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哥一听张让细说王莽的旧事,就想明白过来了。
当年所有世家豪族都跳起来跟王莽翻脸,那是王田制先跳他们脸开了大。
真当只是动了他们利益而已?
何止是动了利益这么简单。
那特么是刨家绝户,要断了他们祖坟的青烟。
大汉作为农业国,土地就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就是因为手里头有土地,他们才可以靠着佃农们源源不断的地租供养养活一大家子人。
耕读传家耕读传家,说的是靠着地租悠闲生活,要求子弟平时读读书学学文化。
就算摆弄几亩菜地,那也是跟养花养草一样的消遣。
而不是亲自种地养活自己。
你特么土地全部国有,好么聚宝盆被你收走了。
所有的世家豪族都得一夜回到解放前。
跟赤贫的佃农一样,得亲手去种分给自己的百十亩地,才能有碗饭吃。
全家包括子孙后代都得变泥腿子。
属于彻底断了他们一门一姓能往下传的富贵和阶层属性。
这是利益受损而已?
这特么谁能忍谁能接受?
但凡手里有根烧火棍,谁能不跟你拼命?
你让已经习惯了不事生产的庞大有产地主阶层,接下去靠什么活?
靠什么过上高人一等的生活?
不解决好这个问题,就算手段再柔和,搞大兴公田照样会成为天下公敌。
庚哥给出的答案是匠工和商业。
跟张让合计着之后说服卢喷喷他们的说法还是以农为本。
正因为以农为本,农业太重要了,所以土地尽量不能交给私人。
交给私人会动摇国本。
匠工技也是正行,皇家可以在各地修各种赚钱的匠工作坊。
鼓励他们以田换股,甚至鼓励他们自己搞作坊,此其一。
当然军工盐铁这些是不让他们沾的。
其二商人虽然受到歧视打压,但当商人很赚钱大家也都知道。
皇家开办皇商行。
以各地互通有无的名义搞贸易,地主们也可以用田产入股换固定分红。
后期还可以开启皇商牌照,用田产才能换得,可以代代传承。
拿皇商牌照的人经商不必如普通商人那样,被歧视性收双倍人头税。
也不用定期去当地官府报备自己家产财产总数。
更不用但凡有什么战事第一时间送去战场当敢死营。
算正常百姓和士族。
这说下去就细了。
总之庚哥的意思是,给原本的地主世家豪族工商两条转型出路。
他们可以选择入股后啥都不用干的躺收分红股利。
也可以自己出去干出一番赚钱事业,还不担当了商人的严重后果。
除了土地,他们还能有其他维持上层生活的资财来源。
就没必要一门心思的守着越来越难有收益的田产,跟政策硬扛了。
这就是庚哥的第三招,诱惑性收购。
当然,这是很远的事情,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操作得过来。
庚哥也就信口开河。
用美丽的远景诱惑他让爷爷,好同意他隐藏着自己咸鱼动机的复古周制与推举制。
张让明显心动了。
要照庚哥这么一套一套的组合拳下来,好像还真能行。
如果皇家能把控全国所有土地的产权,并且粮食专营专卖……
好像真的可以对国家拥有比以前更大的操控力和影响力。
皇权甚至可以说是被以另一种方式加固了。
但他始终还是在犹豫:“如此太过行险,或有他策。”
不全盘否定坚决抵触,觉得这样做是有好处的。
但还是觉得太冒险。
庚哥叹了一口气:“让大父可知今时何势?”
长沙太守孙坚擅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
兖州刺史刘岱擅杀东郡太守桥瑁。
河内太守王匡杀胡母班那帮人……
这些都是无皇诏的情况下干的。
袁术那个叛逆占了整个豫州,韩遂伙同羌人占了半个凉州。
二颖占了剩下的半个凉州和司州三辅。
从公孙度公孙瓒到袁绍韩馥再到刘表陶谦,人家都已经实际割据了。
你承不承认人家都自治着呢。
皇帝的诏书还能多大程度上影响人家,那得看人家给不给脸卖不卖皇权面子。
人家还想着榨干你皇权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导致咱们时刻提心吊胆,时不时就得跟人干一场。
庚哥说自己复周制,也就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承认现状。
说复古推举制,也就是希望割据势力内部的当地世家豪族生一些不该生的心思,多少拖一拖他们的后腿。
这也是死中求活,主动把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扔出去。
换司州四郡的安靖,能积蓄一段时间的力量。
至于自己说的那些远景,能不能实现那就是时也命也了。
好歹能暂时留皇家一个地位的超然,不至于那么狼狈。
就算一切图谋都不成,也能多苟一段儿。
如此操弄一番之后哪怕是贼逆想改朝换代,估计也会把司州留到最后打。
让大父切莫因为劳资牛皮吹得大,就以为这样干了之后我们就真的转危为安了。
还得一番挣扎呢。
换内心真实想法如果说出来就是,我就画个饼,您别太真。
这么着是当下我能想到苟下去躺平的唯一方式。
只是怕你们逼我锐意进取死中求生发粪涂墙。
所以才舌绽莲花挖空心思,想出这么堆看起来好像很牛掰的说辞。
这些所谓后续的计划有没有机会用上还不一定呢。
您别现在就想它成了之后有多大危害。
等它能有危害,咱们再不济比现在强。
就算饮鸩止渴,问题是喝毒药可能半个月之后死,也或许还能找到解药。
不喝当场就得嘎。
咱有得选吗?
