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泠鸢打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相爱。他们会在家里争吵不休,摔碎所有东西,而她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等待着所有声音停止。

  当父亲生气拂袖而去的时候妈妈会哭着来找她,抱着她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长发告诉她,小鸢你快点长大。

  小小的莫泠鸢拽着自己的兔子玩偶的耳朵,茫然地看着妈妈:“妈妈长大能做什么?”

  长大的话,父母就不会争吵了吗?

  妈妈会拽掉她的兔子,按着她的肩膀,认真地对她说:“小鸢,你是顶级omega等你长大,你就可以找到最有权有钱的家庭嫁进入,到时候就算离开那个该死的男人,我们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莫泠鸢不明白。

  如果妈妈想要走为什么现在不走。

  后来大一点她才知道原来顶级omega的意思就是完美适配所有人的生育工具。父亲带她出门应酬社交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如同打量一个商品。

  没有人真心对她。

  父母只关心她今天的舞蹈课有没有上礼仪课如何如果受伤了,也只关心她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变得难堪。

  学校里也没有人关心她。

  顶级omega的头衔让她和一般人拉开距离,就算她真的和谁成了好朋友,母亲也一定会杀到学校里来,阻止此事。

  “他们不配合你做朋友。”

  “莫泠鸢,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妈妈只有你了。”

  但交朋友算无聊的事情吗?

  莫泠鸢抱着书本,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手牵手笑着奔跑在校园里的女孩们,心里想着,那看起来一点也不无聊。

  她很向往。

  可是母亲那样三番五次地出现以后,就算她主动,也没有人再和她交朋友了。

  大家喊她公主,带着嘲谑的语气。

  莫泠鸢长得好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会一堆课外爱好。

  千金大小姐该会的,她样样精通。

  她家世不错,算不上顶级豪门,可也比小资家庭家底丰厚。母亲想让她和学校里家世更好的小孩交朋友,但是莫泠鸢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通常都不太礼貌,有一种父母身上也存在的高傲。

  阶级就是一座天梯,为了能够继续向上攀爬,父母就差没把她明码标价。

  时间久了,莫泠鸢觉得大概也能接受这样的生活了。

  直到她初中的时候,遇见莫棋。

  准确来说,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段时间要参加竞赛,母亲担心她的成绩不理想给自己丢脸,所以特别给她请了家教老师,据说是一位名校生。

  母亲夸了对方的成绩,但又感慨,对方家底很差,可惜了。

  莫泠鸢对此感到无所谓,一开始同莫棋接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直到一个暴雨夜,她被困在学校,无法回家。

  晚上七点该上家教课。

  莫泠鸢给莫棋发消息,说今天上不了,停课好了。

  结果莫棋撑着伞,踏着雨水,来到了她的学校门口。

  莫棋笑着,雨珠从伞边滑落,挂上一层朦胧的帘子。

  “小鸢,说好今天要上课的,所以我来接你了。”

  原来,依赖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原来,可以每天把在学校遇到的事情和人分享是这种感觉。

  原来,被照顾真的会上瘾。

  莫泠鸢仰望着莫棋,她的目光把这个女人描摹得似神明,她甚至想好了,和莫棋在一起以后,父母会大怒,因为她的选择违背了他们一切的计划。

  十三四的年纪,少女怀春,莫泠鸢的心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勇气。

  她想,就以此来和父母做个诀别,让她们失望,这正好和她的心意。

  可是,很快,意外发生了。

  母亲去世,父亲很快找到了新的妻子。

  莫泠鸢本想着可以熟视无睹冷静对待,但同那位新人一起走进家门的,是莫棋。

  她成为了她的姐姐。

  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莫棋是许多年前,这位新人和父亲生下的小孩。

  某个放课后的夜晚,莫泠鸢靠着莫棋的腿上撒娇,感慨:“要是你能做我的姐姐就好了。”

