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一月二十二。

  程季青和程景见了一次面,前几天约好的时间。

  还是小南洲,倒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是程景提了一嘴,程季青不介意地方,就这么定了。

  还有几天春节就要来临,小南洲作为标准的中式餐厅,内外布置都充满节日气息。

  包厢里,火红的小灯笼挂在门上,在暖风里轻轻摇摆。

  没有点菜。

  只拿了一壶红茶。

  “工作很累吗?好像瘦了?”程景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程季青道谢,摇头:“有个古装戏,这两天在控制体重。”

  程景的棕色短发长长了,没有以往那般锐利,但久经商场养出来的气质依旧不变。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个你看看。”

  程季青接过来,瞧了眼程景认真的神色,好奇的打开。

  看到第一份上加粗字体《股权转让协议》,蓦然一怔。

  她抬起头,不等说话,程景道:“这些材料包含了我在程氏所有的股份,以及旗下一些资产。你签个字吧,转让需要一点时间……”

  “等一下。”程季青打断:“你这是做什么?我没看懂。”

  程季青对这操作有些发懵。

  程季青的反应显然在程景意料之中,她温声道:“你不用担心什么,如果不放心可以找律师看一下,只要签了字,这些都是你的。”

  程季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景闻言,看了程季青片刻,说:“到程兰死之前,我都没有得到过她的器重,从小我就特别恨程兰,我总是想她生下了我,却从来不爱我,从来不关心我。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好,但是有一天付荣君告诉我,我并不是程兰亲生的。我听了付荣君的话,拼了命的学,拼了命的上进,也听了她的话,从那时起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得到程氏。”

  她顿了顿:“直到你的出现,才让我体会到拥有亲人的滋味。于是我想,即便程氏最后是给你,也没什么。”

  从那时候起,她争强好胜的性子有所收敛。

  程季青救赎了她年少时偏激的想法,只是事与愿违,她有一个强势的、贪心的母亲。

  “程兰去世之后,很意外,按照遗嘱我成为程氏掌权人,随后一切万分顺利。我从来没想过程兰会把公司交给我,我只是想也许是因为你年纪尚小的原因。但是也没关系,我总归会护着你。”

  可是付荣君却不肯让程季青学习经济。

  甚至要让程季青出国。

  付荣君手里有40%的股份,比她的多,付荣君是可以插手公司事务的,只是付荣君瞧着书香门第的做派,归根结底还是小门户出来的,不懂公司。

  只靠着话语权逼着她,别管程季青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付荣君害怕还有第二份遗嘱的出现。

  所以一直针对程季青,想把人逼走,养废,弄坏名声。

  实际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对付荣君失望了,只是那时候她还不忍心对亲生母亲决裂。

  也还没有意识到一直对程季青的伤害。

  直到程兰忌日那天的对话,她才恍然惊醒,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对程季青的好,无一不是利剑。

  当她听到付荣君还打算针对程季青的时候,她彻底放弃。

  她改变不了付荣君,甚至她一次次的退让给了付荣君变本加厉的机会。

  程景抿了一口茶:“我不知道那份遗嘱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我手上这30%的股份交给你,那个拥有遗嘱的人一定会来找你。如果是假,程兰留下的那些股东,包括我这边也会给你绝对的支持,即便付荣君手上有40%的股份,也无济于事。”

  话语权并不代表掌控的权利。

  简单来说,程景已经把前路替程季青扫平,这些年程氏早就在她手里,只要程季青应下,没有人能左右。

  包括付荣君。

  程景这是和付荣君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了。

  程季青心惊之时,又是一阵唏嘘。

  “付荣君不会善罢甘休。”程季青说。

  “以前我顺着是因为没有办法,长大后顺着因为她是我妈妈,可是橙橙,我从来不知道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上。”

  现在知道了,也该让一切变变样子。

  “算是补偿?”

  “是补偿,也是心意。”程景道:“有的事你不能原谅我明白,我并不奢求,但我总要做点什么。”

  起码不能再让付荣君继续下去,希望橙橙拿到程氏,付荣君能明白她的决心。

  “你都给我,那你自己呢。”

  “我会留在公司帮你,等你顺利后,再说吧。”

  “你确定,我签了字你就一无所有,没得后悔了。”

  程景一笑,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签吧。”

  程季青垂眸,有一会儿没说话,程景并不催促,就那么等着。

  程季青看着这一沓实打实的资产,心有颤动,原身将程景当成最亲的姐姐,对程景那时固然有怨,但亲人的爱也是有的。

  程景做到这一步,原身如果知道,会怎么想呢?会原谅会释怀吗?