听着庚哥说得消沉,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心头不忍陛下如此的张让终于还是点了头。
于是又传蹇硕喷喷皇甫嵩,一起到却非殿议政。
吕大憨批不用传,带着呢。
就在庚哥身边随侍着。
多他少他都没多大差别。
喷喷本来还是一脸淫荡的梦幻模样,一听要大兴公田马上又炸了。
一顿唾沫输出,在场众人雨露均沾。
这回是张让告诉他,大兴公田是劳资同意复周制自治和推举制的底线。
你要不同意劳资也不同意。
又把土地兼并的危害,土地兼并不可治的原因说了一遍,问卢喷喷有什么办法。
卢喷喷没办法。
但卢喷喷大谈王莽,他还真知道王田制是在刨所有世家豪族的祖坟断他们香火。
张让冷笑,把庚哥说过的推行公田的方法步骤全部复述了一遍。
这些要当成他的主意说,这是张让要求的。
把庚哥的主意当自己的,当然不是为了逞能显摆。
而是这堆主意虽然看起来会有效,但里头阴损蔫儿坏不要脸的地方太多了。
要让庚哥说出来,怕有损庚哥的光辉形象。
反正作为权宦张让觉得自己没什么名声了,所以坏人不如自己来当。
卢喷喷果然被打动了,但又揪住诱惑性收购里头的部分。
首先是什么作坊能养活这么多士族?
其次是鼓励人行商,而且大批士人变成商人。
会败坏社会风气,导人心向利,这不符合古礼和仁道。
第一个庚哥说先暂且搁置争议,我们可以共同开发大脑慢慢想。
不急于一时。
咱们现在也没那个实力,去各州各郡县兴建大量能赚钱的作坊。
所以先当有办法实现吧。
第二个庚哥却说他觉得利大于弊。
正好重新定义皇商与普通商人的区别。
说我们皇家认可的皇商可不能是囤货居奇、重利轻义、操奇计赢、利欲熏心的那种奸商。
既然用一个皇字,皇商的口号是:以仁道行商天下。
可以创造一个新词儿,叫什么来着?儒商。
皇商就是用行商来实现儒道。
要的是仗义疏财,干的是互通有无,辅助生产,帮助流通,助农助工。
让品德高尚的士人们成为商人,也正好用他们的道德品格重塑商界。
让那帮奸商看看,士人行商的风范。
让他们思量思量他们以前被打压被歧视该不该。
至于取利思维导致士人变质,我们可以定规范立榜样么。
可以邀请耆老名宿道德之士和皇商们一起成立各地皇商行会。
每年推举皇商中间的道德标兵,享受商税优惠等等嘉奖。
以利导人向善也是善么。
还可以让他们制订行业自律准则,皇商行会负责监督实施。
譬如按比例缴纳商税,定期接受查账,禁止太离谱的利润,禁止哄抬物价因利害民。
严重违反行业自律准则的,皇商行会有资格籍没皇商执照。
罚他们多少代不得经商——党锢的商业版。
这样玩儿下来,商人这种贱业也能造福黎庶有利社稷了。
用好一个行业的关键应该是给予正向指导。
而不是一味打压它歧视它。
这才是圣人的教化之道。
不教而诛是为啥来着,那个什么子不是说过么。
卢喷喷肃然起敬,说陛下有古圣人之风,果然是臣浅薄了。
总之是大家都通过了。
再下来的细化讨论庚哥果断摸起了鱼。
甚至当着吵得不可开交的喷喷张让段珪夏恽皇甫嵩蹇硕等人的面,他跟同样没用的吕大憨批下起了武棋。
该说不说,还真的第一次看见沉稳果毅有威严的皇甫嵩,能跟人吵到脸红脖子粗。
张让本来也是个很讲风仪的中性帅老头儿,在他手下眼瞅着也逐渐喷化了。
嗯,不关我事儿,都是卢喷喷的锅。
看着愈发没形象的一干重臣,庚哥叹息着想到。
妈蛋,武棋居然会输给吕大憨批,一定是他作弊了。
在庚哥的愤愤不平中,他庞大咸鱼计划的第一步,公布天下的诏书,被一群人吵着吵着就草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