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了一天,虽是绵密毛毛雨,却到底还是落下。

  初秋的风从楼道那扇竖着黑色铁栏的窗口灌进来,带着空气中阴冷的潮气,浸入肌理。

  白新站在电梯口等着,指尖微抖。她穿着浅薄的长裙,未着外套——她总是忘记这件事。

  于是想起来,月初开始入秋时,程季青免不了提醒她多带一件外套,提醒她早晚温差大,提醒她今天要下雨,记得带伞。

  相比起来,她从来没有程季青的细心,也极少去关心程季青这些。

  电梯门打开,走进去。

  到了南景十六楼,程季青的密码是她的生日——七月初七。

  七夕情人节,极好的日子,再加了年份组成。

  再是指纹。

  这个门一共只有两个指纹,甚至,在很久之前,程季青就已经给了她这样的待遇。

  白新心底涌出涩意,走进门的瞬间,她便知道程季青不在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门口孤零零的只有一块深紫色地毯。

  鞋子都被收起来,她在柜子里拿了拖鞋,走进去。

  空气并不流畅……白新心脏忽地动了动——家里太过整齐,整齐到令人心慌的地步。

  阳台的花瓶里就算不是百合,程季青也总会换上新鲜的,但现在光秃秃的透明玻璃就那么摆着。

  白新眸光发沉,她想到什么转身去打开冰箱,没有程季青日常做沙拉的蔬菜。

  她冲到程季青房间,被子都收起来了,衣橱里的衣服显然少了一些,更让她心神震动的是——柜子里的行李箱,不见了。

  这是白新在陆曼离世后的十余年里,为数不多的一次惊慌。

  她站在空荡荡的房内,指尖难以克制的发抖。

  她回想着程季青那句‘自己保重’,原来是意有所指么?

  程季青要离开她吗……?

  白新深深的呼吸,她的手抓着衣柜的门,就快要扣进去。后知后觉的冷从脚底袭来,白新拿出手机,再去拨那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

  她站的时间不长,却觉得双腿微麻,她坐到床边。

  她联系不到程季青,也没找到程季青。

  会在宋呤那里吗?还是在程景那里?

  她的理智缓缓回来——还有一个地方。

  白新是直接给Ada打的电话。

  知道程季青去江城的消息,她满心复杂,程季青在哪里,她却要问其他人才能知道。

  去江城的飞机最近的一班在两小时后。

  白新难受后的燥意一点点冒出来,两小时的时间足够让她耐心耗尽,可那是一千一百公里的距离,她能怎么样。

  心绪不平,因为体力不支,心跳也快,她的手抚着身下的软垫。

  点开微信,打开程季青的对话框。

  打了几次,都觉得这样的对话毫无诚意,比起程季青给她的,总显得太过浅薄,

  【程季青,我好想见你。】

  她还是发出去。

  -

  程季青昨晚没睡好,在飞机上倒是补了两小时的觉,精神也好些。

  下飞机才将手机调了模式。

  然后几条微信跳到屏幕。

  明明是几个人的消息,她却一眼看到白新,取消置顶又怎么样,并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她也可以没那么在意。

  她望着那条消息,沉默了片刻,重新关上手机。

  这样的甜言蜜语她倒也不是第一次听,每每动心,每每心软。突然间,她也想心狠一点。

  她也想让白新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心软。

  且还是在一切没有弄清楚之前。

  酒店是剧组定的。

  童言希,李云蓝和另外几个演员都已经到了。童言希在小群发消息,第一个晚上什么也不做,出去‘采风’。

  大家都挺活跃。

  江城风光无限,有‘小江南’的称号,白墙黑瓦的矮房后,屹立着高楼大厦。一路踩着石板地越过阴雨长街,一行人到了江城湖旁的小楼。

  六点多,本该是江城湖最热闹的时候,但今日下雨,人流大减。

  “童导先点吧。”几人将点单卡递给童言希。

  童言希拿过去,三两下点完,说:“今天别减肥,想吃什么点什么,反正后面你们也没得放纵了。”

  几人听得发笑,程季青也笑,说的倒是,《猫与薄荷》里面跳舞的部分不少,起码这两个月拍戏的时间她们要绝对保持体重。

  “宣传照拍了,是不是这两天就要发了?”饰演前妻的周晴问,也是拍戏多年的演员。

  李云蓝说:“明天上午。”

  童言希开了一听可乐,喝了口:“紧张吗?”

