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 打在皮肤上显得格外冷,远超原本季节的寒冷,像是雪一样。
望月慎就那么坐在礁石上,现在还是深夜, 他朝遥远的海平面投去视线, 他在等日出,不知道太阳会不会升起来。
下雨天, 云层太厚, 看不到阳光太正常了, 更别提日出。
但是他还是那么坐在那里。
脚下的沙子绵软,只要往下踏就会被一股奇特的吸力吸住, 好像被什么拉扯往下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代表黑夜的暗色如同浓雾那样逐渐散去,但是海平面代表的那条遥远直线依旧毫无变化。
“太阳不会升起来了。”
为什么要等日出?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性罢了。
赌太阳会照常升起来, 哪怕是在下雨也一样。
不过嘛, 认赌服输,望月慎站起身, 湿淋淋的脸颊上有雨水不停滑落, 湿润的灰色短发贴合在脸上,让他的皮肤更加苍白透明, 已经看不到一点血色了,近乎死人的惨白。
当然, 他现在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
反噬的危险与代价都在反复折磨消耗着精神与灵魂, 重组又被剥夺的感觉, 就像是在不停往外抽离, 最终一切会被搅碎, 让意识归于原点。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愿意承担这种代价。
某个和自己同源力量的存在设计了这个陷阱,因为反噬的缺陷,他没能察觉到,也让维持自己意识锚点的琴酒被迫卷入了生与死的间隙中——也就是这里。
甚至中招的那瞬间,望月慎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虽说总是很无所谓,对待很多都很冷淡,但望月慎一直都很清楚一件事,他不能不在意过去的那些时间,回忆那么清晰,践踏得发疼,但又不得不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
从出现意识就命运交织的关系,但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美化。
他不是人,他不需要像人那样美化记忆来让自己精神稳定。
琴酒就是那样的人,自私自利,傲慢冷漠,残忍冷血,病态的掌控欲,为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以丢下任何东西。
望月慎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在他不是琴酒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所以这也是他一直都在焦虑的事。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欲望,为什么却在贪恋呢,贪恋变成人站在他身边,贪恋重逢后能记得所谓的谈话,贪恋在想要对方确定的态度。
就像坠入软绵的流沙中,明明只要停止动作,就能获救,却就那么挣扎,做着徒劳无力的动作,奢求贪恋那点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只能沉溺于流沙里。
无法自拔。
如果想要的太多,那么最后只能抓到一把空气,你什么都得不到。
毕竟你支付不起那么多代价,这世界上什么都有代价。
望月慎对于这个近乎铁律一样的规则格外清楚,毕竟他就是欲望的神明。
所以,他决定最后赌一把。
自欺欺人一样的赌一把。
把自己和琴酒的境遇置换,给他最为纯粹没有任何反噬的力量,让他毫无代价地离开陷阱,离开后的种种由他自己选择。
是得到了想要的力量后离开,还是真的像他说的话那样要和自己一起,都一并交给对方。
嗯,是的,没错,自己就是个在遇到重要事情时总想逃避的家伙,哪怕现在也是这样。
说好点是赌,说难听不就是不想面对吗?不就是视而不见吗?