  这句话一语成谶。

  变为现实。

  莫棋看上去还是和以往一样,但她已经不能再和过去那般依赖她了。

  虽然心里还时不时冒出恶毒的泡泡,想着,要不勾引莫棋,闹出丑闻,叫这件事天下皆知,让她的父亲颜面尽失,让莫棋的妈妈也陷入绝望。

  乱、仑这个词,听起来很美妙。

  但也只是想一想。

  遇见时凝,是莫棋回家后高一的那天。

  因为应酬的缘故,她同莫棋一起参加了时家的宴会。

  她其实一眼就看见了时凝。

  那个站在人群中,笑得肆意,黑色的头发挑染了红色的女孩。

  隔着人群,对方的眼神也望了过来。

  那一刻的惊艳,莫泠鸢已经从太多人的眼中见过。

  时凝要和她做朋友,也在莫泠鸢的意料之内。

  她想,这无非又是一个看中了她的外表和顶级omega身份的Alpha罢了。

  不过正好,她心情很差,需要人陪。

  于是她们渐渐熟悉起来。

  时凝和她不在一个高中,两个学校隔得不远。

  每天放学,莫泠鸢就能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女,背着挎包,支着车等她放学。见到她出来,时凝会热情地招手。莫泠鸢有时候下午胃口不好,不爱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凝就会从小卖部买软面包和牛奶,一路给她带过来。

  坐在她的车后座,莫泠鸢不愿搂着她,所以总是只揪着她的衣摆。

  莫泠鸢很奇怪为什么时凝能这么早赶过来,问过她,得到的回答是,隔壁中学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能离开。

  后来去时家玩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每次都逃了最后一节课。

  小骗子。

  有次,也是大雨,莫泠鸢顶着书包冒着雨走到校门口,没看到时凝,就打车走了。

  可是坐在出租车上,向着离开的方向开去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时凝的身影。

  她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在往校门口的方向去。

  大雨中,她那一件明黄色的雨衣亮眼,逆着所有的人流与车流,时凝在前进。

  莫泠鸢下意识喊了一声停车。

  可是出租车司机说,“妹妹,这里禁停,还是单行道。你要干嘛?”

  车终究没有停下。

  那一日的下雨天,她也没有接到时凝的伞。

  莫泠鸢怕她等下去,发消息告诉时凝,说自己早走了。

  时凝说:今天下雨,我没去啦,别担心。

  骗子。

  时凝喜欢自己。

  莫泠鸢逐渐对此心知肚明。

  可是这份喜欢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时凝喜欢上的,或许是她看到的那个光鲜亮丽的自己。

  时凝根本不知道,她内心一次一次燃起的恶毒,还有她无法被容忍的偏执。

  她是个坏到底,烂到根的女孩。

  莫棋谈恋爱了,这很正常。

  于是莫泠鸢也谈恋爱了。

  她忍受不了莫棋把人带回家,温柔地说,小鸢,叫姐姐。

  她得找个办法让自己分心。

  在夏夜晚风中,两个人在学校的操场。

  时凝带着莫泠鸢翻墙进了自己的高中。

  莫泠鸢坐在单杆上,晃着腿,她弯下腰来,长发散落,似随意开口:“喂,时凝,我们谈恋爱吧。”

  时凝叼着葡萄味的棒棒糖,听到她的话,愣了下,转而笑起来,右耳上的银色耳钉一闪。

  她说:“好啊。”

  这下轮到莫泠鸢蹙眉了:“你就这么答应我了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时凝走近她,拿下棒棒糖,从下而上,望着莫泠鸢的眼睛。

  “从和你做朋友的那天我就说过。”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而且,我喜欢你。”

  她笑起来,明媚又灿烂:“所以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莫泠鸢想,可时凝没有问自己,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和时凝谈恋爱,与跟她做朋友,好像没什么差别。

  没什么需要磨合的地方。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时凝是那个守在她身边的骑士。

  她一直觉得,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虽然偶尔看到莫棋还是会在心里泛着酸水,还是会嫉妒羡慕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可是,时凝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从家出来想去超市,结果被人拦住,后颈被捅了一刀。

  月泉体受损。

  时凝知道这事后满身戾气地杀进来,问到底是谁干的。

  莫泠鸢说,是时凝的小粉丝。

  但她撒谎了。

  她知道是谁干的。

  是莫棋当时的女朋友。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有一种特别的直觉。

  不知道是她哪里流露了破绽,叫对方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不敢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时凝。

