呀!早说嘛,我还正愁无法和别人共情体会一下那感觉呢!”说着开始脱裤子,脱完扬手甩到地上。

  晓星尘摸了摸他,又亲了亲,不动作了,神色痛苦地望着他。

  “咋啦?”

  “我不会……”

  薛洋抖着肩狂笑起来,他用手捏着晓星尘的下巴,挑眉道:“我们换个位置吧,爷教你!”

  晓星尘依言躺下了,目光柔软着看着上面的薛洋,薛洋此刻脸上笑得开花开果,一副地皮流氓要强.奸良家妇女的表情。

  他伸手摸了摸晓星尘的敏.感之处,晓星尘身子惊得一颤,薛洋笑道:“是这里!”他将自己的比较长的地方靠得近了些,抓住了晓星尘比较长的地方。

  他还没有开始,晓星尘突然抓着他的脖子和腰部,将他翻身压下,撑在他上面。

  薛洋急道:“我要在上面!”

  晓星尘把他压了压,倔强道:“不许……”他凑近了就开始进入。

  薛洋赶忙撕心裂肺地叫道:“有前戏,有前戏,啊——”

  晓星尘用鼻子蹭了蹭薛洋的脸颊,有些不安地问道:“是这样吗?”

  薛洋疼得咬着牙道:“你开心就好……”

  晓星尘用鼻子蹭擦他的额头,鼻子,脸颊,耳朵,轻声呢喃着:“我真的想你,醒来时候会想到你,吃饭的时候会想到你,夜猎的时候看着那些活尸都觉得像你,而且每天晚上还会看到你……”

  薛洋把手放在晓星尘的头和肩胛上,沉重地呼吸道:“那是因为我每晚都到你梦里去……”

  晓星尘突然摇头道:“这不公平,你生前把我害得苦不堪言,死后又让我魂不守舍,日夜挂念……”他凑近薛洋的耳朵,蹭着他的耳垂轻声道:“我有时候真的想抱抱你,抚摸一下你的伤口,问你还疼不疼,虽然知道你在旁边,但总是看不见你。”

  薛洋拉起衣衫,露出自己的胸膛,上面虽然还有些剑疤的痕迹,但都已经愈合了。他把晓星尘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抚摸。他挤眉弄眼道:“我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很销魂?”

  晓星尘摇了摇头,“很扭曲。”

  晓星尘轻抚了一阵他的身体,温和道:“摸着你的身体冰凉一片,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泡一下。”说着要下床。

  薛洋疼得一阵哭爹喊娘,大叫道:“你别乱动,妈呀——”

  “嗯,你怎么了?”

  薛洋把晓星尘死死抱住,“我今晚就想你陪我,哪儿也别去。”

  晓星尘依言在他身上伏了一阵,想用体温把他的身体给温暖起来。半晌,他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应该动一下?”

  薛洋捂着脸,“其实你应该在下面……你想动就动吧,轻一点。”

  晓星尘慢慢的动了起来,说道:“其实我今天想买一个荷花灯,在灯盏上放些你爱吃的糖,然后把灯放在河里,引导你前去托生,不再做一个孤魂飘荡无依。但我最后还是没有买,我怕你投胎后认不到我了,我会再也找不到你,我舍不得你走,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一大滴眼泪从薛洋的眼中淌下来,滴落在枕头上,晕湿了一片。他缓缓道:“你以为一个荷花灯加几颗糖就可以把我骗走吗?我只跟着你走,其他地方哪儿也不去!”

  晓星尘把他眼中还在滴落的水珠擦拭去,说道:“你别哭,我不说了。”

  薛洋眼中饱含着晶莹的泪水,面色苍白,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被牙齿咬住,从嘴里使劲挤出了一句话:“是被你操的——”

  晓星尘一下子停了下来,“你很痛吗?”

  薛洋嘟着嘴使劲点头道:“嗯,好痛好痛,全身都痛,要道长你把全身都亲一亲才能好!”

  晓星尘垂下了眼眸,那以前泛着狡黠狠毒光芒的眸子如今满是温柔,如天上的星光朦胧。他一寸一寸贴着薛洋的肌肤亲抚磨蹭,不时用舌头舔触他的伤口,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皮肉。

  如此缠绵到了凌晨,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一摊烛泪。两人都沉沉睡去了,相偎相依,紧贴在一起。

  晓星尘是被晨光撩醒的,明亮的日光从糊着纸的窗户中透进来,爬上了床榻,被褥,眼睑。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屋中还是如往日一样,有些薄薄的灰尘。衣衫杂乱地堆在床角,被窝里有点空冷,只有他一个人。

  他翻身下去找薛洋的衣物,发现地上空荡一片,只有些碎石子和从砖缝中挤出的野草。他抬头,日光慢慢充沛了起来,照亮了在桌上安躺着的深青色陶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