直到现在那个遥远的海平面依旧没能翻腾起的太阳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他和以前一样,不过也好,自己也和以前一样。
漆黑的浪潮迭起翻涌,卷起的浪花扑面而来,拍打着岩石碎成雪白的水,就连雨水也跟着肆虐起来,黑色的大海开始摇晃,几乎将人吞没。
这是外面有人在夺取力量的象征,望月慎身躯一颤,而后发出点叹息。
最后一道铺天盖地的浪潮拍打而来时,望月慎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抵挡,随便吧,这本来就是视而不见,逃避的代价。
既然琴酒想要拿走更多力量,那自己就如他所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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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没去管那个还在狰狞咆哮的非人家伙,反正汲取力量,侵蚀的危机已经化解,那家伙又永生不死的,丢给一团黑雾去处理才是最正确的。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管,他现在只想去那个茧的正中间,去把望月慎带回来。
已经足够了,他也体验过这种非人的力量了,只能说很不习惯,他还是喜欢真实子弹带来的硝烟与后坐力。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就像他学不会贝尔摩德的易容术一样。
他也不适合去学这种东西。
但明明距离不远,通往茧的路却格外难走,那些污染蔓延侵蚀,像是漆黑的巨兽吞没了一切,拒绝人类的到访。
“啧。”
琴酒不耐烦地咂了下舌。
好吧,这些东西和本人一样顽固又不听话。
望月慎就是这样,总是自说自话,看起来好像很随性好说话,但是完全不是,只要熟悉就会明白,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一套规定,完全不会为了谁而更改。
说要去当个普通人,那就真的收敛所有能力,将自己真的伪装成一个普通人,还得是去上学,去工作的那种普通人里最普通的那种。
无数丝线争先恐后地朝着琴酒本人身上涌来,似乎是想推开他,毕竟毫无攻击的意思,只是隔挡。
但不攻击无法阻挡拥有力量加身的琴酒,望月慎给他力量,让他去解决这一切,琴酒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矛盾性,好像就是在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好,我给你。
但矛盾又在这里,来自于神明的同源力量是无法被攻击,被妨碍,望月慎没办法阻止琴酒想做的事。
恰好,他想做的事,是把某个逃避的家伙从茧里拽出来。
两股同源的力量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琴酒一把撕扯开眼前那颗雪白的茧,用尽所有力气将人从里面拉了出来,身上还缠着无数丝线,带着血淋淋伤口的怪物被拽进自己怀里。
“够了吗?”
明明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话,却偏偏说了这么一句。
这让还有恍惚的望月慎抬起头,然后就对上那双碧色眼瞳,恍如深潭,看不透又被吸引着一步一步靠近,最终只能跌跌撞撞地坠入其中。
挣扎不得,简直要将人溺毙。
望月慎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偏开头,“放开。”
他还不想就这么无法挣扎地溺死在其中,只能不去看那双眼睛。
“觉得不够,那就继续吧。”
“什么?”
“把整个世界闹的天翻地覆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我反正无所谓。”
望月慎瞪着对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琴酒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非得这样才能让你看我?我早就说过了,我想要的是你,只是你。”
“不是你,那——”
望月慎瞬间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团黑雾正在和不可名状的怪异结合体缠斗,双方有些难分难舍。
“那团黑雾自称是你孩子,你是他母亲。”说完这种背景介绍后,琴酒很想直接闭嘴,但还是忍不住,装作不在意的语气随意地接了一句:“我很好奇这是你和谁的孩子。”
望月慎脸色难看起来,孩子?他可不记得自己有“生产”,“赐福”过,怎么可能……
唯一给予过力量的人只有琴酒,在这方面他可是很小心的。
“我的确能生产,但是,我没这么做过。”望月慎继续说:“我还能让别人生产,包括不限于人类,动物,无生命的石头,我也没这么做过。”
琴酒感觉自己已经重组的三观受到了冲击,望月慎这个身体是男的,但同时也是神明,如果说神明是无性别的,他能理解,但是生产……自己生产??让别人生产?让动物?让石头??
琴酒的沉默很诡异,抿起的唇也格外绷紧,甚至被搂在怀里的望月慎本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僵硬。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能吓到对方了。
“不要想太多,我没打算过让你怀孕生产,这直接违背了人体构造,我也不想弄出这种精神污染的举动。”
琴酒很想说自己想的不是这种事。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也的确让自己放心下来。
望月慎细细打量着那团黑雾,他根本不在乎那个怪异结合体,既然现在琴酒把力量还回来,自己不用负担代价和反噬,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只想知道这个孩子怎么回事。
他不想以人类的样子被一团没有实体的黑雾喊母亲,太诡异了,过于毛骨悚然。
“你要管他们吗?”将人揽在怀里的琴酒语气有几分懒散,说到底他也不在乎其他的一切,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望月慎犹豫起来,“不是很想,但不想事态蔓延,那会很麻烦,所以放开。”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
琴酒目光微微一变,有些缓慢地松开禁锢,委实来说,如果这个时候的望月慎想要挣脱,完全可以不用说放开,这点琴酒自己也清楚。
那股力量究竟有多庞大,他体验过后非常明白,几乎可以说是万能的。
在自己手上都是这样,更别提是在望月慎身上。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望月慎才会这么无欲无求,没什么想要的,一方面是无所谓,没兴趣,另一方面就是太容易得到了。
感受着有些慢吞吞的动作,已经踏出一步打算停止这场纷争的望月慎最后又回头了。
他伸手抱住了因为自己举动而僵硬的躯体,环住腰肢,将脸往下移,耳朵停在心脏跳动的地方。
“愿赌服输,我不打算走了,这里有我的位置吗?”