  所以撒谎了。

  分手也来得突如其来,出国治疗不过是因为当时莫棋的女友要求,否则,她家不会跟莫家合作。

  莫泠鸢轻而易举被舍弃了。

  时凝因为陷入内疚,也不敢来找她。

  异国十年,莫泠鸢总是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但她不知道,她到底期待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发信人的名字究竟是时凝还是莫棋。

  时凝的消息很快可以传来。

  微信朋友圈里还有对方的踪影。

  她谈了恋爱了,交了女朋友。

  莫棋也总是发和女朋友的合照。

  所有人都有人陪,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缩在廉价的小公寓里。

  公主流落国外,从此,只能靠自己前行。

  (二)

  确认时凝不是“时凝”的那一刻,莫泠鸢其实挺庆幸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庆幸什么。

  或许,是还能够继续期许,时凝如今这样对她,爱上苏填雪,只是因为内里换了个壳子,而非本人。

  但,陪她长大,和她一起疯狂过的那个时凝消失了。

  如果要让莫泠鸢选择。

  在时凝消失,和时凝对她的爱消失了,这两件事里做选择。她甚至会觉得,前者对现在她来说,似乎更能接受。

  爱一旦消失,就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就像,她对莫棋的情感早就在一次一次的绝望与撕裂之中消失殆尽了。

  没有爱了,也爱不了了。

  也无法找回。

  找到苏填雪,询问平行世界的事情,不过是她这样的小疯子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但意外的是,她真的在苏填雪那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那一夜,时凝的车在山路上急驰而去,撞上了一颗树。

  那一天,一颗星星正好陨落在地球上。

  莫泠鸢相信巧合。

  她现在除了巧合,也没有别的可以相信了。

  时凝和苏填雪结婚那天,有一颗星星要坠落。

  这是来自国外的天文机构的预测。

  于是,莫泠鸢谁也没有告诉,她开上车,走上了“时凝”出事的那条山路。

  油门轰到底。

  然后,毫不犹豫,朝着一棵树撞去。

  ——哐。

  莫泠鸢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在无数个夜晚里,想死的念头都从她的脑海中蜂拥而出,似有无数只从在撕扯着她的大脑,叫嚣着要毁掉一切。

  在完美无瑕的面庞之下,是日夜压抑着的崩溃。

  但她没那么勇敢。

  她也还曾眷恋莫棋的温柔。

  可现在,她没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这撞上去,要么生,要么死。

  要么,和时凝一样,消失。

  撞上去的那一刻,没有莫泠鸢想象的巨响。

  车卡在树边,她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等莫泠鸢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在一个房间里。

  这房间,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当房间的主人推开门的时候,她才记起来这是哪里。

  这是时凝的家。

  她以前曾来拜访过。

  和时凝还在恋爱的时候,她也来过这个房间。

  不过那个时候,房间比现在看起来.......温暖。

  莫泠鸢还记得,时凝喜欢用绿色的床单,很有春天的气息。但现在,房间里都是一片灰调。

  她们曾经在书桌前接过吻。

  那是莫泠鸢的初吻。

  她也记得,那一刻,是她先吻上去的。

  时凝总是小心翼翼,牵手也不敢,拥抱也担心。

  大概总是在顾及她的感受。

  有的时候,这种体贴会让莫泠鸢觉得有点烦。

  她不是没渴望过一些过界的瞬间。

  既然时凝不会主动,那就由她来主动。

  她们只接了吻,没有更多。

  过去的一切都在莫泠鸢的脑海里回旋。

  她看着推门而入的时凝,想着自己要如何跟她解释,她在这里的原因。

  可是——

  走进来的时凝,只是十八岁的模样。

  脸上没有任何意气风发,只有无尽的阴沉和雨落,透着忧郁。

  莫泠鸢顿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她发现,时凝就径直朝着她走过来,然后,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莫泠鸢不敢置信。

  她回过头,转身去碰时凝,然后她的指尖,也只能从时凝的胳膊中穿透。

  所以——她死了?

  死了以后,回到了时凝的十八岁。

  可莫泠鸢又怎么可以肯定,这个时凝就是和她相处过的时凝呢?

