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白薇走进设计部时,能明显感觉到部门的气氛很沉，大家脸上都没什么笑容，只是看她一眼又继续手头上的事。
想来也是了，作为公司的一员,连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保障,出了事要被推出去背锅,换谁都会心凉。
现在想来，设计部门人员流失率大也有迹可循。
总监办的门被打开,傅浅宁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邵白薇表情随即一顿,紧接着看向工位：“陈露,进来一下。”
被叫到名字的陈露肩膀抖了下,慢慢站起身，面如槁木。
邵白薇跟着她走进去,傅浅宁坐在办公室休息区,桌上放着韦先生订单的相关文件，要说什么不言而喻。
“傅总……”
“坐吧。”
邵总不用招呼,轻车熟路走到单人沙发坐下,与她们两人形成一个三角对峙的场面。
没等傅浅宁开口,她先发制人：“韦先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不需要你们出面。”
这话一出,不止是傅浅宁,就连陈露都愣住了。
她看向陈露：“该上班上班,不需要你揽的责任，公司不用你揽。”说完站起身，直直走了出去。
从设计部门出来,傅浅宁就追了上来，她快步向前抓住邵白薇的手腕，“你别冲动。”
邵白薇停下脚步看她，说：“我冲动什么？”
“你想做什么？”傅浅宁问。
“不想做什么。我说了，这件事和设计部没有关系，我会处理好的。”
“那你想说是工程部的问题？”傅浅宁不自觉收紧手指，有意识压低声音说：“现在摆在面前的道路很清楚，要么承认设计有问题，要么承认质量有问题，你如果选择后者，是在打我们自己的脸。你身处的位置，应该首先要考虑公司的利益，不要被人抓住话柄。”
傅浅宁很清楚，即便邵白薇现在以顾问的职务与张宗旭平级，但公司决策权还是掌握在总经理手里，意见出现分歧一定要有人妥协。
以这人现在的态度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张宗旭若是在这吃了亏，肯定要在别处找补回来，邵白薇以后在公司的处境会变得很微妙。
“……”
邵白薇清楚目前的情况不管承认设计还是质量问题，都会影响到公司的口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留下来的人心寒？无辜的人为什么要为贱人买单？
“我知道怎么做，也没那么莽。”她甩开傅浅宁的手，“你别管了。”
“不……”
傅浅宁还要说话，邵白薇竖起眉毛声音提高了一个度，“现在在公司，作为下属你就该听我的！”
在走廊的争执引起部门里的人注意，已经有人偷偷探头往外查看情况。
“你想越级吗？”
她表情严肃，作为上级的气场一下压制住傅浅宁，“回去。”
傅浅宁皱了下眉头，这人犟起来是真的犟，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软下来：“你好好想清楚再行动。”
邵白薇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已经想清楚了。
原本打算自己亲自去找韦先生协商，可转念一想，即便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顾问，但位置摆在这，让该担责的人去实施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张宗旭态度再硬，终归是有把柄的，他着急让设计部担责，不就是害怕这件事掰扯起来把豆腐渣工程摆在台面上来么？
她想了想，去了趟总经理办公室。
张宗旭见了她一如既往热情，只是满是笑容的脸上，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笑意，两人假意寒暄后在会客区坐下。
“张总，韦先生那边，设计部今天派人过去处理是吧？”
“是的。”张宗旭点了下头，“韦先生在网上发帖子了，他的重点在于我们设计师给他设计的房子不专业，所以我想着让设计部那边出面，平息韦先生的怒气，对方看到我们的诚意后也会选择谅解。”
“虽然我不认同他说的，可现在网上已经有了一定关注量，在谈的客户也对我们的专业产生质疑，只能先息事宁人。至于涉事的设计师……公司不会处罚，毕竟这样的设计本就是客户提出来的，仗着我们没有文字存证，反咬我们一口。”
“嗯，这样吧——为了更能表达我们的诚意，下午我带个工程师跟着过去看看，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房子哪里该返工的再重点核对一下，好计算这次的损失。”