哪怕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表情,没有情绪的变化。
像是失而复得的一场梦,一开始被自己弄丢的,现在终于又从天而降,再次落在怀里。
“你打什么赌了?”
“一个和自己的赌,我赌你会走,和当年一样,但是我输了,所以我不走了。”
被彻底拖下水,甘愿就这么坠入进去,哪怕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哪怕是再次被丢下,怎么都好,沉沦进这份粘稠与爱难以区分的感情里。
愿赌服输,哪怕这只是给自己无法正视,只能逃避的感情一个借口。
脸被捧起,顺从且毫无抵抗地跟着对方的指引,撞进一片难以分辨的碧色中,那是浓重到要把一切都拖下去的色彩。
深重且不寒而栗,永远无法温柔起来的眼睛。
藏着不知道能不能被“爱”这个词定义的执念。
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在这股执念里被吞噬殆尽,妄图将一切都吞下的欲.望。
胸口洋溢着饱胀的情绪,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被划烂的海绵又重新吸满了水分,在胸口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
事到如今,还是无法正确理解这份扭曲荒谬的情感。
但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落下了。
舌尖描绘着唇瓣的形状,琴酒在不稳的声气里说:“直接不管那边的,回酒店。”
毕竟他不想中断这个吻,更不想停下一刻不停的触碰,爱抚,吮吻和想要将对方吞拆入腹的欲.望。
望月慎在喘息里扯开点距离,拉断了双唇之间黏附而来的银丝,“不行,那个……孩子……”他说的有点艰难,“他有自主思考的意识就不能不管,还是和我同源的力量,会出事,很麻烦。”
琴酒瞥了一眼那边,神色烦躁,“好吧,张嘴。”
他压着对方的后脑勺,再次加剧了这个吻,虽说实际上这个满月之夜都没结束,但在那个生与死的瞬间又重新待了几年,体感上他觉得这个吻是久别重逢也不足为过。
而现在,久别重逢的吻不得不被无关的家伙给干扰,这让他实在是很不爽。
等到望月慎感觉不妙地退了两步后,舌尖已经在发麻发痛了。
他有些尴尬地抿紧唇,“先得解决掉麻烦再说。”
“嗯,我等你。”
琴酒虽然不满但还是点点头。
面对其他人解决这种纷争很麻烦,毕竟那边的已经近乎杀红眼了,而对于这两个家伙都执念的望月慎来说,就很简单了。
膜翼鼓动着气流升腾而起,他不收敛气息停在半空中,就足以让两方停下来,将目光灼灼投向自己,纷争也自然而然停下。
望月慎打量着黑雾,又转而看向那团怪异,最终定格在其中生长出的五官之上,居然是……鬼童八云吗?那个真正的私生子,他居然能从腐烂的尸体里保持理智一直到现在??
望月慎当初换下那具躯体,一方面他想避开对方的身份,另一方面就是他觉得鬼童八云撑不下去了,他对鬼童八云没有任何愧疚或对不起的心思,毕竟邪.教献祭的事有他一份功劳。
真要说起来,他是罪魁祸首的一方。
而且自己满足了他的愿望——永生,那么他自然要承受代价。
现在保持着理智的他,甚至能和怪异融为一体,说是永生又有什么错。
但鬼童八云可不这么想,他近乎疯狂地咆哮起来,还带着尖利的笑声,熊熊燃烧的报复心和黑色执念,让他再次吸收起周围的怪异,理智彻底粉碎,他只有一个想法,杀了眼前这个人,绝对要杀了他!!