  或者,她在想——

  也许。

  也许根本没有和她相遇的时凝,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最好不要遇见她。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神大概从没听见过她的祈祷。

  她看见时凝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她比谁都熟悉。

  那是她自己。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

  “你怎么还给我打电话?”

  现在,站在时凝的身边,莫泠鸢才意识到,她说话的语气有多冷淡,有多不耐烦。

  时凝坐在桌边,拿着手机,似乎有些局促。

  片刻后,她哑然,用痛苦的声音恳求:“阿鸢,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莫泠鸢想说好,但她根本说不了话。

  另外一个她,在电话里重复着她说过的台词。

  “我从没喜欢过你,这件事你到底要我说几遍阿?”

  “我要出国了,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可是阿鸢——”

  “时凝,你不是我的狗,别缠着我。”

  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时凝再打过去,只有拉黑的提示。

  ——对不起,你拨打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莫泠鸢站在时凝的身侧,只觉得自己浑身冷汗。

  她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那个时候,她好像因为受伤和病痛,又被莫棋的母亲逼迫,所以情绪很差。

  可就算这样,也不是她伤害时凝的理由。

  莫泠鸢想,她真是个坏人。

  不折不扣的坏人。

  坏到这个地步,回过头来,还希望时凝能够站在原地等她。

  时凝看着电话,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她趴在桌上,莫泠鸢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更没有办法拥抱她。

  莫泠鸢想,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啊?

  她难不成只能这样,站在时凝的身边,看着她吗?

  爱开玩笑的老天爷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的答案。

  ——是的。

  她只能这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看着时凝。

  看着她陷入失恋一蹶不振,却还是在朋友圈发自己很好的动态。

  看着她故意找人假扮了情侣,拍了合照,发了官宣。

  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盯着手机,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原来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快乐。

  知道这件事后,莫泠鸢竟然没有半分喜悦。

  明明过去的时刻里,隔着异国的海洋,只有在网络上的消息,发现时凝似乎又找了新的女朋友,又谈了恋爱,她总有一个瞬间,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她就这样被放下了。

  时凝说过的那些话都变成了谎言。

  承诺成为了一盘散沙。

  她不甘心。

  她想要这个人爱她,一直爱她。

  可是现在,如幽灵一般站在时凝的身边,看着她在每个夜晚翻来覆去地思念同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莫泠鸢又觉得很痛苦。

  她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快乐。

  时凝要是能走出来就好了。

  时间久了,莫泠鸢都习惯这样晃荡了。

  做幽灵的时候,时间观念没有那么重,对于时间的感知也不够清晰。

  她只能从时凝的身上的变化感受到时间的变动。

  她个子长高了。

  原本只是挑染的红发,现在变成了玫瑰的颜色。

  她的眼神从年少轻狂变成了不羁厌世。

  看她换上高跟,穿上西装。

  也看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

  有的时候,莫泠鸢甚至会有兴致在心里偷偷点评几句,想着,其实有几个小姑娘真不错。

  反正她一辈子都是一个幽灵了。

  还不如有人能够好好陪时凝。

  但有的时候,在暗夜无人的时刻,莫泠鸢也会偷偷吻上时凝的眉心。

  她睡觉的时候总做梦,做梦的时候总是皱眉。

  莫泠鸢想,大概时凝的每个梦里都有她。

  因为有了她,才会掉下眼泪,才会喊着她的名字。

  她就像是一把刀,插在时凝的心口。

  纵横世间流转,也从没有被取走。

  时凝自己不肯。

  别人也拿不开。

  她宁愿每个夜晚捧着伤口入睡,让所有的疼痛和鲜血全都横流而下,也不愿意把这把刀给丢开。

  就好像,如此丢开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舍不得。

  连莫泠鸢给她的伤害,都被视为浪漫。

  有的时候,莫泠鸢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只是一瞬之间。

  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见时凝开车而去。

  她追上去,赖在她的副驾驶位置上。

  莫泠鸢想知道时凝要去哪里。

  等车开进山路,绕到一圈翠绿。

  等其余的人出现。

  莫泠鸢才恍然大悟。

  十年已太久,于朝夕弹指之间而过。

  今天,就是时凝出意外消失的那天。

  莫泠鸢心里生出一股绝望。

  她想,不管做什么,都要让时凝留下来。

  不能再出那一场意外。

  可是她什么都不了。

  她无法触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快要走上重演的道路。

  在时凝几乎就要开到那棵树面前时,莫泠鸢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时凝!不要!”

