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铺定下来后,纪鸣橙整包给装修队,彭姠之这边也紧接着开工了。这下换纪鸣橙当24小时on call女友,每天接送她上班,陪她上工,美其名曰省小助理的钱。

  由于她们早就在网上公开,同事也见怪不怪,通常彭姠之在里面录音,纪鸣橙就坐在沙发上等她。彭姠之这次录的是一个暑期档动画片的女主角,一开始年纪比较小,挺久没有掐小孩儿音了,她有点紧张,不过进入状态得很快。纪鸣橙在观察窗外看她跟着剧本活灵活现地做表情,一会儿大笑,一会儿鼓着腮帮子生气,一会儿又甜津津地说“谢谢爷爷”。

  彭姠之永远在录音棚里最活色生香,最神采奕奕。

  她的耳朵还没有好转的迹象,不过好在听力没有继续衰退,保持在了这个不影响生活的范围。耳鸣的声音也没有减弱,但她心态好了很多,不焦虑了,也不在晚上刻意听着这类声音钻牛角尖,她学会了和这只喋喋不休的“小知了”共处。

  上个月,她发了一条微博,说自己耳鸣的症状,底下很多人竟然都有同样的经历,有描述自己所听到的声音的,有说已经这样很多年了,都习惯了。

  那条微博有上千个回复,大家在下面交流和互相鼓励,彭姠之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只能听到独一无二的声音,也并不孤独,因为有沟通,有共鸣,有相通的体验。

  这也是声音工作的意义,是表达和聆听的意义,它会让人不孤独。

  有理解,就不孤独。

  导演继续录别的场次,彭姠之摘下耳机,从录音间出来。坐到纪鸣橙旁边,接过纪鸣橙递来的保温杯,冬天里红枣茶最暖胃,她满足地喝一口,然后纪鸣橙自然而然地接过去,盖好,放到一边。

  彭姠之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冰水,吃过冰棍儿了,她舒服地靠在纪鸣橙肩头,问她:“我刚刚录得怎么样?”

  “很好。”

  “那你说,哪里最好?”要夸得细节满满,洋洋洒洒。

  “等电影上线,我给你写剧评。”纪鸣橙轻轻说。

  彭姠之笑她:“你这次还at我吗?”

  “嗯。”

  “好猖狂。”

  彭姠之以前谈恋爱,就特别爱腻歪,就连单身的时候也是,喜欢热闹,喜欢跟人在一块儿,所以每次工作都安排下午茶,所以收工后还要去人潮涌动的夜店放纵一把。

  但之前的另一半都挺爱讲什么空间的,不像纪鸣橙,表面风轻云淡,实际上十分爱粘着她。

  两个人形影不离,刚刚好。

  彭姠之在回家路上跟纪鸣橙抱怨,现在跟连体婴似的,以后诊所装修好,开始营业了,会不会不习惯呢。

  她都习惯睁眼就是纪鸣橙的日子了,无论在干什么,转头就是她。

  纪鸣橙没说话,走在路上揣着兜,然后把眼皮软软地,缓缓地搭下去。

  彭姠之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也不开心了,这老干部其实很好拿捏,只要你足够了解她。

  “反正我活也不是很多,到时候咱俩争取一起去上班,我在楼下帮你挂号收费,你看行不行?”彭姠之倒着走,问她。

  “嗯。”

  “伤心橙子,好好笑。”彭姠之看着看着就乐了。

  纪鸣橙推推眼镜,平静地看着她。

  “你现在吧,特别像那种玩儿野了,不想开学的小孩儿,哈哈哈哈。我跟你说,你可得收收心好好当医生,你穿白大褂特别好看,你对着病人的时候特别有气场,我现在都总在想刚去你那拔牙的时候,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对着电脑劈里啪啦打字,然后问我‘哪疼’?”

  “那个惜字如金的样子,太帅了。”彭姠之眯眼,啧一声。

  “保持专业,保持魅力,老婆才会永远爱你,”她拍拍纪鸣橙的肩,“咱俩都是,共勉。”

  纪鸣橙笑着拉她的手腕:“小心撞到。”

  “你帮我看着呢,怕什么。”

  就要倒着走。她们俩,有一个帮对方看着就行。

  二月底快到春节,今年春节对彭姠之来说和往常不一样,往年春节她几乎不休假,趁着假期在棚里赶工,这回项目不多,她难得地闲下来了。

  最重要的是,虽然她的小家没什么过年氛围,但每年除夕也是跟徐女士一块儿过的,今年她很犹豫。

  年二十九,她陪纪鸣橙回家吃饭。这两个月她俩回家的次数不少,纪妈妈知道情况,不奇怪,但纪爸爸竟然也没有说什么。

  她问纪鸣橙,纪鸣橙就说,她妈妈应该在逐渐给纪爸爸打预防针,不过她妈妈向来是温柔攻略,徐徐图之。

  吃完饭她们又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儿,陪纪妈妈看戏曲节目,彭姠之对这个是一窍不通,但纪妈妈很会聊天,把别人不感兴趣的东西也能讲得不枯燥,她指指电视里的女小生说:“这个呀,年轻的时候俊得不得了,那时候有一个花旦,我们叫她小兰仙的,她们两个每回搭档,都一票难求。”

  “是吗?”彭姠之心里脑洞之魂燃烧,不会是一对儿吧?

  纪妈妈看出来了,眼神在镜片后一闪:“不过嘛现在年纪大了,嗓子没有当时那么漂亮了,毕竟孙子都快有了。”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彭姠之有点失落,结婚了啊……

  纪妈妈看出来了,转头跟纪鸣橙笑了笑,摇摇头。

  哎,八卦。纪鸣橙也摇头。

  从纪妈妈家里出来,彭姠之没来由地有点闷,直到走到街边取车,她都没怎么讲话。

  纪鸣橙问她:“怎么了?”

  彭姠之扶着车门,看一眼校门口:“我突然,挺想我妈的。”

  她就是很突然地想,自己竟然能跟纪妈妈这么其乐融融,还陪她听很无聊的戏曲,一句话能拖个半分钟才唱完,按彭姠之的急性子,那是真忍不了。

  有一年春晚,节目单里有民歌串烧,她妈妈听得很入迷,重播了三遍,不大的房屋里呜呜哇哇拉嗓子,彭姠之从卧室里出来说求你了,能放过我吗?

  于是徐女士就按下静音键,起身去做饭。

  彭姠之上车,问纪鸣橙:“明天除夕,你几点回家?”

  “你呢?”纪鸣橙问她。

  “我再看吧。”彭姠之润润嘴唇,又问:“那你跨完年,回来吗,还是在你妈妈家睡,初一再回来,还是说,要待几天?”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好。”不知道她跟徐女士吵架不吵架,甚至不知道回不回家,徐女士也没找她。

  “你如果想我,就给我打电话。”纪鸣橙没急着发动车子,侧脸看她。

  “我如果给你打电话,你就立马回来吗?”

  “嗯,”纪鸣橙想了想,“我提前跟我妈说一声。”

  “你怎么这么好啊,橙子。”彭姠之眼神又软了。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能有个支撑了。

  纪鸣橙淡淡一笑,示意她把安全带系好,出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