黑雾原本黏在望月慎身上不放的眼神,也被这股疯魔给震住了,哪怕是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这么多怪异……
母亲,母亲会——
他担忧紧张的心理活动没结束,就看见月光直接引爆了接二连三吸引来的怪异,或者准确来说是被庞大的力量撑爆的,炸开的闪光簌簌而落,化作漆黑的火焰,在半空中燃烧着下坠,最终丝毫不剩。
随后收拢成圆形法网的黑色阴影在月色里凭空出现,四面八方压缩而来,缝隙空间小得可怜,每一道黑影都如同利刃一般,凡是所碰,皆为破碎。
琴酒拎着伏特加的衣领,仰头看向半空里的所有,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倒不是羡慕妒忌不爽,而是担心,担心被力量拉扯着的望月慎会倒向神明那一侧。
那是一种在生与死的边缘里感受过的空荡荡,是伸手再也抓不住的仓皇。
但是从理智客观的角度上来说,琴酒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做不到的作战方式,他没有办法去构筑这种近乎天马行空的战斗,不能理解,也就无法应用。
而且,果然还是望月慎本人更适合掌控这些,其他人都不免会被庞大的力量吞噬心智。
比如那个已经失去理智,完全被疯狂支配的鬼童八云。
鬼童八云所主导的全部怪异如同阳光下的一滴水,被全部蒸发,只剩下颗粒随风飘散。
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黑雾近乎欣喜起来,声音随之而起,“母亲,你——”
“闭嘴。”
望月慎直接粗暴打断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同源的力量可以确定这家伙是自己倾注过心血的存在,但是他可没办法那么顺利说服自己多了这么个孩子。
望月慎降至地面,朝琴酒投去眼神,心里想的却是要不就这么趁着满月解决算了,省得惹出麻烦,还得等到下一个满月。
他的杀气那么明显,黑雾没感受出来,但是琴酒看出来了。
“唔,他还不能死,伏特加还没醒,他之前附身在伏特加身上。”
琴酒解释了一句,如果伏特加就这么死了那就算了,但是伏特加现在还有一口气在,他觉得还能抢救下,毕竟是虽然愚蠢但听话的小弟。
望月慎点头没拒绝。
黑雾近乎怨恨地眼神盯着那个站在母亲身边的人类,明明他才是母亲的同类,而那家伙不过是个人,卑劣的人!!!
望月慎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咳嗽了下,让琴酒开口也不好,还是得自己来,琢磨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问道:“咳咳,你有名字吗?”
“啊?”黑雾有点懵,名字是什么?“尊名,那是只有神才有的,比如母亲你——”
“停,别叫我……母亲,我现在身体是人类男性的样子,这样喊很奇怪,我是问你名字,能称呼你的。”
琴酒唇角微微扬起,的确很怪,尤其是对方还没有人形。
“我们之间靠血脉联系,不需要名字。”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听起来非常不高兴。
望月慎揉了下额头,他之前以为有意识的怪异很难得,毕竟大部分怨灵它们的脑子里只有本能和欲.望,根本没办法好好交流,但现在有意识的就在自己面前,还是没办法交流。
可以不管吗?反正他也不知道怎么管孩子,他也根本不想管。
琴酒感受到望月慎的难办,他伸手按了下对方的侧脸,然后又一把将人带进怀里,贴着耳朵低声说:“要不交给我?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你和谁的孩子?”
他还是很在意,虽说怪异的事他搞不懂,但是孩子总不能是一个人生的吧,刚才望月慎可是说了能让别的东西怀孕,那说明还是要双方才可以。
“………”望月慎微侧身体,让敏感的耳垂避开对方的热气,“硬要说的话,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他要是非得喊我母亲,就得喊你父亲,毕竟同样都是母亲这种称呼,没办法区分。”
石破天惊的不只是问出这个答案的琴酒,还有已经被回答震惊到完全炸开的黑雾。
他居然有个不是人的孩子??!!
他的父亲居然是卑贱的人类??!!
作者有话说:
愿赌服输,这赌的一把是重要转折。
回到过去,得到那句抱歉是阿慎决定赌一把的关键,至于琴酒嘛,他是在感受过那份力量真的会吞噬心智后决定正视扭曲的情感,也许比起能荒诞的力量,人是他更在意的。
虽然是不能被正确认知的情感,但是已经心甘情愿了。
总体来说,两个人都想通了(?)
所以说本文是HE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