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转眼就到,彭姠之等了好几天也没等来纪鸣橙的邀请,但她很自觉地放一只眼睛在纪鸣橙身上,一看周六下午,纪鸣橙在衣柜前站定五分钟,把彭姠之日前搭配过的黑色线衫拿出来,又放进去,再拎出被彭姠之嫌弃过土的蓝衬衫和白小褂,规规整整地穿上。
彭姠之顷刻就明白过来,而且觉得纪鸣橙这小子很心口合一,说是不想去相亲,还真就不想。
不像二十四五的她自己,每次姐妹说有帅哥,彭姠之口里说着哎呀有什么意思啊,实际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刷睫毛了。
是个好橙子,很老实,但是老实错了地方。
彭姠之把没喝完的沙冰放下,问纪鸣橙:“干嘛不穿我给你搭的那身儿啊,她们都说好看。”
多少有点明知故问,想听这个土里土气的人怎么答。
纪鸣橙执起牛角梳梳发尾:“这样就够了吧。”
“你不想漂漂亮亮地去啊?”猛吸一口沙冰,吸管呼噜噜作响。
“觉得,跟他在微信上不是很聊得来。”
“那这么说,”彭姠之眼神儿微妙地一亮,“你不想跟他好呗?”
纪鸣橙没答话。
“你要不想跟他好,”彭姠之的头抵着门框,扭扭脑袋,吊儿郎当地把眼帘往下撇,“那你这么穿可不行。”
“你不是说,这身很土吗?”从前摆出过没眼看的样子。
彭姠之“切”一声,趿拉着拖鞋走进来,把沙冰往梳妆台上一放,抽张纸擦被沁出的水珠沾湿的手:“妹妹,你一点儿都不懂男人。”
“你别看什么抖音快手上,那些短视频里,男的相亲时看到个妖娆美女就走不动,演的。”
她拖长嗓子,把纸巾一丢,半趴到梳妆台上,望着纪鸣橙素净的眉眼:“他们谈恋爱呢是喜欢这种,漂亮的,身材好的,面儿上有光的。”
“但你猜他们为什么要相亲呢?”
“要么就是听家里的话,八成是妈宝男还打个孝顺的幌子,要么就是自己没本事找不到好姑娘想走捷径,优秀的也有的,但忙,不想在恋爱这步骤上花费太多时间,哦,还有骗婚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相亲对他们来说,就是用尽量少的时间成本,快速地找一个——老婆。”
说“老婆”两个字时,她的烈焰红唇轻轻一碰,带着馥郁香气的口脂同沙冰香甜的凉气一起出来,直勾勾盯着纪鸣橙,凤眼倒眯不眯的,像不经意的蛊惑。
她看见纪鸣橙的眼波微乱,便心领神会地勾勾嘴角,恶作剧得逞一般。
“找老婆,找无薪保姆,也给自己的下一代找一份优秀的基因,所以你这样的,朴素、低调、长得不赖、学历够高、工作体面,不懂打扮意味着多半没什么花花肠子,说话轻声细语感觉也很好骗,感情上还一张白纸,天菜啊。”
就好比瓮里的鳖,谁都想拿回去炖汤。
纪鸣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又弯弯嘴角,淡淡一笑。
“笑什么,笑什么?”彭姠之也忍不住乐出声,戳一下她的肩膀,“你笑什么?”
“笑你很懂。”
“那是,姐道上白混的?”
“像你这样的条件,这家庭教育背景,这工作单位,还有这身材这长相,要打扮得好看点儿,他们可能才觉得hold不住,想一想你为什么要相亲,”彭姠之谆谆教诲,“你要弄得土里土气的,人立马想跟你扯证。”
“因此你最好呢,”她把纪鸣橙散落在胸前头发拨到肩膀后面,再伸手摘下她的眼镜,“露不出一点短板来,对方心里才没底。”
“懂吗?”