  她不知道。

  她想,如果有一天原身可以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希望可以知道这个答案。

  程季青望着协议,沉默许久,然后打开程景放在桌上的黑色钢笔,将字一一签下。

  她虽不在意程氏,可这的确是个掣肘付荣君的法子。

  她没那么善良,圣母。

  付荣君对原身做的那些事,程景对原身的伤害,受点教训有何不可。

  何况是送上门来的。

  “字我签了,合同先放我这儿。”程季青说:“但是我也的确没有精力,没兴趣管公司,你说的留在公司帮忙,所以……”

  她道:“程氏还是由你来管,等有一天我需要拿回来的时候,随时收回。你能接受吗?”

  程景将那只黑色钢笔拿到手里,看起来是把玩,眼底却有松缓的痕迹。也许在旁人看来,程季青这话不合情理。

  可她明白,程季青的询问,是在问她需不需要一个自我释怀的机会。

  过去那些事,对于程季青是心理负担,对于她也是。

  留在公司帮着程季青,护着程季青,是她想要的。

  “好。”

  桌上摆着一棵梅花树的剪纸,围栏上贴着福字,梅花树随着温热的风,在桌上转动。

  影子落在桌面,零零散散。

  静谧过后。

  程季青忽地想起来,她轻声问:“那你知道我亲生母亲是谁吗?”

  她对原身小时候的事知之甚少,这桩秘闻想要去查,万分困难。

  原身直至消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程景眼底深谙,缓缓说:“知道。”

  程季青看出了那眼神的古怪,心里便有了些许猜测。

  她听程景说:“付荣君没有把事情都告诉我,但我顺着线索派人去查过。橙橙……她,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付荣君告诉她和程季青没有血缘关系后,就一直记在心里。

  长大后慢慢查过,才从一星半点的线索中找到蛛丝马迹。

  程兰在娶付荣君之前,有过一个初恋,但因为家族联姻不得已娶了付荣君,而实际上,付荣君在当时也有对象。

  这种事其实很普遍。

  爱情和婚姻在这个圈子里,就是山海与荒漠。

  完全两件事,不同世界。

  程兰和付荣君结婚的那一年,付荣君就早产生下了她。自然,她不是程兰的孩子。

  这一点程兰与付荣君也是心知肚明,然而这等丑闻在这种家族里不能张扬,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

  后来付家渐渐衰败,付荣君将程兰当做了主心骨,动了心。

  可惜程兰心有所属,这些年从未忘记。

  也就是和付荣君婚后的第七年,程家闹出一次绯闻——程兰拍到和其他女人在国外见面。

  这个女人正是程兰的那个初恋。

  她派人查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才知道,人早就在二十三年前去世。死因是难产。

  倒推回去,也就是程季青出生那年。

  剩下的事稍微推测就能得出结论。

  程季青的亲生母亲死了之后,程兰将程季青带回了程家,为了家族名声,也为了程季青不落一个私生子的名声,最后交给了付荣君抚养。

  而这件事也成为付荣君对程兰,对程季青产生恨的原因。

  这些年她对付荣君的容忍,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即便这恨缘由复杂,没什么道理,但付荣君到底是她亲生母亲。

  可是一切的一切,上一辈的恩怨,自始至终和程季青都没有关系。

  是她们把程季青卷进来的。

  曾经程季青将付荣君当妈妈,最后换来伤害,好不容易知道有亲生母亲,却又已经离世。

  “橙橙,你还好吗?”

  程景眉心微蹙,她一直没有告诉程季青也是担心程季青难过。

  程季青感觉到心口微微有些发闷,像被那喜庆的梅花树撞了一样。

  半晌,她道:“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吧。”

  只是原身的多了一些。

  她难过,但并不是她自己的经历,因此并不深刻——她没有走过原身的路,即便从头看到尾,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她难过,只是为了原身。

  只是觉得,原身活一场,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就那么消失了。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和白赵良的交易,是什么?”