  程季青坐在童言希身边,发现是问自己,摇头:“没感觉。”

  周晴问:“诶说真的,我越看橙橙越眼熟,你真没演过戏吗?我那天还在跟我经纪人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程季青笑道:“确实没有演过。”

  在这个abo世界,没有。

  “等下,我想起一张照片。”李云蓝轻声说,然后低头去拿手机,没一会儿放到桌上:“橙橙,这个是你吗?”

  程季青和几人的视线一起看去,居然是之前火灾楼下拍的那张。

  照片里,女人穿着背心,脸上还有黑色污渍,却有一种坚毅的美。

  “啊……是我。”

  “我的天,就是这个!”周晴:“真的是你呀橙橙?我就觉得好眼熟,当时这照片还在热搜,后来我说再去找,网上都找不到了。”

  程景那时候让人把网上的照片都撤掉了,后来热度下来,也就没什么知道。

  “你们这都能认出来。”程季青失笑,去拿桌前的橙汁汽水。

  其实那张照片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模糊,没想到在坐的两个人都能认出来了……

  周晴道:“倒是没有马上认出来,但只要见过照片,看到你就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

  李云蓝在旁,将手机收回去,笑着道:“认出来也没什么,橙橙对自己的颜值好像有什么误解。”

  其他的人看完,一对比。

  “确实啊,见过橙橙的人都能认出来吧。我突然想到到时候宣传照一发,这照片还能当个宣传口子诶。”一个演员道:“亿新真是捡了个宝。”

  有嘴甜的成分,但也有真心实意。

  一开始都当程季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没有作品的新人,但几次接触下来,尤其童言希习惯在剧本围读之后,单独拿一个片段出来,进行临时‘考试’,她们对程季青这人就有了了解。

  演技好,台词佳,且剧本台词程季青是全文背诵,有时候谁有事儿不在,程季青都能帮忙对上。

  而且程季青的台词功底,是不需要配音的那种。

  除此之外,这人的性子实在讨喜。

  程季青的五官精致绝伦,又偏深邃,不笑的时候透着冷淡,气质更是清绝禁欲。偏偏这是个不吝笑的人,偏偏她生了一副温和嗓音。

  做事干净也不矫情。

  大家都喜欢跟她说话。

  那人说完,程季青笑了笑:“那可不么。”

  但没有人知道,程季青想的是,等这部戏拍完,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和亿新解约。

  话题还在继续。

  “新闻里的天使美人原来在我身边,我记得那个小姑娘在视频里哭着要微信,特别搞笑。后来橙橙给了吗?哈哈。”周晴道。

  “没有。”程季青说。

  事后给红十字会捐了点钱,让人给那小女生带了几句话,后面就没在关注过。

  她回答着,大抵因为心情不佳,她没有太大的兴致,为了不败兴保持精力回应着。

  脑子里,心里有些乱,可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程季青说完,有人又转向李云蓝。

  “蓝蓝,你是一直保存的吗,找的这么快?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众人视线看向李云蓝,因为二人对手戏很多,剧组氛围极好。

  这几次线上线下对戏,还偶尔会用‘你家老师’‘你家学生’这样的玩笑。

  言语间就难免揶揄。

  就是这问题,也会给人暧昧感。

  李云蓝摇头,看了眼程季青,大抵怕人小姑娘介意,认真解释:“就挺巧的,我不是一直再学画画吗?当时看到这张照片觉得很喜欢就保存下来,后来经纪人提醒我可能侵权,一直没画过。见到橙橙之后我也挺惊讶,但不太确定,就一直拖到现在。”

  实际上也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毕竟才认识不久。

  程季青闻言,微微笑道:“没事儿,蓝蓝老师画我不侵权。”

  李云蓝桃花眼弯起,道:“那就多谢了,橙橙老师。”