听到邵白薇说要去看房子，张宗旭眼里的情绪顿时变得微妙。
她继续说：“我想既然设计师在韦先生这里失去了‘信誉’，她们说什么都会质疑。而我作为公司的运营顾问，同时也是一名硬装设计师，对韦先生来说，亲自看过房后，他应该会给我几分信任吧？”
之前上门拍摄的照片里看不出来详细的问题，可张宗旭早就在小舅子那里弄清楚事故的实际原因，不是什么返潮螺丝松动。
而是那堵墙体在做的时候‘节约’成本用了空心砖，正好膨胀钉就打在了空心处。
楼梯靠的墙是否承重墙不重要，但如果是空心砖墙面，大大增加了安全隐患，尤其是楼梯使用频繁，时间久了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了。
只是墙面脱皮可以用返潮推诿，可空心砖墙体，作为硬装设计师看不出问题就是眼瞎。
可刚才自己言之凿凿，现在很难反口，张宗旭面上不动声色应了下来，在心里想如何让邵白薇不去看房。
“张总，不过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邵白薇话锋一转，“现在已经有客户因为帖子而质疑我们的专业，公司让设计师登门道歉，不就是间接承认了我们不专业么？是否会大大增加客户的流失率呢。”
“邵总，你说的很有道理。”张宗旭立马附和，顺着她的话说：“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是我疏忽了，这确实是很关键，现在家装行业竞争大，流失几个客户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顿了下，补充道：“怕是比这笔单子造成的损失还要大。”
“哎，问题就出在当时的工程师离职了，他的责任可比设计师要大多了。”邵白薇暗中观察对方的神色，“而外包施工队，没有签订书面合同的劳务关系，本就不受我们管控。”
张宗旭收到心理暗示，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邵白薇去看房子，立马抓住机会。
“虽然没有劳务关系，但工程部每次派单都会开单据，邵总你这么说来，施工队的责任更大，作为拥有丰富施工经验的工长，既然知道房屋有返潮的情况，没有反馈，也没有做进一步的加固处理。”
说着说着张宗旭自己入了套，当即改变主意，打电话给吴志豪让他联系当时的外包施工队去和韦先生进行协商，今天之内必须解决这件事。
邵白薇离开前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过了几分钟，张宗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她的套路里。
“草！”张宗旭气得砸桌，怎么就让一个黄毛丫头给牵着鼻子走了！看来还是小瞧了她！
下午的时候，邵白薇看到韦先生发在网上的帖子已经删除了，不知道吴志豪是怎么交涉的。
只是想到工程部之前的态度跟个爹似的，现在低三下四去给人当孙子，那感觉肯定很酸爽。
至于赔偿的损失怎么分配，是工程部赔还是外包施工队赔，这都不关她的事了，吃下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说活该。
手机咯噔响了一下，傅浅宁发来的。
[傅浅宁]：网上的帖子删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邵总挑了挑眉，虽然她很想把张宗旭臭骂一顿，把那些破烂事摆在台面上来说，可职场是个颇复杂的小型社会，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而如何用简单又不是礼貌的话语让对方心甘情愿掉入坑里，可比臭骂一顿要让人膈应得多，至少表面上用不着撕破脸。
当然了，如果张宗旭堂堂正正，也不至于会上她的套。
[邵白薇]：
通过这一次，张宗旭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倾心于设计部的，即便没有这事，等周末去参加设计部的团建，或多或少都会揣测。
也就不遮掩了，打开某外卖app，邵总很豪气地点了一整个部门人数分量的下午茶。
半个多小时后，穿着制服的骑手直接抱着外卖箱上来。
“你好，丑团外卖。”骑手扯着嗓子喊，“邵女士哪位？你的外卖到了。”
部门里的人都在忙，离得近的同事没多想，目光聚焦在电脑屏幕，直接说：“放桌上就好了。”
随后，骑手把外卖箱里的奶茶全拿出来，整齐摆在桌上，之后拎着空外卖箱就走了。
“哇！”突然有人惊呼，“今天有下午茶耶！”
“谁点的啊？佳思？”
“啊？宁姐没让我点啊。”
