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被深夜揉成一团,像发酵了似得。

  程季青的手从内把手上收回,清澈的目光凝着不远处走近的二人。

  她听不清说了什么,只剩沉闷。

  隔了几分钟,白新转身上楼,周郁舒站在车门口直看到人进了楼层,方才上车。

  她刚才没有下车就是因为外界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即便心中诸多疑问,也没有贸然下车。

  现在周郁舒的车正在调头,光打过来时,她与周郁舒会正面相对,很可能看见她——她应该低下头去。

  可是她忽然不想这么做。

  程季青直着背脊,迎着对面白色宾利的车前灯,微微眯起眼睛,她为什么要低头呢?

  周郁舒从她身边开过去,灯光离去,四周恢复了寂灭与昏暗。

  手机震动。

  程季青垂眸,看到白新的回复:【刚到。】

  她的脑中一瞬间有很多的问题——

  这个时间点,周郁舒为什么还会和白新在一起?

  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

  还是说一直这么熟悉?

  她的指腹落在键盘上,打到一半最后尽数删除。

  那些足以让她钻牛角尖的情绪,像气球砸在水面,沉不下去,也破不了。

  闷的发慌。

  程季青关掉手机,在车内静坐片刻,屏幕又亮起来。

  白新:【怎么还不睡?】

  程季青看着屏幕默了半晌,她不喜欢自己多想,也不喜欢这样。

  …

  白新刚准备把身上的衣服脱掉,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接近凌晨一点的时间。

  她警惕的蹙眉,轻着步子过去,看清程季青的脸后,她先是一愣,随即欣悦与惊喜从心底涌上来。

  再也没有比当下更让她惊喜的了。

  白新打开门,潋滟的桃花眼望着程季青,伸手将人拉进来。

  “你怎么来了?”

  双手穿过程季青的腰身将人抱住。

  初秋的凌晨。

  在她疲累烦躁至极时,她的解药出现了。

  白新伏在程季青脖子里,贪婪的吸口气,那桃花酒的香味今日仿佛格外浓郁。或许是因为她正凑在腺体的地方……

  程季青的手想要抬起,又顿在半空,omega的靠近让她心跳紊乱起来,只觉腺体里的力量忽然强烈许多。

  她压了压,抬手捏着白新的手腕将人拉开。

  “白新。”

  白新终于感觉到气氛的异样——程季青的异样。

  程季青没有脱鞋,比她高出一截,她需要仰起头:“嗯?”

  程季青当下的神情让她莫名生出隐隐的不安。

  程季青低头去看,白新冷艳的五官显出倦色,呼吸里有清甜诱人的味道,一时间有美丽的脆弱感。

  她的语气比上楼时的低压,好许多:“我刚才在楼下看到,周郁舒送你回来。”

  她第一句话什么都没问,她想,如果白新直接告诉她,她也不用去问了。

  她不想去质问。

  话音落下。

  深夜静谧空间里,四目相对。

  白新指尖动了动。

  这几天她睡眠差,想的事情多,精神总不够集中,没自己开车。

  这两次时间太晚,周郁舒说送她,她就没拒绝。

  她没想到程季青会来,在凌晨的1点的时候,这么巧合的……碰上。

  刚才程季青来她还没想好这个问题。

  见到了,便避无可避了。

  白新嗓音清淡,回答道:“嗯,今天晚上因为工作的事见了面。”

  “见了一面,到这个点……我还以为你们不熟,看来不是么?”

  程季青控制着语气。

  她想起前两次的感觉,白新和周郁舒见面她总觉得二人熟悉。

  现在想,那不是她的错觉。

  白新在她面前,却从未显露过。

  白新的手还抓着程季青腰上的衣服,她面上是镇定的,内里却有一丝慌乱。

  心里有污糟事的人,免不了心虚——至少在程季青面前,她免不了。

  撇开这些,她知道程季青在不高兴。

  语气软和:“太晚了,我没开车所以送了我……你在吃醋?”

  白新贴近,将人又重新抱紧。

  嗓音如常,依旧勾动人心。

  程季青却沉默下来。

  白新看似回答实际上没到点上,可最后一句又的确戳中了她。

  她是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尤其想到之前和周郁舒见面,包括程景周郁舒扶白新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在旁人面前演戏,也在她面前演戏。

  这种感觉,很难受。

  更让她心情复杂是,白新这一句,并没有完整的话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只能再问:“你和周郁舒有什么工作,要到这个点?”

