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的天光渐渐变成了暖色,浮现在天际。一阵清风拂过,竹林里发出了沙沙的响声,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鸟啼。

  林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不是一片猩红,而是青翠茂盛的竹林和竹枝交错漏出来的一小方天空。

  脑子里尖锐的刹车声还在回荡,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怔的状态中,周围安静极了,尤其在鸟鸣的衬托下格外的寂静,漳夕好像不在这儿。

  她抬起手,想要遮住眼睛,但是太疼了,稍微一动就会拉扯到各处的肌肉,又酸又胀,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感觉到出血或者骨折之类的疼痛,总不可能被车撞飞出去却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吧?

  林锦用胳膊肘撑着地想要抬起身来,但是没等站起来就因为剧烈的疼痛倒下了。疼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林锦拉起袖子擦了擦,接触到皮肤的是光滑如同丝缎的面料,不是她白天穿出去的那件运动衣。林锦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青白色襦裙,左手攥着一块莹润光滑的白玉,玉上微微沾了些血迹,手心里一阵疼痛,大概是破了口子。

  林锦有点儿弄不清眼前的状况,难道还是在幻境?

  一个小女孩清亮的声音在竹林深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纷乱的脚步声。

  “锦姐姐?锦姐姐?”

  林锦偏了偏头,想要看清来人,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小女孩越跑越近,看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的林锦时几乎尖叫出声。

  “锦姐姐,你怎么了?孟姨又打你了吗?”

  林锦在女孩的搀扶下总算是坐了起来,她看到女孩的脸的一瞬间愣住了,这是在游乐场给她和漳夕撑伞的那个女孩,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了许多,但绝对是她没错!

  林锦一把拽住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漳夕呢?她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女孩被她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什么张……?姐姐你怎么了?我是小邱啊……”

  “小邱?”林锦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个人。她一手攥住女孩纤细的手腕,触感温热,应该还是人类。

  “这是什么地方?”林锦问道。

  小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林锦,有些害怕,但是手腕被紧紧握住了挣脱不开,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这是溪村,竹林后面是绛川。”

  这两个名字林锦不能更熟悉了,只是溪村的叫法有点不一样,如果这里是梦境或是幻觉,背后操控的人一定对她和漳夕很熟悉。

  林锦坐在地上揉了揉僵硬麻木的腿,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变小了,现在这个样子充其量十二三岁,比那个叫小邱的女孩大不了多少。

  两个人在竹林里坐了一会儿,小邱对刚才突然发作的林锦的畏惧渐渐减去,就又凑到她身旁说:“锦姐姐,我们回家去吧,不然一会儿孟姨又要骂你了。”

  林锦问道:“孟姨是谁?”

  小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有觉得头疼吗?”

  女孩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林锦的头,林锦侧身躲开,说:“那个,我应该是失忆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脑子没摔坏,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小邱还是很担心,“可是我看到你从那个坡上滚下来了,说不定头磕到了竹子上……”

  林锦又一次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你不用管,告诉我那个孟姨是什么人,还有溪村里的事,不然我回去了她们要是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会打我,听你说的孟姨好像不太喜欢我吧?”

  小邱毕竟还是个孩子,林锦这番细想起来破绽百出的话她也没有怀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告诉了她。

  原来溪村全村基本都以养竹为生,其中有两家算是大户,所有与外界的来往经营都是由这两家负责,一家姓李,一家姓孟,林锦小时候家人都被流寇杀害,所以被远房的表亲孟氏收留照顾。只是这孟氏要照顾林锦是假,想为自家在外谋得一个仁义善良的好名声是真,所以平时基本就是把林锦当个丫鬟使唤,轻则骂重则打,手下一点也不留情,好几次林锦差点儿没命,都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死里逃生。

  林锦在孟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只有溪村里流浪的孤儿小邱和她关系亲近,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她也因此挨过孟氏很多毒打,只是过后伤好了还是照旧去找小邱。

  林锦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么悲惨的境遇。

  不过来到这儿应该不是偶然,她还要等漳夕,不能就这样跑了,只是回去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又挨打,据小邱说,孟氏大概是打了她又让她出来挖竹笋的,结果她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了。现在已经快要到傍晚了,挖了竹笋带回去估计要到天黑,不挖竹笋直接回去恐怕也还是要挨打,林锦现在一动就浑身肌肉都抽着疼,想到还要挨顿打就觉得更疼了,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邱走。

  溪村以东是归寒山,往北去就是绛川,这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小山村,很少有人离开过。

  林锦一路走到村子里,到处都能看到农家的土墙或者一些大户人家的正门上画着类似竹子的抽象画,画风按现代的眼光看可以说是非常稚嫩,甚至比不上小孩子的简笔画,一根根竹子枝干歪曲,竹叶零碎,纠缠在一起,非但没有清高气节之感,反而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诡异惊悚,天渐渐暗下来,歪斜扭曲的竹影浮现在门上墙上,林锦恍惚间以为它们在随风晃动,但仔细一看又好像只是错觉。

  小邱尽力搀扶着林锦,但是因为她实在太瘦小了,所以一路支撑下路来也有些筋疲力尽。林锦看到了前方挂着写明“孟”字字样的灯笼,回头对小邱说,“就要到了,我自己可以过去,我要是以后想找你的话该去哪儿找?”

