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出现在义城的前一日,正好是清明节。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但那一日的清河一带,却有个晴朗的好天气,柳条纵使沾上些灰尘,还是翠绿得宜人,有黄鹂在柳上盘环。

  这一日下午,聂怀桑刚从行路岭扫墓回来,聂明玦的棺椁葬在那里的一座不知名的山上,棺材上钉着七十二颗桃木钉,打上了九重禁止,山前还立着警戒碑,除了聂家人外,其余人不能靠近。

  聂怀桑回到了清河的聂家府,看到仆从在府外的檐下挂柳条枝,长而细的叶子像风铃的流苏一样飘摇。柳条有辟邪的作用,清明、七月半和十月朔为三大鬼节,是百鬼出没讨索之时。百姓为防止鬼的侵扰迫害,会插柳戴柳,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聂氏本是仙门世家,斩尸驱邪,不用和平常人家一样行此风俗,但聂怀桑去扫墓之前还是人家仆们把柳枝挂上,还要最新嫩,最鲜绿的柳枝。

  聂怀桑进了府们,又倒出来,看了看那些柳条,扬着手道:“行了行了,把这些东西都取下来吧,去找仙门要些灵验的符篆回来贴上,比什么都强。”

  有个家仆嘟囔道:“我们就是仙门世家呀。”

  聂怀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去我房里把夷陵老祖送的那些符篆取出来吧,一直都舍不得用,别浪费了。”

  聂家府一进门,坐落在场院里的最大的堂屋是宗主的会客室,两侧设了偏室,现今住着聂怀桑最亲近的客卿,都是聂家招募的灵力超凡之辈,感激于聂明玦的知遇之恩,忠于聂氏宗族。

  他们没有住在后院,反而被安置在入府处的侧殿,是因为自从三个月前金光瑶和苏悯善死后,聂怀桑总是梦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且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破棺而出,要到聂家府寻他。所以他便安排那些灵力高强的修士住在侧殿把关,若真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侵扰,不至于防不胜防。

  而今日清明时节,聂怀桑从大哥坟前回来后,那种感觉特别强烈。他一入府便径直到了聂家供奉先祖的庙堂,跪在蒲团上,手持小叶紫檀佛珠,开始念起佛经来。

  聂明玦的牌位立在供台上显眼的位置,聂怀桑一睁眼便可以看到,他边转动着佛珠边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大哥的魂魄可以安息,别再暴戾不安,重现人间了。

  聂怀桑端跪着念了一下午的佛经,晚饭都没有吃,他今天本来安排后厨准备的全素食,不准沾荤腥,但现在居然连素的都吃不下,脑中全是聂明玦的身体四分五裂的场景,根本没有胃口。戌时还未到,便回到寝房准备休息了。

  夜渐渐深下来,房屋中的灯火都相继灭了,唯独主屋侧殿的纱窗还透着灯光,昏亮不明,在窗上映出两个男子的轮廓。

  侧殿中的男子,一个名为宁之冉,擅长弦杀之术。本是姑苏人士,在射日之征的一次战役中负伤惨重,被及时赶来的聂明玦的队伍救下了,在后营中疗伤。他闲来无事就和伤友们玩起射弋来,不管使用工具为何物,短矢也好,石子也罢,宁之冉皆能一举命中目标,引得周围的聂氏子弟一阵欢呼。

  而聂明玦在一次探慰伤员时,正巧看到宁之冉用弓弦射杀飞蝇,数步之遥的苍蝇被其用弦拦腰斩断,干脆利落,弓弦的放收只在一瞬之间。

  聂明玦很感兴趣,本以为弦杀之术只有姑苏蓝氏族人才能使用得炉火纯青,没想到宁之冉一个外姓旁听弟子,也能掌握得如此之好。再加上宁之冉忠诚正直的性子,聂明玦对他颇为赏识,战时便留在自己麾下效力了。

  聂明玦生前,宁之冉对其忠心耿耿;聂明玦死后,便是对怀桑忠心不二。对于侧殿中轮班守夜一事,就算其他的客卿略有微辞,宁之冉是毫不抱怨的,尽职护着怀桑的安全。

  而此时坐在宁之冉面前的这名男子,就不是什么客卿了,是聂怀桑花重金请来的驱鬼生,民间绰号木鱼半老。因为他每次驱魂都是在夜间,边敲着木鱼边行路,鬼魂就跟在他后边。传闻他可以看见冥界景象,和死魂交流,安抚厉鬼。小的时候他因为特殊能力遭人嫌弃,长大之后便以给走失的魂魄带路回家来谋生,早年活跃在夷陵一带,后来整个夷陵的死魂活魂都被魏无羡承包了,他便转去了长江北岸的酆都,那里却很不太平,他时不时还会和凶尸恶战一番。

  今夜的轮班其实并没有轮到他二人,考虑到是清明夜,鬼魂出没,聂怀桑就把木鱼半老给安排在了侧殿。而木鱼半老专攻鬼术,无灵力可言,聂怀桑便给他配了个武力高强的修士,当然就非宁之冉莫属了。

  时辰到了子时,夜很深了,屋内也冷了下来。木鱼半老披了件万字符长袍,用火钳翻动着炉内的柴火,待到茶水烧开后,他倒了一杯给宁之冉,说道:“把这杯苦丁茶喝了吧,我加了薄荷,醒神的,别等会睡着了。”

  宁之冉看了一眼那茶杯,摇首道:“你喝吧,我不困。”

  木鱼半老放下火钳,戏谑道:“不困?是个人整夜不合眼都会困,你以为你是鬼呀,鬼白天还要休息呢!”