  平静的。

  白新退开。

  那双澄澈的狐狸眼望过来,白新心脏微微跳动,为着心虚,为着犹豫。

  她定了定神,很快:“Y2项目的事。”

  程季青是知道这件事的,既然见到了周郁舒,她不能再撒谎去骗别的。她也不想。

  可程季青太敏锐了。

  她的下一个问题再直接砸过来。

  “所以,你们一直都有来往,对吗?”

  白新顿住。

  程季青眼睫翕动,平静的嗓音有了变化:“连我都瞒过了,我能知道为着什么吗?或者,你那些不能说的秘密里也包括周郁舒吗?”

  她相信白新,可她也的确对二人的真正关系充满疑惑。

  她说完,白新并未回答,那微蹙的神色竟似在思考。

  寒冰里潜藏的怒火与憋闷逐渐绽开。

  她松开白新的手臂,腰间的手似一下没了支撑点,往下滑。

  程季青凝着白新,淡声道:“我应该有资格问吧……?”

  白新心一震,道:“程季青,你别这么说话。”

  “是你给我这样的感觉,白小姐!”程季青声色不由加重,她突然有些累。

  白新抬眼,眸光颤了颤,她与程季青对视,轻轻吸口气:“周郁舒是在帮我。”

  白新从来都很果断,鲜少犹豫,可面对程季青,以往提前思考的隐瞒到底的方案都好像不作数了。

  潜意识一半她不想瞒着。

  一半多年的自保生存习惯,让她在想,要怎么说,说多少?

  程季青闻言,郁气上浮:“如果非要我问一句答一句,步步紧逼,这样就很没意思了。你不想说或者没准备说。可以,我不逼你。”

  白新无端心紧:“程季青……”

  她喊了一声,她想说再给一点点时间,可上次程季青就是因为这句话生气走了。

  她的伶牙俐齿突然‘哑口无言’。

  她甚至不能理直气壮的反驳。

  “你睡吧,我回去了。”

  程季青有些后悔上来一趟,或许明天她会更耐心一点。现在,她只剩闹心。

  恨不得把这张嘴掰开,省的叫人生气。

  程季青将腰间的手捏住,往下拉,白新咬了咬唇内的软肉,微白的嘴皮在外力作用下,一小片泛红。

  白新道:“你要这个时候走?”

  “留下让大家难受?”

  程季青情绪不好,语气经过几句不成功的交流,磨的也少了那柔和。

  再下去少不了吵一架。

  戴了佛珠,她也不是菩萨佛祖,不可能永远都能保持好脾气。

  “你先别走。”白新见她真要走,近前一步扯住程季青的衣袖:“你让我,想想……”

  从刚才白新就在示软,也是这让程季青更加确定,也心有寒意——她和周郁舒之间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那她等着。

  也只有等着。

  程季青看着漂亮双眸,里头疲惫的血丝,错开目光:“嗯,你想吧,等你想清楚我们再谈。”

  她的语气又淡了许多。

  她将白新的手放下。

  松开柔软的同时,心也仿佛空出一个小孔。

  程季青拧开门,背对着白新顿了顿。

  “白新,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程家也有很多秘密,我周围更没几个单纯的人,可我不愿意去掺和这些复杂。真要想查什么,总能查出来,无非是费点时间。”

  “但我不想,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我从来没有去调查过你不愿说的秘密。”程季青道:“因为如果变成那样,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

  程季青步子很慢,减弱了冷夜里高跟鞋的声响,她来时套了一件针织外套,风一吹还是觉得冷。

  她上了车,没有马上走。

  因为情绪不好,她需要缓解才能开车。

  她难过的是,现在看起来周郁舒比她知道的多得多,

  体内的躁动在她情绪涨潮中,隐隐加重。

  隔了好半晌,程季青按了启动……

  白新站在阳台,目光望着黑夜里离去的光影,生出一丝微弱的恐慌,好像那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眼底的血色更重了些。

  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精神实际也不好,站的久了,脚便发软,只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程季青一走,她更是无力。