  她想,时凝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

  所以才会错愕地看过来,而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路况。

  于是——

  哐地一声。

  车撞上了树。

  莫泠鸢瞪大眼,继而绝望地笑起来。

  原来。

  原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三)

  又醒过来了。

  莫泠鸢都不敢睁眼。

  她怕睁开眼是空无一片,又回到轮回。

  回到她遇到十年前的时凝的那一天。

  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莫泠鸢第一反应是震惊。

  觉得不真实。

  她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好像是她在国外的居所。

  那十年里的记忆,就好像是一场梦。

  仿佛发生过,又一点痕迹都没有。

  莫泠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时间。

  !!!

  现在!!!

  是时凝出事的那天。

  莫泠鸢赶紧找时凝的微信好友,给她发消息。

  莫泠鸢:在吗?

  等了好久,时凝都没有回复。

  就在莫泠鸢以为她回来晚了的那一刻,时凝回了消息。

  时凝:......

  六个省略号,道尽一切。

  莫泠鸢:......

  时凝:你要借钱?

  莫泠鸢:嗯,不可以吗?

  时凝:多少,我转你。

  这几个字一出来,莫泠鸢就知道。

  现在的时凝,是她的时凝。

  是那个陪她走过年少,是那个在她身边待了十年的时凝。

  眼泪一下蜂拥而出。

  砸在手机屏幕上,碎成一朵一朵的花。

  莫泠鸢用指腹擦开眼泪。

  莫泠鸢:我要现金。

  时凝:.......?

  莫泠鸢:别赛车了,去机场等我。

  莫泠鸢:听见没?

  时凝没回答。

  莫泠鸢的心又紧了起来。

  她担心时凝又去比赛。

  又出意外。

  心七上八下。

  等到时凝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她才安下心来。

  时凝:[图片]

  时凝:嗯,先回家,再去接你。

  莫泠鸢二话不说开始订票,行李都顾不上收拾了,挑了最早的那一班飞机,给时凝发了信息。

  真的要见面的时候,莫泠鸢还有些踌躇。

  在飞机上忐忑不安。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坏女人忽然有了良心。

  完全不知道一会要怎么面对时凝。

  开口说什么?

  十年前的年少荒唐还刻在莫泠鸢的脑海里。

  十年里陪在她身边的时刻,也全都融入她的血脉中。

  记忆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莫泠鸢可以说,她是时凝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知道时凝睡觉前喜欢翻来覆去把所有方位的睡姿试一遍,然后抱着枕头睡觉。

  她知道时凝刷牙只喜欢刷电动牙刷的一半时间,然后剩下的时间就把牙刷放在水下冲刷。

  她知道时凝的一切。

  可时凝对此一无所知。

  突然表现出来,也很奇怪吧?

  莫泠鸢脑海里思绪纷纷,真下了飞机的时刻,往出口走,忽然有一种局促不知如何前进的无措。

  没办法想象出时凝见她的样子。

  她会开心吗?

  还是一脸冷淡。

  或者破口大骂她一顿?

  莫泠鸢紧张无比,然后,就在出口看到了最显眼的时凝。

  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目光透过人群,落在了时凝的身上。

  时凝也在看她。

  莫泠鸢抿着唇,不知道要不要抬手说嗨,或者做点别的。

  她走过去。

  时凝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一枝玫瑰。

  “给你。”

  莫泠鸢忽然就掉了眼泪。

  她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笨呢?

  这个人是时凝。

  不是其他人。

  是说了会爱她,就会一直爱她的时凝。

  她到今天都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十年前,还在恋爱的时候,时凝问她,情人节想要什么。

  “我喜欢被送花,但是我不要一束,太土了,我就一朵,红玫瑰,上面最好扎着黑色的丝带。”

  莫泠鸢这样说。

  可是,她们还没走到情人节那天,就彻底分手了。

  于是那样的玫瑰,莫泠鸢从来没收到过。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时凝什么都记得。

  见莫泠鸢哭了,时凝有点慌乱无措。

  她没带纸,怕手也不干净,也怕莫泠鸢不喜欢,所以不敢伸手擦她的眼泪,只好干瘪瘪地问:“怎么了?在国外受欺负了?”