  见宁之冉不做回应,他无聊又找话说道:“这聂宗主也够胆小的,前聂宗主的尸体都安葬了,什么事情都了结了……”

  木鱼半老边说着边抬起眼,手中的却茶杯陡然落地了,发出一声脆裂的响声。他手颤抖地指向那纱窗,宁之冉顺着看过去,发现纱窗上竟然有三个人的影子,他二人坐着,而多出来的那道影子就直直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二人忙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屋中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宁之冉起身说道:“我们不可能看错,那道影子刚才就在我们身后,怎么,是鬼魂吗?”

  木鱼半老赶忙掏出怀中的玄铁罗盘,一脸凝肃道:“不可能,鬼魂出没会引起磁性变化,玄铁指针会受到影响,现在指针在罗盘上纹丝不动,说明周围磁性正常!”

  他话刚落,屋内四个角落照明的烛火竟然同时向一个方向偏斜,像是有丝线拉扯着它们一般。但屋内并没有风,门窗都关得很严实。

  宁之冉立刻看向烛火偏移的方向,忽然发现了一个黑影,默默地立在房屋的角落里,在静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宁之冉当即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身旁的木鱼半老发出一声低吼,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地转动了起来,像要爆裂了一般!他低呼“不好”,立即取出木鱼,边念着经咒边敲了起来。

  “嗒——嗒——嗒——”木鱼的敲击声响彻了整个侧殿,久久不散。渐渐的,指针的转速慢了下来,蜡烛的火焰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室内依旧安静,空余木鱼响声。

  宁之远以为邪煞被木鱼半老控制住了,便踮着步子向那黑影走去,他们中间隔得不远,宁之冉却看不清对方,隐隐约约觉得那团黑影是一个人的形状,却好像少了条手臂,残缺不全。

  他越走越近,即将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庞了,头顶却倏地垂下来一串东西,惊得宁之冉全身一颤,有什么湿粘的液体滴到他脸上,他伸手去摸,突然听到后边一声巨响——玄铁罗盘竟然活生生地爆开了,而那黑影倏地走出了角落,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庞。

  宁之冉见到那个面庞,吃惊到了顶点,手中握的佩剑都差点都掉落了,这张脸他以前随聂明玦前往金陵台参加清谈会宴时,可是见过几次的——薛洋!

  好些年没见,薛洋好像一点都没变,有着狡黠神色的眉眼,似笑非笑的唇角,明明俊俏的脸庞,却给人瑟瑟发抖的寒意。但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在义城中被含光君斩断了左臂,受伤严重,必死无疑。

  宁之冉没有再多加思考为什么薛洋会出现在此,他本能地觉得薛洋肯定会危险到聂怀桑的安全,当即挥剑便朝薛洋刺去。

  虽然断了只胳膊,薛洋动作却很灵敏,侧身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宁之冉想上前追刺他,从房梁上垂下的那串东西忽然迎面向宁之冉袭来,他往后一跳,仔细去看,差点叫出声来!

  那是一串穿腹而过的死猫,腹部还滴着鲜血,猫眼都圆鼓鼓地睁着,在夜里闪着绿光,像鬼火一般。

  宁之冉一摸脸,全是即将凝固的鲜血,当下恼羞成怒,取出袖中的琴弦便朝薛洋射过去,薛洋再一跃躲开,他身后的木几被一分而二,断痕整齐干净。

  如此这样一攻一退,薛洋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宁之冉也不掉以轻心,对准他的脑袋扬手便欲发弦,却发现手停在空中动弹不得。转头一看,自己的手被细密的长发裹了个遍,而长发来自于一个被黑发包裹的女尸身上,薛洋冲她笑了笑,虎牙一下子露了出来。

  宁之冉大叫:“老木鱼,快些来帮忙!”扭头一看,却发现木鱼半老对着他们坐在木凳上,眼神呆滞,一动不动,魂好像被人勾走了一般!

  宁之冉欲再叫他,却听身旁传来了有些埋怨的话语:“你找他帮忙,怎么都不找我帮忙呢?”

  宁之冉回头去看,只见薛洋勾起唇角一副邪样,然后撅起嘴吹了声口哨,女尸乖乖收回发丝退下了。“你看,她听我的。”

  宁之冉愣了片刻,抬手想再发起进攻,陡然觉得头脑一混,有什么东西挤了进来,整个人呆滞再原地不动了。

  薛洋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两个“木头人”,他对自己的禁舍之术的使用很满意。这是他从夷陵老祖的手稿中学来的,还一直未使用过,今日是第一次。禁舍之术是驱使孤魂侵入人的躯体,暂时控制住人的行动,不会侵害人的意识和生命——其实就是通过魂魄的阻隔,把人的意识与外界暂时隔离开,让他不能对外界做出反应,却又不会伤害人体本身。

  薛洋一般不会用这个方法,因为他要么就不搭理人,要么搭理了就直接把人整死,何来控制住人却不杀的手法

  今日暂时把宁之冉和木鱼半老晾着不杀,是因为他在为自己物色一个像样的左手。

  薛洋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位兄台,你的手力不错,在这儿等等,我先找你主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之后星尘就重生啦,哎呀妈呀,终于可以写对手戏了。

  唉,终于体会到流传在作者间的一句话是真理了:

  平时不码字,深夜徒伤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