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吉的时间过得很快。
至少要比临南快得多。
五日旅行过后,朝宛和民宿老板告别,赶赴下一程。
机场路上,她拍了张干净空灵的天空。
手机里已经堆积不少这样的照片,将原本存下的琐碎片段压过。
琐碎片段冗杂,将她半年间所有经历的事一一勾画。在候机厅等候时,缓慢向上翻,就像在读一本画册。
西川月剧组,伪装烤肉那晚,以及床脚可爱望她的金毛狗狗,很多。
就连朝宛自己都忘记,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
忽然,像是不慎翻到什么,她指尖微顿。
旋即熄灭屏幕。
相册里的照片定格在某个女人背影上,黑丝绸礼裙包裹颀长身形,挺直的雪色肩颈,微侧身,唇上一抹复古红。
像素略模糊,是抓拍。
朝宛没有心思继续翻下去,因为第二张照片,季檀月发现了她。
那张抓拍到了女人的正脸,格外好看。
她还记得,那一晚,她们在首映礼退场后进了化妆间,在无人发觉的角落耳鬓厮磨。
纵然工作人员在场。
“喜欢我今天的样子吗?”耳廓擦过一抹记忆中温热。
朝宛记得那时她局促地轻点了一下头。
还在想,后面的几个字如果省略就好了。
季檀月只单单问“喜欢我?”的话,她一定会肯定的。
她喜欢季檀月,一旦迟钝发觉自己的心意,竟然已经设想了很远很远。
想到心意互通,想到每晚睡前的晚安吻。
想到她们的婚纱,想到季檀月变成老婆婆的样子。
却只敢告诉不会说话的狗狗,只敢在心里对自己说上很多遍。
那时她似乎总会习惯性脸热,眼泪也不听使唤。
某个夜晚,在季檀月离开的别墅里,她梦见自己不再是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行事游刃有余,足以与女人并肩。
也分外相配。
梦醒后的现实,她惴惴难安,努力地想追逐季檀月,期盼得到一句温声细语的赞赏。
没人知道她每次听见女人唤“小宛”“真乖”后,会有多开心。
她从来没有得到这么久的被人认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因此,季檀月对她好,她就以为是喜欢。
那种恋人之间的喜欢。
可朝宛忘记,梦似乎都是相反的。
那些幻想过的情景越让她心跳怦然,就越虚假。
她怎么可能会追上季檀月?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试图相融的后果就是二次重蹈覆辙。
女人的情意始终囿于月光,而她,只不过是捕捉到了缝隙中顺带透出的温柔,就把这丁点微薄当做全部。
像只飞蛾扑火的笨蛋。
航班即将登机,朝宛平静整理好自己,踏入廊桥。
小窗外的碧空清澈,能妥帖包容所有情绪。
离开嘉吉前,她以一条无配文的微博作结,分享图片是路上拍摄的天空。
这里最后还是恢复了图片堆积的宿命。
推送流跳上来一条定时微博,是轻雾的《她》。
卡在二月二十五日,零点发送。
戴好耳机,循环播放。旋律甜丝丝,如沁蜜糖。
轻雾和女朋友应该很幸福吧,那一晚肯定解开了误会。
但飞机起飞前,朝宛暂停了指弹曲。
眼睛久违湿润。
她现在,似乎不太适合听这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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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关注跳出了新动态。
[@zzz0225:分享图片[图片]]
季檀月手指有些僵,垂眸放下画笔,觉得呼吸滞涩无比。
临南这几日昼雪,廊外的银杏树只剩萧条枝叶,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显得杂乱。
多到数不清的未接通话被女人尽数忽视,她动作极轻,点开那张图片。
絮状云肆意涂抹于碧空,张扬自在。
这是第一百三十四张。
季檀月开始设想朝宛拍摄时的角度。
女孩按下快门时表情认真,暴露在露指手套外的指尖冻得泛红,攒着一口气,脸颊微鼓,有白雾从围巾里逸出。
阖上眼,视野里一如既往出现了转身向她跑来的纤细身影。
“姐姐。”朝宛害羞地垂头,把相册递给她看,“我拍的好看吗?”