  糟透了。

  白新坐下去,就在瓷砖地上,仿佛这样能让她想的更明白一点。

  一夜未眠。

  直到鱼肚泛白,白新才昏昏沉沉睡去,被电话惊醒时是下午一点多,她很快拿起来。

  公司的重要来电。

  眼中光泽暗几分。

  言简意赅的接完电话,她默了默,视线看到短信红点,她下意识点开。

  广告消息。

  最后看到微信的十几条信息。

  只一眼就知道没有程季青的。

  她点开最新一条,唐佳发的。

  唐佳:【白总,今天检查忘了?】

  白新从冰凉的阳台坐起来,后知后觉感到冷意,她狠狠打了个抖。

  也没立马起身,而是沉默地待了几分钟,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起身去了房间。

  半小时的时间便简单收拾出门。

  …

  “心神不定?”

  唐佳看着电脑上的指标,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白新从不会这么快听话过来,来了之后一言不发,抽血检查一套下来到现在,冷的一点人气儿没有。

  显然是心里有事。

  以往也有这种情况,但白新也只是过来坐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又离开。

  叫人看不懂。

  但有几次后,唐佳大概就知道,白新是想找人说什么,只是那性子并不是爱交流的性子。到了地方或许又觉得谈无可谈。

  以为今天也是就待一会儿走了。

  谁知白新突然道:“昨晚她看到周郁舒送我。”

  唐佳怔了怔:“谁?哦,程季青。”

  “看到……然后呢?”

  一日没吃东西,白新的嘴唇微微泛白:“她问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

  白新淡淡摇头,她对程季青说的没关系,其实一点信服力都没有,程季青生气也难怪。

  唐佳默了一会儿,对旁人来说是个很简单的选择,但对白新,她的过往经历让她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让她一朝将自己所有的底牌全部托出,这很不容易。

  “其实你已经在动摇了。”唐佳看向白新,道:“白总啊,你的心太乱了。”

  唐佳想起和程季青的接触,那瞧着是个好脾气的,实则心眼都藏着,细心且聪明,有时候那双眼睛比扫描仪还要敏锐。

  说是帮着数钱的人,可程季青绝对不是傻白甜。

  从程季青的态度她看得出来,程季青对白新的感情只会比白新深。可白新的感情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见所未见。

  在这种情况下,搞不好最后就是两败俱伤。

  “我只能提醒你,如果你不想一辈子瞒着,现在慢慢地告诉她,也来得及。”

  如果白新一直循规蹈矩,按照最初的目的或是遵照协议,完全不动感情,那她绝对不会说这些话。

  可惜。

  “还有一件事。”

  白新从那句‘一辈子’缓缓回神,看过去。

  唐佳问道:“你昨天看到她手了么?”

  …

  白新站在医院大楼,阳光明媚,天阔云舒。

  近四点的阳光既不温暖也不寒冷。

  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身体都轻飘飘的。

  “那等你想清楚了,顺便去看看吧,她昨天手扎肿了,今天肯定又紫又肿。”

  白新脑子浮现唐佳的话,她紧了紧五指,长长的指甲扣在皮肤上,昨晚程季青穿着长袖,她没看到。

  隔了两秒,她去拿手机。

  电话拨出……几道滴声,冰冷的机械音提醒——对方正在通话中。

  她上了车,又隔了几分钟,再打过去。

  依旧通话中。

  白新微微蹙眉,淡粉色的指尖在手机壳上摩挲,她不自觉地想……程季青是在和谁通话?

  程季青打电话的时间很短,也很少和谁通话。

  往常她不会多想,但她们昨晚刚吵架,这种情况下,她只觉得一阵燥郁。

  这头。

  程季青挂断Ada的电话,走进咖啡厅。

  昨天原本和程景约好晚上见面,上午正好程景问了她一声有没有空,她便答应提前,一起喝个下午茶。

  欧式的风格,深棕与黑色搭配的色调,极具质感。

  程季青踩着黑色石板往内,一眼看到穿着穿着白衬衫的程景,走过去刚坐下。

  手机突然响起来。

  来电——白新。

  看到熟悉的名字,心口发闷的同时,又有浅浅的喜悦。

  她看眼对面的程景,拇指划过‘挂断’。

  短信发了一句:【现在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