  程景说:“就是血缘的事,她知道我不是程兰亲生,也知道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程兰对白家关照是看在陆曼救了你的份上,付荣君和我是因为不想你知道这些,所以才做了交易。他保守血缘秘密,我们保守他抛弃陆曼的秘密。”

  只是白赵良觉得这个交易不怎么公平,所以这些年明里暗里,恬不知耻的占了程氏不少便宜。

  程季青闻言,的确能说通一些。

  但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过程景应该是说的实话,到这一步,也不至于再有什么瞒着她了。

  这两天天气倒是晴朗。

  出门时虽有风,脚下却干干净净。

  寒气四溢,程季青将围脖往下巴上拉了拉,聊胜于无的挡住吹进脖子的风。

  程景站在她对面。

  十几秒的沉默,她认认真真的看着程季青,说:“橙橙,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亲人。”

  程季青闻言,缓缓弯了下唇。

  她想,但愿原身能知道。

  “新年快乐。”

  程景说。

  还有几天就是新年,至少这一年她们不可能在一起过春节了。

  程景等了两秒,转过身准备离开。

  程季青在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程景。”

  程季青忽地喊住人,声色随着风一道变得清冽:“我不懂公司,但是我懂人情,如果程兰真的不器重你,那她应该早早对你多加打压,而不是由着你肆意成长,练就这番本领。在她死后程氏那些追随她的股东,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认你。”

  “也许她对你不够关心,但未必没有感情。”

  -

  黑色迈巴赫的后座,程景望着路边随处可见的福字,恍惚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年。

  程兰从外头拿了一箱烟花回来,程季青那时才五岁,听到声音跑过去抱着程兰。

  烟火差点掉地上,她过去接。

  程兰看了她一眼说:“一会儿跟妹妹一起玩。”

  晚上点烟花,她不小心溅到衣服上,差一点让橙橙受伤。程兰当时见了脸色发黑,把她一把拽到边上:“你怎么回事?”

  她又害怕又委屈,只低着头不说话。

  付荣君在旁边,一句话没问,就说:“去把衣服换了。”

  只有程季青的小手拉着她,问她:“姐姐,你烫到没有?”

  程景将车窗往下降了几厘米,料峭寒气让她双眼的热度稍稍散去,她依稀想起来。

  那晚,她下楼去厨房,碰到程兰在客厅看报纸。

  程兰没抬头,声色极淡问了她一句。

  “受伤没有?”

  …

  “程总?”

  程景的思绪从遥远的记忆回来,像卷尺回弹,让她虎口不轻不重的一疼。

  快速那么一下,留在余威。

  刘秘书在前头说起之后几天的安排,快要过年了,有的事得在过年前解决。

  她分了神过来听着。

  然后问:“哪儿?”

  “柏林。”

  出差的地址。

  正好是除夕夜前一晚。

  刘秘书似是想到什么,补了一句:“离丹麦倒是很近。”

  涂秀秀现在去了丹麦哥本哈根,柏林过去快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到。

  程景没有接话,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

  除夕夜前。

  丹麦哥本哈根的一家戏曲院。

  比之前的西兰大街的剧院要小,但这里听戏的国人更多。算是分院。涂秀秀如今小有名气,偶尔会过来。

  次日是除夕,来的客人更多。

  为情怀,为节日。

  时间是丹麦下午三点,涂秀秀晚些时候还要去主院,作为开场,第一场便是人满为患。

  程景依旧选了个不惹眼的角落。

  今天涂秀秀唱的是《秦楼》,讲的是一名女主作为将军后裔,在国破危难之际,抛却国家与全城百姓,选择了营救了身处秦楼的爱人。

  为一人抛弃世界。

  但最终与爱人分道扬镳。

  重回一世,女主这次选择了与前世相反的路,但是秦楼被烧,眼看爱人离世。

  得了所有,失去挚爱。

  女主最后疯魔,魂魄化作秦楼,终身守着。

  一曲终了。

  并不那么适合这个喜气的节日,可依旧让底下看懂的众人湿了眼眶。

  程景的手指轻轻捏着杯盖,抬起落下,重复几次,当初涂秀秀跟她提起过这个故事。

  那时候《秦楼》的全名叫《秦楼风情》。

  如今没了风情,只剩凄凄秦楼。

  杯中的茶一如既往没有喝。

  以前涂秀秀说她,就这点娇气,什么都能忍,非是这点挑嘴。

  轻轻‘哒’一声。

  程景放下盖子,理了理衣摆,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袍的服务员过来,恭恭敬敬说:“程总,涂小姐请您到后台喝茶。”