眼镜腿扫过纪鸣橙的太阳穴,她本能地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目光落在彭姠之的轻言软语中。
“但我不会打扮。”纪鸣橙望着她,嗓子低下去,低得像清晨她照料过的花根。
“哦,对着时尚达人说这种话,我可以理解为请求吗?”彭姠之慢悠悠地挑个眉头,意气风发地笑了。
纪鸣橙抿唇,没说话。
彭姠之先撤开目光,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拨拉两下,除了几支笔和一个本子,空空如也,于是走到自己卧室,把化妆包拎过来,三两下打开,先拿一个润脸的打底喷雾。
“闭眼。”她说。
脸被细密的水雾沾湿,纪鸣橙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仰脸的栀子,而彭姠之是执壶的园丁,让她湿润,让她饱满,让她更加鲜妍多姿。
盖到脸上的粉扑还带着与彭姠之日常一般无二的香气,甚至能闻到她无名指抵在脸颊的味道,覆了沙冰残留的瓜果香,勾勒眼线的她很仔细,很近,气息软软喷在腮边,像接吻的前兆。
代替她完成这个吻的是芬香而温柔的口红,从唇峰到唇角,又从唇角到唇峰,分毫领地都没有放过。
托着下巴的小指和无名指略略施力,像强迫性地想要掌中人全盘接纳这个吻。
“好了。”彭姠之放开她,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
看看她弧度精美的唇瓣,像是被这个颜色引诱了,又像是想到自己刚喝过沙冰,唇膏不均匀了,于是拧一寸细管儿,反手在自己的下唇抹上半圈。
纪鸣橙睁眼望着她,心里咯噔一跳,彭姠之盯着她的嘴唇,而给自己涂抹口红的动作,老练又随性,蛊得人心里发慌。
“你……”
“怎么?”
“我刚抹过。”
“这我唇膏。”彭姠之莫名其妙。咋?抹了就得归你啊?
纪鸣橙没再说话,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带了一点侵略性。
“我要给你卷个头吗?”彭姠之也侧脸,从镜子里跟她对视。
纪鸣橙静静回望她。
“怎么了?”
“我去吃饭,你好像很兴致勃勃。”尽管她说是帮忙降低相亲成功的可能性,但这么殷勤而精心地把纪鸣橙打扮给别人看,始终令人有那么一点困惑。
纪鸣橙又开始怀疑妈妈说的话,她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吗?还是说……她只是天性爱玩罢了。
彭姠之沉默了,无意识伸舌润润嘴唇,突然就有点烦躁,一点点,跟耳鸣似的,不注意就听不到。
刚才忙忙碌碌慌慌张张的打扮时,也听不到,等迎来纪鸣橙安宁的注视,才乍现绵长而倔强的底噪。
“没有啊,”她说,“我帮人化妆打扮就是这样的。”
“什么样?玩奇迹橙橙吗?”纪鸣橙轻声问。
“嘶……你听到了啊?”
“那,”彭姠之很尴尬,转移话题,“那不卷头发,不挑衣服就是了嘛。”
拿起沙冰,桌面上已经拓下一小圈儿水,杯里也化了不少,她吸得很顺畅。
“按你的理论,把我化这么漂亮,如果再穿得土,是不是更容易成功?”纪鸣橙平静地问她。
“嘿嘿,你也觉得很漂亮啊?”彭姠之得意了。
纪鸣橙抿嘴一笑。
然后站起身来,准备拿出彭姠之新买的很显身材的一身换上,束发解了,就披散着,掖一半到耳后,露出光洁的下颌。
奇迹橙橙会自己打扮了,彭姠之又老怀安慰,又失落。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她换完衣服出来,一个活生生的都市丽人形象,啧,仙女下凡,是人间烟火类的漂亮,好看是好看,也突然就接地气了。
含住吸管看纪鸣橙拿包,换鞋,又打开手机确认一下时间。
彭姠之突然就酸了,酸得后知后觉。
她把这异样情绪甩锅到纪鸣橙不会做人身上,自己好歹帮她化了妆,现在要出门,招呼都不打一个。
叹一口气,拿起遥控器,准备开电视接着看《皆大欢喜》。
却听纪鸣橙站在门口,轻声问她:“你不去吗?”
彭姠之装作没听到,等《皆大欢喜》的主题曲响起来,她“啪”一下关掉,笑容从眼底绽到嘴角。
“你想我去啊?”
“那我就去帮你看看喽。”她美滋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