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怀恩站在大殿之前,望着紧闭的殿门,有些忐忑。

传闻之中,窦建德乃是农户出身,向来对豪门大族怀有敌意。

也不知,这一次相见,是福是祸。

“嘎吱!”

厚重的殿门被打开,几名卫士快步跑出。

居高临下地大喊道:“阶下之人,夏明王宣你进见!”

“来了。”

独孤怀恩心中一紧,深吐了一口气。

旋即迈上台阶,跟上卫士的脚步。

步入大殿之中,独孤怀恩忍不住四处打量。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除了几张案几,再无其他装饰。

看来窦建德却如传闻中所言,自奉甚俭,每获资财多分与将士。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声叱喝,将独孤怀恩的思绪拉回。

他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窦建德,面色冷峻,不怒自威。

于是赶紧施了一礼道:“在下洛阳独孤怀恩,特来拜见夏明王。”

“哦?独孤家的人?”

窦建德有些惊讶,“你不知道我是反贼吗?”

“你不知道我的手上杀了多少个像你这般的世家大族吗?”

他一拍案几,声音突然变大。

双眉紧皱,仿佛要将眼前的独孤怀恩生吞活剥一般。

“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敢来?”

面对窦建德的咄咄逼人,独孤怀恩连退数步。

只是他沉浮官场多年,也不会被这般言语所吓倒。

片刻之后。

独孤怀恩稳定心神,清了清嗓子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敢来。”

“呵呵,莫不是嫌我窦建德的刀不够锋利吗?”

窦建德冷目灼灼,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了一把横刀。

手腕一转,刀锋出鞘。

直接架在了独孤怀恩的脖子上。

“你是洛阳朝廷的人,而我现在正在和你们的讨逆大元帅作战,我们是敌人。”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迎着窦建德杀人的目光,独孤怀恩小心翼翼地答道:“夏明王有句话说错了。”

“我虽身在洛阳,但我却并不是裴元峥的人。”

“我效忠的,只有当今圣上。”

见窦建德陷入沉思,他退后一步。

接着道:“裴仁基、裴元峥父子二人并不是什么忠臣良将,而是包藏祸心之徒。”

“他们将圣上困于紫微宫中,欲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我此来,正是接了圣上衣带诏,网罗天下英雄,诛杀此二贼,中兴大隋!”

独孤怀恩说的慷慨激昂,却并没有打动窦建德。

至少,那柄横刀仍旧架在他的脖子上。

“说完了?”

“完......了。”

“都和你说了,我是反贼,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窦建德冷冷一笑,将横刀举高了几分。

“既然说完了,那就可以准备去死了。”

他手臂发力,对准独孤怀恩的脖子用力砍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后者绝对脑袋搬家。

千钧一发之时。

独孤怀恩紧闭双眼,涨红着脸大喊道:“但我知夏明王并不是要造大隋的反!”

这一刻,世界突然安静了。

没有回答,没有嘲讽。

就连前一刻横刀落下,带来的微风,也停止了。

独孤怀恩不敢睁眼。

只是紧握双拳,等待着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横刀依旧没有落下。

于是,他缓缓睁开双眼。

窦建德已不在眼前。

他深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方才那一刻,好比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重压之下,自己的内衫已被汗水浸湿。

所幸,自己赌赢了。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窦建德已走回到案几之后。

以一种饱含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

独孤怀恩明白,这是让自己说下去。

他走上前来,紧盯着窦建德的双眼道:“先帝在时,频繁征战,滥用民力,致使民变频起。”

“而夏明王也是在此时起事,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传闻之中,夏明王出身寒门,对世家大族最是反感,遇之必杀之。”

“可我细细分析之后才发现,夏明王所杀,皆是鱼肉乡里,危害百姓之人。”

“这些人,当杀,夏明王乃是为民除害!”

独孤怀恩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窦建德的神情变化。

可没成想,窦建德始终就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波澜。

但是既然没有阻击自己,那就代表后者愿意听下去。

于是,他将手掌按在案几之上, 试探道:“所以,我认为,夏明王本是存了报效国家之志,只是报国无门,不得不反而已。”

“可如今,时代变了。”

“当今圣上英明睿智,求贤若渴,正是夏明王大展拳脚之时啊!”

听到这句话,窦建德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原来,真的有人明白自己。

他少年之时,勇武非常,深受乡亲们称赞。

那时,便存了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之志。

大业七年,朝廷招兵征讨高句丽。

他随军入伍,因作战英勇,迅速升到了旅帅之职。

只是因为杨广的指挥有误,第一次征高句丽以失败告终。

也是这一年,山东大闹饥荒。

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这种情况下,本该休养生息,停止出征。

可杨广却还是一意孤行,不顾百姓贫困,强行征兵。

被逼到绝处,窦建德决定拉起一支队伍,落草为寇。

成为了当时众多起义军中的一支。

时至今日,势力愈发壮大。

成为了拥兵十万的一方诸侯。

可他扪心自问,若是有机会报效朝廷,封侯拜将。

他还会继续造反,做一个起义军首领吗?

他迟疑,困惑。

没有答案。

一来,如今群雄并起,窦建德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最终问鼎天下。

此时投靠明主,做一中兴之臣,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二来,他的内心对造反二字始终有一些抵触。

父亲窦青临终之时,曾叮嘱他,要为国出力,建一番功业。

之后写入窦氏家谱之中,光耀门楣。

对此,他丝毫不敢忘。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也要这杨侗有能力做一明主才行。

若只是一个提线傀儡,要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