  程景神色微顿。

  -

  茶先上,人后至。

  涂秀秀身上戏服未退,只取了头上的簪子,一瞥一笑柔美而娇。

  “我以为我看错了。”

  程景却说:“走的时候该打个招呼。”

  涂秀秀:“我是想,没有必要。”

  “倒也是。”程景笑了笑,杯盖轻轻刮了刮茶盏,识出她喜欢的那款:“你该怨我。”

  “那你何必来呢?”

  “看看。”程景抿了口茶:“现在挺好。”

  木质的后台处处是深漆,格局大方,摆饰规则将就,程景却觉得也就那样。

  话题停顿,一个穿着青色戏服的女人从侧门走进来,容貌清秀温婉,看了看程景,微微点头,然后走到涂秀秀身边:“秀秀,聊完了吗?该来对戏了。”

  说完,手在涂秀秀纤瘦的肩膀拍了下。

  涂秀秀余光不自觉往程景那头去,没有躲,应声说:“知道了。”

  程景视线在那只手上停顿一瞬,错开,将茶盏放下:“茶不错,那你忙,不打扰你。”

  “你和程季青的事是我跟白新说的。”

  涂秀秀突然打断程景起身的动作。

  程景抬眸,神色并未有任何的震动,她只是淡淡说:“我知道。”

  这么点事她怎么可能弄不明白呢。

  可是知道的时候,她也没觉得生气,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秘密揭开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实际上并不完全是紧张。

  甚至还有一丝轻松。

  也许人被秘密压的久了,也会需要喘息。

  涂秀秀眉眼轻抬:“你不生气?”

  程景看看涂秀秀,再看一眼身边虎视眈眈的女人,垂眸笑了声:“秀秀,我若生气,你如何还能在这里好好的唱戏。”

  她想要报复,何其简单。

  只是,她还不至于对涂秀秀使这种手段。

  三年相处,人非草木。

  程景站起身,转身往外走:“秀园转到你的名下了,若不想要放着就是,以后,自己保重。”

  涂秀秀望着程景的背影,明黄色的灯入眼来,泛出星星点点的光泽。

  隔了两秒,她抬手去拿自己身边的茶,尝了一口。

  身旁女人问:“秀秀,你哭什么?”

  涂秀秀不答。

  何止程景娇气,她这几年又何尝不是被养的娇气了。

  普通的茶尝一口便觉勉强。

  旗袍上身,稍有磨痕,就哪儿都不舒服。

  吃点东西摆盘不好看,也会被影响食欲。

  人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事如此,心亦如此。

  -

  这年除夕,雪刚停下。

  XM部分员工,选择留在公司上班。

  自从白新开始常到XM后,顶层的人员便过上了如履薄冰的日子。以前周郁舒负责时,虽然高冷,却也不至于生人勿进。

  不仅他们,高层的人去开会也都是战战兢兢,不过倒也是因为如此,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下午三点多,白新从外面一身寒气回XM。

  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议论。

  “昙花一现吧,作品没出天天买热搜。”

  “但是程季青确实漂亮啊,那张脸我感觉比李云蓝好看,而且属于耐看的。”

  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

  白新步子站定,周郁舒也在旁边,侧眸瞧了眼脸色,寻思后一句是好话,也就没出声。

  谁知下一句,其中一人便道: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有没有整容。而且我觉得这人太高调,一个新人就和亿新解约,听说背后有金主。想想也是啊,你不觉得她窜的太勤快了么?娱乐圈都这样的,靠那个上位。”

  周郁舒:“……”

  白新没有表情,继续往前走,路过议论的二人连一眼都没看,幽冷道了句:“开了。”

  没有半句废话。

  留下身后的人一脸茫然,反应后,脸都白了。

  周郁舒走上前,看了眼最后说话的员工:“新年快乐,回家过年吧。”

  她平时本该是个冷漠的人,但白新一来,她只能承担起白脸的角色。

  但这女生的嘴的确有些碎,换做别人或许罪不至死。

  周郁舒见人无辜想说什么,她打断道:“自认倒霉吧。”