  又是借钱。

  还要现金。

  见到她还哭。

  这不是受欺负是什么?

  听了时凝的话,莫泠鸢吸了吸鼻子,她拽过时凝的衣服,在她的袖子上擦了擦眼泪。

  然后一把抢过时凝手里的玫瑰。

  时凝都傻了。

  她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你约个医生?”

  莫泠鸢看起来真有点精神不太正常。

  莫泠鸢咬牙切齿:“不用。”

  时凝心里想着,还是得约约。

  总觉得怪怪的。

  她领着莫泠鸢上车,莫泠鸢非要把她赶下驾驶位,自己开车。

  时凝:“你有驾照?”

  莫泠鸢:“.......让你坐副驾驶你就坐。”

  公主要发脾气了。

  时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

  她打开导航,寻找着地址。

  莫泠鸢瞄了眼,觉得不对劲。

  “这什么地址?”

  时凝解释:“你第一天回来,我给你订了酒店。我猜你大概不想回家,不然,你也不会联系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凝的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莫泠鸢的最后选择。

  在莫泠鸢的世界里,她是排在最下面的那个人。

  如非必要,莫泠鸢不会找她。

  莫泠鸢看出了时凝的心思,心中一刺,她敛眸,把时凝的手机关掉。

  时凝:?

  “我不去酒店。”

  时凝:“那你要回家吗?”

  莫泠鸢:“我不回家。”

  时凝:“啊?那?”

  莫泠鸢:“我去你家。”

  时凝:......

  她看着莫泠鸢,确认莫泠鸢的眼神里写满了认真以后,她沉默了。

  莫泠鸢挑眉:“不愿意?”

  时凝想,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面对莫泠鸢,她永远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她点了点头,正要输入自家地址的导航。

  莫泠鸢就直接启动了汽车。

  “我知道在哪。”

  时凝茫然:“我现在不住以前的地方。”

  没跟秦骊和叶婉兰一起住了。

  她不想天天看亲妈和叶婉兰变着法秀恩爱。

  莫泠鸢:“我知道。”

  时凝:“.....啊?”

  莫泠鸢怎么可能知道呢?

  看见时凝惊讶的表情,莫泠鸢想,她当然知道。

  去时凝家的路,早在那十年里,她陪时凝开过无数次。

  时凝一开始还以为莫泠鸢只是随口乱说,准备让她开到无力回天的时候,自己再把车往家里开。

  毕竟不缺油。

  可是,莫泠鸢真的稳稳当当把车停在了她的家门口。

  就连进地下车库的位置都能找到。

  这一瞬间,时凝愣然了。

  说不奇怪是假的,甚至还有点害怕。

  于是哑着嗓子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莫泠鸢握着方向盘,心想,完了。

  她光顾着先到时凝的家,忘记了这一茬。

  “我——”

  要怎么说?

  说我待在你身边十年,只是你不知道。

  这不会把人吓死吗?

  察觉到莫泠鸢的犹豫,时凝不再多问。她拉开车门。

  莫泠鸢瞧见她的动作,抬起头来。

  “下车吧。”时凝挪开目光。

  莫泠鸢下了车,跟在时凝的身边。

  回到了家,时凝家没客房,都被她改造了。

  她这个人,没有待客的习惯。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时凝说完这句话,就跟逃跑似的离开了。

  莫泠鸢看着她沉默。

  她有那么吓人吗?

  洗完澡,时凝出来收拾沙发,准备套一床被褥。

  莫泠鸢端着水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突然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吗?”

  时凝:“.......反正你都要走的。”

  问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莫泠鸢翻了个白眼,又想着,时凝变成这样,多半也有她的问题,忍了自己脾气,走过去,戳了戳时凝的背:“谁跟你说我要走的?”

  时凝套被子的动作一顿:“你要回国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

  “莫棋要结婚了。”

  莫泠鸢一咬牙,上前一步,把时凝手里的被子扯开。

  “跟她没关系。”

  时凝也是有脾气的。

  她看着莫泠鸢:“所以呢?难道跟我有关系?”