  小邱抹了把脸上细密的汗,抬头笑道:“村东头城隍庙,我在那里,锦姐姐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林锦摇摇头,说:“不记得了,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切记不要告诉别人。”

  小邱点头,“我晓得的。”

  林锦看着她跑远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往孟家走。

  林锦走到院门口,探头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十来根未处理过的竹竿横躺在地上。

  林锦松了口气走进去,没想到刚一进去就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截木头打中,背上的伤口好像又被打得裂开了。

  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因为表情太过狰狞让她原本还有些风韵犹存的容貌也失去了风采,只剩下十足的凌厉和咄咄逼人。

  “小兔崽子,跑到哪儿去了啊?天黑了才回来,让你挖的竹笋呢?每天白吃白喝还想跟个大小姐似的让人伺候着,臭不要脸的!”

  女人边骂边踹了林锦两脚,林锦咬咬牙控制住了自己站起来扯着她领子打的冲动。这个应该就是小邱说的孟姨,自己要想在这儿待着不能这么早就彻底触怒她。

  女人冲着林锦发了半天火总算是累了,她指了指地上那些竹竿,说:“今天晚上把这些给我收拾好,不然别想吃饭!”

  林锦没说话,一直低着头,直到女人转身回屋了才揉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

  她看着地上那一堆竹竿,实在是有点儿发愁,那东西要怎么个收拾法……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孟家宅子分前后两院,后院住人,前院待客,还有一个破旧的偏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林锦听着这一阵读书声,好像是由偏院而来,小邱没有跟她说过孟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林锦抱起几根竹竿走进偏院,她的住处就是偏院那个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小柴房。只是没想到她刚踏进偏院一步,那读书声就戛然而止了,偏院里空无一人,其他丫鬟小厮应该都正在前院伺候着,房间里一盏灯都不亮着。

  现在大约是秋季,夜晚秋风一吹有些瑟瑟,林锦搓了搓胳膊进了柴房,好歹还算是有几片破砖碎瓦,比在院子里强多了。

  柴房破旧的屋顶上画着和院门上同样的竹子,那抽象派的画风看得人十分头疼,林锦其实有点儿猜测,也许这个地方的人是有信仰的,竹子就是他们的信仰,所以才种了漫山遍野的翠竹,这种画法也许也是老祖宗流传下来自古就有的。

  林锦盯着那些竹竿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直到有人敲门才回过神来。

  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探头探脑的在门外看着她,林锦冲她招了招手,“进来呀。”

  女孩纳罕道:“真是奇了,你今天是吃错药了?你也是胆子够大,还敢去惹夫人,早晚被她扒了你的皮。”

  林锦装作没听懂,问她:“孟姨让我收拾竹子,太多了我弄不完,你帮帮我。”

  女孩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你不是很能耐吗?连点儿竹沥都弄不了?”

  林锦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女孩皱皱眉,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走进屋找了个板凳坐下,动作熟练地开始截竹竿,大概都截成了一些均匀的长段,然后生了堆火,在上面放了一个木架,开始烤方才截好的竹子。

  林锦学着她的样子跟着做,越做手下越熟练,简直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部分的记忆似乎被唤醒了,林锦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撑着一根手腕粗的木头做的拐杖,在竹林里到处寻找新生的竹笋的样子,这记忆太过真实,她甚至有些怀疑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有那个女孩的帮忙,十几根竹竿很快就截好了,剩下的一些林锦打算自己做,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女孩临走的时候林锦把自己柜子里放着的一些竹米分给了她,女孩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就你那一点没被夫人发现收走了就不错了,谁稀罕!”

  说罢,不等林锦再让就走了。

  林锦没管她,自己把剩下的竹竿都烤了,烤竹竿时两头会滴下一些液体,就是竹沥,可以用来制药,第二天应该会有人来把她收集好的竹沥带到村外镇上的医馆卖掉,然后带回来的钱都交到孟姨手里,孟家姨夫是个妻管严,自己游手好闲不做事,一家上上下下就都只听孟姨一个人的话。

  林锦把东西收拾好以后感觉腰酸背痛,这个地方连伤药也没有,只能自己捱过这最疼的几天。

  柴房除了门以外只剩下一个小窗,而且应该也不算是窗,只是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个窟窿但又没人来堵,正好给她留了个透气的地方。

  床铺是潮湿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没晒,林锦躺在上面能闻到淡淡的发霉的味道,但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像是已经很习惯了,又或者太累所以来不及感受,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梦中,不知道是谁走到她床前,给她把被子展开盖到了身上,林锦就就着那一点点暖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