  说谁不好,说程季青。

  连她都得掂量了,何况是他们。

  尤其这个敏感时期。

  白新回到办公室,没睡好,有些焦躁。

  手机在桌上嗡嗡作响,好几次,她才拿起来。

  唐佳不知何时拉了一个群,童言希和周郁舒也在群里,说的是过年的事。

  往年她也不掺和这些,春节团圆这种节日与她无关。

  她揉了揉眉心,转头去看窗外,雪刚停下,对面的高楼上有一层浅白,模模糊糊的。像迷了眼睛。

  不久之前,她以为她能和程季青一起,一起过圣诞,一起跨年,一起过春节。

  春节都来了,程季青却不在。

  她回过头,在群里打字。

  【会包饺子么?】

  -

  晚上六点半。

  也是巧了,程季青的戏份在昨天结束。

  宋呤早两天就说过要来找她过除夕,外头叫的厨师,一桌子中西合璧。带着几个闹腾的朋友。

  红酒白酒啤酒,一桌子。

  她怕吵到人,带了瓶好酒到楼下打招呼。

  回来时,屋子里放着一首《好运来》。

  宋呤声情并茂的跟着几人朋友合唱,她半个身子靠在半岛台,饶有兴致。她喜欢安静,但这样的热闹也不甚欣喜。

  “小程来啊,过来嗨。”

  程季青摇头:“你们嗨吧,我看着已经累了。”

  她听着热闹,也觉热闹。

  只是她今天闹不起来,就觉得哪里空荡荡的。

  她的目光落在宋呤手下的沙发套上,水蓝色,崭新的纯棉。

  手感很好。

  程季青看了一会儿,有些渴了,走到厨房短暂思忖,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

  茶叶乌黑亮丽,冲了水,醇厚的味道似松香。

  她喝茶没那么多讲究,过一遍水便是。

  然后看着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浮浮沉沉,她的记忆也回到那晚的小雪天。

  “如果我说,我要重新追你呢?”

  城市冰雪交迫,小雪从昏沉沉的天洒下,omgea的嗓音因寒冷微冷。很难否认她那时候的烦躁,是源于内心的浮动。

  《上岸》里有一句话,说,爱情也许是短暂的,也许是冗长的。短暂到一语结束,冗长到半生难忘。

  那天她拒绝后,白新并没有再出现。

  只是她所在的剧组,常常收到下午茶,多是暖橙汁与姜茶。

  剧组的盒饭再也没有凉过,每天都有热腾腾的清爽鸡汤。

  休息区,一夜之间多了几顶挡风棚,开足了暖气。

  每个演员的躺椅上,都准备了厚实柔软的绒垫。

  演员说,从来没见过哪个剧组这么大方,这么舒适。

  导演说,是投资方大方。

  程季青总是沉默,她尽量不去多想,怕一发不可收拾。

  投资方而已。

  “唉!又下雪了。”

  热闹的屋子里,突然一个空隙,响起不知谁的声音。

  程季青抬起头,去看窗外,细雪绵绵,痴缠交织。

  她耳边是白新的声音:“橙橙,你总会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不会为第二个人这样。”

  “橙橙,过来吃东西啊。”

  程季青回神说:“来了。”

  回答着,却没有立时动作,她垂下脑袋,玻璃杯里的红茶还没有完全沉底,茶香四溢,于水雾袅袅中去看茶叶翻滚而下。

  刚往几人走去,口袋传来震动。

  她拿出手机,是童言希。

  【我在你家楼下。】

  她微感诧异,这条信息前,童言希问过她在不在家,不想居然直接来了。

  然后她忽地想起,那日在江城,带着白新去见她的人也是童言希。

  童言希:【帮唐佳那货送东西。】

  程季青抿了抿唇:【等下。】

  套上衣服下楼。

  雪飘飘洒洒,近看远方,由明至暗。

  童言希穿着厚厚的袄子,在原地活动,见到她来:“快快快,冻死我了。”

  程季青快步过去,接过来,保温袋。

  鬼使神差的如今看到这东西,便能想到不该想的。

  童言希说:“唐佳自己包的饺子,说以表歉意。”

  程季青:“她还会这个?”

