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仙侠武侠>春惊寒食>第一百七十六章 偷师佛郎机铳

戈舒夜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加莱船上丢下来几股绳索,用铁钩钩在她所坐的小舢板上。

船上发出号令,水手们拉动绞盘,一点一点将那装着米酒的小舢板吊起来。

她的视线慢慢升高,越过内倾的木头船舷,越过黑洞洞的炮管,越过船舷上的挡板。

佛郎机人们围上来,看到上船的只有一个美貌的少妇和半大小子,都好奇地凑上前,臭烘烘地,烟草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船上的粗野的水手们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华人水手拨开人群,上前来,用广东话问道:“大姐,你这米酒几多钱?”

“一文钱一小罐,五文钱一大桶。”

“maiden,你这米酒甜不甜呀,是不是像你的嘴唇一样甜?”有的水手凑上来,想要占点卖酒娘子的便宜。

“起开!不信你尝一尝呀!”戈舒夜将渔家女常穿的褪色麻布衣裳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截雪白的胳膊和腕子上一个银镯子。她面前背着一个木质的盒子,将那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一排洗干净的、破了边的黑瓷碗。

船上水手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像个杂耍艺人似的,从身边小桶中抽出一个竹子砍成的、日久天长用旧了的舀勺,伸进米酒的桶中,将白色的酒酿逼去,里面满满一勺乳白色香甜的酒浆。

只见她行云流水地将一勺酒浆均匀地分在面前的黑瓷碗里,然后举起一杯,欢迎又有点挑衅地对面前一个红头发的水手道:“尝尝?”

佛郎机人的水手发出欢呼,和口哨声。

“这是什么,我怕有毒!”

戈舒夜将那个黑瓷碗挑衅地在那个红毛大汉面前晃了晃,然后递进自己口中,在黑碗边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她夸张地轻呷了一口,咽下去,直点头道:“嗯~又甜又香又好喝的米酒!”水手和那大汉看了,更加兴奋地呼喊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破黑瓷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把自己的嘴唇对上那个红红的唇印,一口把碗里的酒都喝干了。

这大块头红毛和典型佛郎机人不同,佛郎机人的头发胡子颜色都是更加深暗的棕黑色、皮肤微黑,而他可真的是浑身红毛啊。

“md,红毛真丑,他的头大得像侯府门口的石狮子,整个人都被一头一脸的红毛包围着,活像个巨型红毛丹或是红毛狗。”戈舒夜腹诽。

“哇,这饮料是甜的!”红毛对同伴说。

“我还以为是中国酒,原来是甜饮料!”水手们鼓噪起来,都上来讨一杯喝,有的也要求戈舒夜喝一口、自己再喝,有的还说:“maid,比你的裙子下面还甜吗?”

海盗们呼哨、鼓噪、尖叫、欢呼起来,还有水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奇怪乐器(布拉格撒提琴和尤克里里),又弹又拉地,在甲板上演奏了起来。船上的远洋水手们好像也很久没有找乐子了,竟然就着音乐和甜酒,就开始在甲板上跳舞、狂欢起来。

戈舒夜非常不吝啬给他们添酒,这些米酒是老酒家酿的,虽然入口很甜,后劲却很大,三大杯就能放倒壮汉。

“喝吧,多喝点,喝死你们!”戈舒夜在心里道,“不过那个大块头怕是不容易放倒,我再哄他们多喝几杯。”

“戴,杨,这些酒我们全要了!”船上的水手们高兴地说。

戴明和杨三对乔装成买酒少年上来的周破敌道:“进舱里来吧,咱们谈谈价格。”

周破敌除下帽子,对杨三和戴明道:“二位哥哥,可还认得小弟?”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又惊又喜,道:“周小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周破敌道:“两位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一处没人的舱房说话。”

二人聪明机警,四周看看,水手们正被买米酒的娘子迷得神魂颠倒,喝得东倒西歪,没人注意他们,点头带着周破敌进了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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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三日前,广州水师指挥使府。

“二位大人,这位就是救我的东莞白沙巡检何大人。”周破敌道。

“何儒参见指挥使周大人,参见海道副史汪大人!”何儒抬起头,看着绥远侯府正堂座上一个从三品的边疆大员和四品海道防备使,没想到周破敌的“报答”来得这么快。

“快免礼请起。赐座。”周敏静道,“邀请巡检来此,是我家小校尉说,您认得两个会做佛郎机炮的人?”