  大家都因为这对话发笑。

  “都点完了吗?”童言希问。

  话题终于从程季青那儿离开。

  隔了一会儿,程季青站起身走到窗边。

  聊的开心,氛围灼热一点也不凉。

  湖边美景,实木窗推开,风有潮湿,若添一盏茶倒是极有意境。

  但汽水加小食儿,也别有风味。

  程季青望着底下的湖景,脑中想的却是千里外的北城,这个夜晚,很多地方都在下雨。

  她看到宋呤朋友圈,北城此时正在下大雨。

  “程季青,你电话。”

  童言希提醒了一句。

  她的心脏,微微一动。

  …

  白新是抱着无法接通的心态打的,可这一次意外的,接的很顺利。

  “喂。”程季青的嗓音很轻,能听出那头环境静谧。

  没了第二句,白新心跳莫名快几分。

  她缓了两秒,开口:“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那头传来温柔的声音:“橙橙,我帮你拿了……”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新捏着手机,嘴皮干涩:“你跟谁在一起?”

  “几个同事。”程季青顿了顿:“我不在北城。”

  白新沉默下来,心堵的难受:“我来找你,好吗?”

  她听见一点那头的风声,然后是程季青干净的嗓音:“这边都是剧组的人,不方便,等几天吧。”

  白新克制着情绪:“我有事要说。”

  “我知道。”

  程季青缓缓说:“等我回去见面说。”

  白新微微仰头,有细雨吹到脸上,她站在路边听着程季青说:“那我先挂了。”

  …

  程季青站在走廊的窗口。

  外面的雨有加重的趋势,温度好似也冷了些,手机还未黑屏,那凉度有些灼手。

  她再生气,也知道,她和白新是要谈谈的。

  但这个时间点,她不可能由着白新过来。

  明天之后她要开始忙着训练,忙着工作,就算见面也未必能定下心跟白新谈。

  还有一个原因,她现在也确实还在气头上。

  雨越下越大,往酒店回的时候,也才八点出头。

  程季青回到酒店房间,鞋和裤子都潮了大半,脱完洗了个澡,昨晚没睡好今天打算泡个澡,今晚早点睡。

  明天不能没有精神。

  洗完澡出来,换了一套米色睡衣上床,躺下拿手机看了眼。

  有两个未接电话。

  还有一条微信。

  白新:【我在酒店楼下大堂。】

  十分钟前的消息。

  程季青背脊微僵,隔了片刻,她沉口气,膝盖从床上落下,转身去拿衣服换。

  这个点,外面还下着大雨。

  不是周末,又是雨天。

  酒店大堂没几个人,浅金色的灯光给这样清冷的夜色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程季青换了毛衣和阔腿裤,外面搭了件风衣。

  下了电梯便一眼看到角落里,低垂着眸子的omega。

  那人就穿了一条长裙,黑茶色长卷发微搭在脸颊,隔了十几米,一时间只觉得头发与脸颊黑白分明。

  程季青走过去,在对面沙发坐下。

  白新抬起头,发丝上沾了少许雨水,打湿了。唇色粉白,脸颊更没血色。

  前阵子给她养起来的颜色,都给造完了。程季青那股子气不由浓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程季青问完,顿了两秒,想起来:“哦,亿新也有XM的股份。”

  XM是周郁舒的,白新查到很简单。

  方才不觉得,现在冷意又上来。白新无意识卷了手,去看程季青:“XM不是周郁舒的。”

  清淡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抖,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冷到这个程度。

  程季青抬起头。

  为这话里的惊讶,也为着音色的发抖。

  程季青看了两秒,将外套脱下来,递过去。

  “穿上。”

  毋庸置疑的语气,隐隐的带着几分属于alpha的压迫感。

  白新冰冷的手伸过去,棕色风衣上还有程季青的温度,指尖碰到的刹那只觉温暖。

  她捏着衣服:“我都跟你说。”

  程季青眼睫动了动,此刻的白新像极了淋雨后躲在大衣里的湿漉漉的小猫,隐去了往日的利爪,变得乖顺异常。

  见她接过,程季青便松了手。

  白新穿上,仿佛这才有了体温。

  “真正跟XM有关系的人是我。”她的模样万分脆弱,一碰就会碎似的,嗓音里却有莫名的坚定。

  像是某种决心。

  程季青目光从那泛白的卷曲的手上扫过,听着。

  “我和周郁舒是十几年前认识的,在我妈妈还没有去世之前就认识。那时候我妈妈手里有一块地皮……”

  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

  白新道:“前阵子也是因为白氏,我想着早日将事情处理……”

  白新将这十几年和周家联系的原因,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逐步说给了程季青听。

  程季青听完,轻吸一口气。

  她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白新是XM幕后的人。

  可她却并不感到多么难以接受,她在意的也从来不是这些。

  比如,她在意白新和周郁舒,亲近到可以戴‘世界唯二’两块手表的事。

  程季青问:“相识十几年,所以戴了相同的手表么?”