  “今天刚学。”

  “那替我……谢谢她。”

  童言希耸耸肩:“忘了,她顺便祝你新年快乐。”

  程季青闻言,不知怎么的失笑一声:“那也祝她新年快乐,童导也新年快乐。”

  “好说。”童言希笑了笑:“东西送到,撤了。”

  “路上小心。”

  程季青将衣领捏紧,看着童言希往路边一辆黑色汽车走去。她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黑色汽车头顶的灯是坏的。

  细雪似磨砂落下,她隔着一层层的屏障,隔着昏黑的玻璃去看。

  什么也看不真切。

  这头,童言希打开车门。

  “不见一面?”

  白新望着程季青上楼的身影,酸软的脖子靠在椅子上,清冷声线中透着情愫:“没关系,很快就见了。”

  程季青,新年快乐。

  -

  程季青拎着饺子上楼。

  宋呤几人见人回来,走过来问是什么,谁送的。

  程季青把人扫开,拉开保温袋,将里面的保温壶拿出来,保温壶上没有之前出现的便利贴。

  宋呤站在旁边,见程季青还在翻袋子,问:“找什么呢?”

  程季青一顿:“没什么。”

  她真是魔怔了。

  这个除夕夜很平淡,很热闹。

  宋家家教严明,这种日子应该是要留在家里的,但却过来陪着她,还带了几个朋友。

  也或许是这样,没有想象中那般寂寞。

  除了零点时,窗外漫天浪漫白花,璀璨烟火声入耳,她的内心涌起一丝浅浅的遗憾。

  多遗憾。

  可是。

  新年快乐。

  -

  二月中旬悄然降临,在她心要乱时,来了。

  南方已是立春,北城还在冬季。

  但比起零下十几度,已经升温不少——虽说雪依旧照常下着。

  《一起出发吧》第一期是先导片,正式的第一站是去丹麦的哥本哈根,从录制节目组就要进行拍摄。

  找了一间闲置的公寓,从自我介绍到收拾衣服。

  她在原来的世界录过真人秀,知道大概流程。

  接下来她需要带着行李,前往州城的一个地方集合,碰面后在往丹麦去。

  北城到州城也就一个多小时。

  路上导演问了几个问题。

  “橙橙平时做饭吗?”

  “做的,粥比较多。”

  “有没有比较特殊的习惯?”

  “好像没有……嗯,睡觉喜欢把窗帘拉死算吗?”

  导演笑说:“算。那你有什么比较不喜欢的东西吗?或者事情也可以。”

  程季青想了想:“兔子吧,能不见就不见那种。”

  “兔子多可爱啊?”

  程季青耸肩,想起来:“导演,咱们这一季没有密室活动吧?”

  导演神秘一笑,又问:“如果有,你会介意吗?”

  程季青:“不介意,但我会跑。”

  导演和车上的司机都笑起来,瞧着高冷的脸,但说话很随和也有意思,对于她们这种跟拍和采访,其实比较喜欢这样的嘉宾。

  简单聊了一会儿。

  导演说,已经有三个嘉宾到地方了。

  程季青点点头,她们也还有十分钟到。

  十分钟后,州城和北城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一起出发吧》选的地方比较适合作为开场的场地。

  是个宽大的别墅园。

  地方很宽敞,像是那种特殊的民宿。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起出发吧》的标志,到这儿就只有跟拍导演了。

  她按照牌子上的地址,终于找到场地。

  天还是冷,拖了一路行李,现在指节都冷的发紫,风一吹,皮要破了似得。

  铺砖的路不好走,程季青把行李箱轻松拎到手上。

  然后朝着别墅正门走。

  黑色的密码门,她有磁卡,她的卡刚要碰到,同时准备往里推,门突然从里打开。

  她动作快,里头的人动作也快。

  几乎一进门就跟对方撞在一起,熟悉的百合香扑面而来,眼看要摔下去,她下意识将人紧紧护到怀里……

  程季青神色微顿。

  女人脱了外套,她发冷的指腹隔着毛衣,落在腰上,触感紧致又柔软。

  垂眸对上那双桃花眼,她的心脏轻轻一颤。

  白新……怎么会在这里?

  正满心疑惑与惊诧。

  忽地察觉到屋里头空气静谧,程季青抬眼平扫,又是一怔——秦语芙站在沙发前同款讶然的看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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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白姐:嗨,老婆

  橙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