何儒想了想,看了一眼周破敌,顿时想起来,道:“周小校尉也认得他们的——佛郎机人船上的满剌加华人,杨三和戴明。”

周破敌道:“正是。”

何儒道:“我曾上佛郎机人的船上抽税,红毛蛮横无理,但这两个满剌加华人,他们祖籍正是广东人,注重同族之情,对我颇有礼节,也救过周小校尉。我们攀谈中得知,他们曾在满剌加被招募入佛郎机人的工厂,因为华人家庭勤奋好学,注重教育,他们会写字、算术、算盘,几何与画图,又自学了不少佛郎机人的语言,在工厂中学会铸铁、打铁。这些对佛郎机炮的制造大有裨益,他们竟然暗自精通了佛郎机人战船、火药和火炮的造法与用法,如今在船上担任铳机的修理师。”

汪宏喜出望外,眼睛放光地道:“可有办法暗中接触到他们?如果他们能为国所用,就又添胜算了。”

何儒道:“屯门的佛郎机人,常与dZ市集的百姓交易,购买日常所需的淡水、菜蔬、食物,这两个人喜欢喝米酒。”

汪宏道:“太好了,何巡检,你这就叫人准备米酒,打扮成卖米酒的商贩,找机会和他们接触。”

周敏静扔给周破敌一把钥匙:“破敌,去库中取黄金百两,明珠十颗,当做人家救你的谢礼,你也去!”周破敌道:“领命!”

何儒跟着周破敌出来,心中觉得能够立功,沾沾自喜。但何儒又担心起来:“虽然汪大人将这事儿交给我,好米酒易得,卖酒的人家也不难找,只是如何能找到信使传达二位大人的意思,又不让佛郎机人起疑呢?”

周破敌拍拍何儒的肩膀,道:“巡检老哥,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你可还记得海上第一镖,天海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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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舱中,周破敌先对着杨、戴二人各磕了一个头,道:“谢谢二位大哥的救命之恩。”

两人连忙将他扶起来,道:“小兄弟,我们能救你,这也是天妃娘娘在保佑你,我们也不能居功。”

周破敌脱下鼓鼓囊囊的棉袄,从怀中掏出十个大金锭、两大串鸽子蛋那么大的明珠,双手捧给两人。两个人虽然叫金灿灿的金子映得眼睛放光,但也不由得吃了一大惊,戴明问:“周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破敌道:“也不瞒二位哥哥,我确实姓周、是从小在杭州长大,我的大哥,正是提督广东水师的指挥使、绥远侯周大人。我这次来,既是为了私事,感谢二位哥哥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大事。

我们侯爷见识过佛郎机人船和炮的厉害,十分想要得到这两件法宝。只是全大明境内,还没有一个人能如二位哥哥般有见识、有本事,能知道这两件法宝的造法。

两位哥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害你们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们二人仁义,既救了我性命,侯爷说,二位哥哥一定是重情重义的人,希望二位哥哥能回到大明。

二位祖上也是广东人,一来,二位哥哥如此才学、见识,在佛郎机人的船上却总是被当做外人防备,被歧视,屈居人下,多么不痛快!倒不如回大明,堂堂正正地弄个官当当,造船造炮,为国效力,干出一番大事业。

侯爷公主娘娘的外孙,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他说,别的不敢说,叫二位哥哥财力能得万亩良田,光耀门楣,在祖祠里拉上十里红布宣扬二位哥哥的功绩都不为过。

侯爷说,这些是见面礼,先谢二位哥哥救我性命。若是能够造成楼船铁铳,那更有十倍、百倍的赏钱!”

两位祖籍广东的中国工程师被眼前金灿灿的大金锭和“万亩良田”“光宗耀祖”“宗祠流名”“万载香火”的说辞准确地击中了功利心,想了想在佛郎机人船上吃到的歧视和吆喝,被他们防备;又想了想雕梁画栋、烟火兴盛的宗祠牌坊,二人对视一眼,看了看金子,点点头。

“只是……我们怎么脱身呢?”

破敌道:“二位哥哥什么都不用忧虑,侯爷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等到半夜,佛郎机人们都喝醉了,二位跟着我用绳子坠下船去,到时候会有小船来接。”

二人于是收下金银、收拾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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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甲板上的人都在香甜的米酒、美丽的买酒姬的劝酒下喝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的了。

一艘小船悄悄停在蜈蚣船的船侧舷。

“干什么的?”

“卖米酒的,结账!”

“快滚吧你们!敢跟我们要钱!”

杨三、戴明和破敌、戈舒夜悄悄地从船首的绳索上坠下,登上小船,往岸边划去。

周敏静带着何儒在岸边亲自迎接杨三、戴明,为他们接风洗尘、把酒言欢;另一边,汪宏在广州准备场地,征召船只、木材和铁匠、烟花爆竹场,准备仿造佛郎机人的船和佛郎机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