一群人凑到桌前，猜测是谁请的下午茶，又一个骑手走进来，手里拎着k家标志性的袋子，满满一大提。
里面的食物全部拿出来，和奶茶摆一起占了一整张桌子面积，长长的小票上显示抬头是“邵女士”。
“邵女士？我们部门没有姓邵的啊。等等……不会是邵总吧？”
“她为什么突然给我们点下午茶啊？”
正在议论是谁这么大方，办公室里的傅浅宁听到动静走出来。
在看到小票上中间被打了隐私的电话号码，一下就认出来，说：“是邵总请你们吃下午茶，大家吃吧。”
说话的同时，她给邵白薇发了条消息。
一两分钟后，邵白薇就出现在设计部门里。
在分下午茶的人条件反射站成一排，一副等候领导指示的模样。
邵白薇环视了眼众人，明显感觉到气氛比早上来时轻松多了，大家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淡漠。
她清了清嗓子，“我来公司有一段时间了，算起来还没有正式和大家接触，所以今天请大家吃个下午茶，工作之余轻松一下。”
“还有就是最近公司发生的事，可能让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情绪，现在已经圆满解决了，请大家放心，也希望大家能够提起工作的热情，相信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人。”说到这她看了看傅浅宁，“你们的傅总也有在为大家争取更多的福利，她永远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感觉自己的大饼画得有点大，可气氛烘托到了这，不自觉就说了些漂亮话。
看到投在自己身上期待且敬仰的目光，邵白薇算是明白为什么领导都喜欢说场面话了。
简单说过几句之后，邵白薇拎着一小盒烤翅走进傅浅宁的办公室。
刚坐下准备啃鸡翅，就听到傅浅宁问：“张宗旭没有为难你吧？”
“他只是坏，又不是傻。为难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傅浅宁在她身旁坐下，侧身看着她，“总之……这次谢谢你。”
邵白薇看不惯任人宰割的懦弱行为，可她很清楚，身处在傅浅宁这样的位置，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选择退一步息事宁人并不丢人。
只有坐到最高的位置，才能得到真正的‘公平’。
她咬了一口翅根，说：“我只是看不爽他这么犯贱。”
“……”傅浅宁默了默，隐隐担忧起来：“这次算是和他结下梁子了，以后你要小心。”
“我只是过来出差的，并不完全算派维的人。”邵白薇说，“大不了辞职走人，又不是没有更好的平台。”
说这话时用的是开玩笑口吻，可邵白薇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严格来说她归属于法国的总部，外派随时都可能结束，到时候她要回到总部工作。
如果回到法国，对未来的发展规划来说，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待在法国，就父母要回国发展而言，她就有足够的理由跳槽回来。
更何况……现在还有傅浅宁。
鸡翅还挺好吃，奥尔良口味的，她咬了两口，发现傅浅宁无动于衷，只是盯着她看，眼神柔柔的。
“你看我干嘛？”她说，“吃啊，今天不是星期四，可贵了，别浪费。”
“好。”傅浅宁应了一声，抬手不是伸向盒里的鸡翅，而是捉住邵白薇的手腕，略低头，就把她咬过两口的翅根，剩下一块肉咬掉了。
“？？？”看着手里一根光杆棍子，邵白薇瞪大眼睛，“你怎么抢我吃的！”
“那我还你。”说着，傅浅宁把脸凑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你好恶心。”邵白薇伸手推她的脸，抓起一个鸡中翅就往她嘴里塞。
然后就看到某人咬着鸡中翅在笑，跟二傻子似的，哪还有几个月前在同一栋大楼重逢，精致干练的女强人气场？
…
临下班前，佳思拿着手机进来。
“宁姐，周六去山庄的大巴车已经谈好了，包来回。”
“菜单也和山庄负责人确定了，就是住宿有点问题。”
佳思把手机递给她看，“按照两人一间的标准，标间刚好够我们的人数。但是邵总的房间……大床房没有了，还剩套房，就是贵点，要不给邵总定一个大套？”
傅浅宁看了眼，故作云淡风轻道：“预算够吗？”
“省一省应该够的。”
“……”傅浅宁默了默，“出去玩不要省，影响大家团建体验。”
顿了几秒，傅总又说：“让她跟我一个房间。”
“哦，好的。”
“到时候你分房间。”
“啊？…好的。”
佳思挠了挠脑袋，以前团建都是现场根据意愿组队自己拿房卡，哪用得着她分房间啊？
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