  莫泠鸢:“是,因为你。”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时凝的意料。

  她想求饶了。

  “莫泠鸢,你什么意思?”

  时凝难以掩饰自己的痛苦。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你放过我好不好。”

  想来就来,想走想走。

  就算是小狗,也会伤心。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狗。

  莫泠鸢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徒劳。

  开口说,噢,我现在好像喜欢上你了。

  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凝看来,不过是一个荒谬的玩笑。

  一次恶作剧。

  莫泠鸢抿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总之,我回来是因为你,和别人没关系。然后,今天你不用睡沙发,我来睡。”

  时凝:“.......”

  这是彗星撞地球了还是怎么着?

  怎么天变了?

  她搞不懂莫泠鸢的心思。

  莫泠鸢知道,按照时凝睡觉的习惯,她是一定在沙发上睡不着的。

  这家伙不老实。

  莫泠鸢强求,时凝也不再多问。

  要转身回房间的那个瞬间,莫泠鸢没忍住,问出口:“如果我说,如果,我现在喜欢你了,时凝,你会相信吗?”

  时凝轻叹一口气:“莫泠鸢,我不是傻子。”

  她关上门,靠在门框上,听着自己的心跳。

  差点。

  差点她就要相信了。

  瞧着时凝这样,莫泠鸢也没脾气。

  她活该,这事也得她受着。

  看了眼时凝的房间,然后躺在沙发上。

  莫泠鸢想。

  现在可比之前那十年好多了。

  她能说话,能出现,能触碰。

  能真正在她的身边。

  无声的十年都耗过来了。

  她就不信了。

  她这个公主,还拿不下一个叛逃的骑士!

  而这夜,对于时凝来说,也很不平静。

  她做了一场梦。

  梦到她和莫泠鸢坐在一辆车上,朝着一棵树冲去。

  车辆坠毁。

  她惊醒过来,却又想着,如果那样的话,也还算圆满。

  生不能在一起,至少还能一同赴死。

  结果门外,传来了莫泠鸢的敲门声。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

  时凝嗯了一声。

  “我进来了。”

  莫泠鸢拧开门,瞧着大概是有些着急。她熟练地走到时凝的床边,然后伸手抚摸上她的眉心。

  动作舒缓。

  轻柔。

  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抚慰了时凝因为一场噩梦而诞生的焦灼与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时凝总觉得,这感觉很熟悉。

  就好像,在过去十年里,莫泠鸢对她做过无数次一样。

  可她又自嘲地想,怎么可能。

  她又傻了。

  冷静下来,时凝说:“我好了。”

  她攥住莫泠鸢的手腕,把她的手拿开:“你可以去休息了。”

  莫泠鸢眨了眨眼,放下手。

  “好的。”

  她乖乖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时凝愣了。

  什么时候,莫泠鸢变得这么听她的话了?

  -

  (四)

  时凝一早醒来,看到莫泠鸢躺在沙发上,才想起来昨天,她接到了莫泠鸢,带她回了家。

  这一切的发展都出乎时凝的意料。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还可以和莫泠鸢好好讲话。

  看到莫泠鸢睡得正香,薄被从身上滑落,时凝下意识担心她着凉,于是上前把被子捏着,往她身上盖。

  刚刚搭上去,手腕就被莫泠鸢抓住。

  莫泠鸢得意一笑:“关心我?”

  时凝抿唇。

  阳光正好,莫泠鸢忽然开口:“时凝,我们重新恋爱好不好。”

  这样随口一提的语气,就像是多年前莫泠鸢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样。

  时凝敛眸拒绝。

  “不了。”

  她说:“我没有多的十年可以浪费。”

  莫泠鸢想,她却早就陪了时凝十年。

  莫泠鸢伸出手,搂住站起转身欲离开的时凝的后背,她像猫一样蹭在她的衣服上,轻轻柔柔,又痒,像撒娇。

  她说:“那这次换我来追你。”

  她还有无数个十年。

  她也不觉得,这些都是浪费。

  因为她在挽回一个爱她的人。

  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小莫的时凝和苏姐姐的时凝不是同一个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明天写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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