季檀月唇微动。
她想回答,可是知道自己只要发出声音,臆想出来的场景就会消散。
她提起嘴角,尽力摆出温柔笑意来,注视朝宛期盼泛红的脸颊,想挽留女孩依赖陪伴她的每一秒。
当然好看。
可是,自从朝宛出现在视野里后,她的视线早就无法转移。
嗡嗡。
聒噪的通话提示又闯了进来,画面应声破碎。
郁云嘉的声音急且匆然:“季老师,您在哪里,现在……”
通话戛然中止。
季檀月神情很淡,指尖从红色挂断键上收回。
屏幕上重又出现那张澄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照片。
女人闭上眼,隐存期许,试图从一片黑暗中再度找到向她跑来的身影。
朝宛的体温一直都很高,烫得她心中融化,每次牵手,掌心里柔软触感都让季檀月禁不住心跳加速。
她可爱的小笨雀。
也是小女朋友。
但这次闭上眼后,什么都没有。
黑暗盖过了所有,就像玫瑰等不到主人的那一晚。
季檀月睁开眼,面前画布上绘了大半的嘉吉冰山映入眼帘。
一切都近乎完美复刻原片,可画布边角却添上了朝宛的背影,细节栩栩如生。
举着相机,女孩侧头望着画面外,鼻梁上的小痣俏皮而可爱。
这是季檀月画的第一百三十三张油画。
这样的角度,仿佛她就在朝宛身后画下一切。
女孩的每一程,都是她们一起。
从什么时候提笔,季檀月早已忘记了具体时间。
她只记得发现朝宛私人账号那日,辗转反侧,仿佛得到了蜜糖的馋嘴孩童。
季檀月克制着自己,可依旧贪婪,逐条翻看,不知有多少遍。
她知道了朝宛喜欢巧克力蛋糕,知道女孩喜欢指弹曲却苦恼于笨拙,知道她热衷摄影。
女人开始自学吉他,按得左手指腹粗糙。
从入学后,朝宛每一次的旅行照片,女人都保存下来。
她翻出老宅里尘封已久的画具,想把女孩所有走过的地方都通过油画记录下来。
当做她们结识后的惊喜。
可画着画着,季檀月忽然贪心至极。
她想与朝宛一起走遍这些地方,而不止是记录。
她甚至已经设想好所有,该如何接近女孩,如何表达心意,如何在一起。
可是太快了,她担心会吓到朝宛。
暗恋总是隐晦到没有声响与水花。
油画里逐渐出现了朝宛,出现了朝宛拍下这些景色的背影。
是她与女孩一起。
朝宛在拍,而她,在画女孩。
她想象朝宛摄下每张照片时的细微神态,想象女孩可爱的小动作,想象她转身发觉自己后的害羞脸红。
每每画完一幅画,季檀月都觉得自己离朝宛又近了一些。
就好像,她们在平行世界里已经在一起很久,也共同走了好远。
直到那一天。
女孩的微博更新,不再是风景,是两个人交叠的手。
那个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指尖失温,眼前依旧是影绰的嘉吉冰山,以及朝宛。
但这一次,季檀月真真切切发觉,她根本就没有陪在朝宛身边。
女孩说,要好好为自己过个生日。
只为她自己。
这张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胸口躁郁跳动,再回过神时,季檀月发觉自己已经莽撞揉皱了画布,深蓝糊成一团。
通话又打进来,这次是新的号码。
季檀月按了免打扰,努力克制住心底躁动,置好新的白色画布。
指尖轻颤。
不会没有意义,她还要画第一百三十四幅。
脚下已经零散很多废弃画布,染脏了地面,旁边摆着开封但却未动的药瓶。
画布逐渐勾勒出碧空的颜色。
她和朝宛,今天又走过了嘉吉的哪里?
或许画完之后,闭上眼,女孩会扑进她怀里,亲自告诉她。
…
网络上的舆论正逐渐发酵。
云茜事件余波又起,因为生平拖了不少圈中大佬下水,像是为了报复,那间偏僻出租屋里的遗书竟被爆了出来。
[怎么十句里有八句都提到季檀月?]
[看完这些有点怜爱了,不过云茜提到的几年前的那一晚,还有“上餐”,究竟是怎么回事?]
[潜规则锤了,被曝出来的编导制片估计没有完全干净的。]
[细思极恐,以云茜信中提到季檀月的频率,这些事也和她有关吧。之前不还咖啡厅约会吗?]
遗书内容逻辑混乱,似乎是云茜在意识不太明晰的状态下写的,甚至还有几句暧昧告白。
[心疼,被潜成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吗?]
[季檀月怎么不发文澄清,不会是真的吧。]
朝宛是在抵达苏门的当晚无意看见推送的。
彼时她刚刚洗漱完,准备入睡,并习惯地找出了耳机。
可自从失手点进#季檀月#的词条里,她再也没能退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翻看下去,直到眼睛酸痛。
可捕捉到其中季檀月的照片,她竟然有些舍不得划走。
深夜接近零时,朝宛看见了最新的进展。
自称剧组工作人员的账号,爆料了片场化妆间找到的抑制贴碎片。
粉色的特制包装,却是Alpha专用。
[影坛零黑料三金影后A装O,自出道起即隐瞒第二性别。]
[塌了。]
[因为是Alpha,所以也参与了潜规则的“上餐”游戏吧。]
舆论哗然,这条爆料迅速登顶。
朝宛呼吸匆然,从被子里翻身坐起。
不会的。
她知道,季檀月不会是那种人。
一小时后,沉寂数月的季檀月微博更新了道歉视频。
画面里,女人眼底乌青很重,唇边依旧维持着平静弧度。
卷发随意束起,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光泽。
“我为自出道起隐瞒第二性别而致歉。”声音平和。
“但我不承认自己与云茜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笨雀扑棱飞回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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