  “这个手表是定制表,为了预防危险……我不知道周郁舒当初定了两块。”

  白新裹着程季青的衣服,鼻息间有程季青身上令她安心的味道。

  将她身上的燥郁,阴霾压制在心底深处。程季青的反应让她不安,以至于那两个未接电话后,她忍着冲动没有直接找到楼上。

  她怕程季青是真的不想见她,怕自己太激进惹人烦,她的本性原本就不是惹人喜欢的性子。从小到大,从来不是。

  可是她从来不怕别人厌恶她,除了程季青。

  所以电话之后,她给程季青发了一条微信。

  她想着如果程季青真的不下来,那她等几个小时,就走。

  然后……然后的事她没有想好。

  因为那时候只是想到程季青‘不愿下楼见面’,她骨子里的劣根性便已经有生长起来的冲动——就算厌恶,也不想让程季青离开她。

  “那天你来南景找我,想跟我说的是这些吗?”

  “是。”

  程季青的思绪拉到前两天那一次见面:“但你没有再来。”

  白新柔弱时,那眉眼最是动人。

  未等人说,程季青道出那答案:“因为你动摇了,对吗?”

  不是因为她和程景上去,不是因为她的话生气,是因为白新动摇,所以没有再来。

  “那你为什么又来了呢?”程季青手腕的佛珠落在腿上,隔着裤子她感受到珠串的凉。她轻轻说:“因为你发现,我在程家和你之间,选了你。”

  被直白剖析出的内心,让白新耳膜发震,心脏发颤,惶恐愧疚,心乱惊慌。

  她听出了程季青的冷静以及,失望。

  白新直直盯着程季青,好似稍有不慎,程季青就会马上走。

  “程季青,对不起。”

  程季青抬手,落在白玉菩提上的手一顿,她心乱时也会靠那凉意让自己静下来。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小心翼翼哄着的语气。

  隔了好久。

  白新微直着身:“程季青,你跟我说说话,你别不说话。”

  程季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只是在想,该说些什么。

  又是一会儿,程季青抬眸凝着白新漂亮的眼,缓缓道:“我也不是无辜的。”

  “我错在没有在察觉自己在意时,就清楚告诉你——我想知道你的困惑,你的难处,你需要什么,你的烦恼是因为什么。”

  错在没有一字一句告诉白新,她也会难过,会生气,会难以释怀。

  她常常信奉,人与人交往,不必事事皆知,那人愿意时总会告诉她。

  可是她忘了,感情中的隐晦与猜测会伤人。

  所以她难受,也有自作自受的成分。

  可是。

  可是将自身罪责认领之后,余下的那部分,就成为了她一时无法释怀的症结。

  “我相信今天这些话说出来,对你很难,我也理解你。可是我一想,过去几个月时间里,你把我当贼一样的防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心里,却能和周郁舒并肩作战。”

  “我一想,即便我们在一起,你也至今没有全然信我,不信我会帮你……”

  她便心如刀绞,免不了一场生气伤心。

  她需要一点时间。

  因为凉,白新的手拢着身上的风衣,将程季青的所剩不多的温度都吸进身体。

  她想反驳,若是从前,若换个人,她可以用很多理由借口,伪装和谎言去反驳。

  但她不想这样对程季青了。

  她的声音几乎和程季青的声音同时发出——

  “我以后不会了……”

  “我们冷静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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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我们橙橙的人缘可不是盖的。可多人喜欢了!

  白姐发vb求助不怎么知名的感情博主——福卡福福。

  ‘老婆伤心了,该怎么哄。

  福卡福福:躺平,任,艹(一种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