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天空很蓝,日光很亮,照得房间内暖暖的。

  窗帘拉上。

  桌上花瓶内插着的玫瑰由鲜红变为暗红。

  卢箫仔细洗过了手,之后还用酒精消了毒,说她马上要进行外科手术也不为过。她的强迫症一直都在,而且会存在于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床上的蛇在蜷缩中等待。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跟随上尉的身影,似墓道中的鬼火。

  “你不许带有任何同情。”

  “我没有资格同情你。”

  “你没爱上任何人,你现在心里想的只有我。”

  “只有你。”

  可能是特殊时期的原因,今天的大白蛇尤其唠叨。但卢箫一直耐心回答,且语气一直温柔得能将人融化。她一直很耐心。

  白冉将头靠在膝盖上,脸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已经不需要缩近距离,光是看着年轻的上尉,身体便会软下来。

  卢箫坐到床沿。表面淡定,其实在不停的紧张,洗净的手指不住颤抖。对于这件事,她完全没有经验,因为很久以前的记忆都是被挟持在下面的。

  白冉表情幽怨:“你之前说了不会和我做。”

  “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想了。”

  “我不信。”

  心口不一,抑或是特殊时期引发的疑神疑鬼。明明几天前还自信满满地认为全世界都喜欢自己,今天却莫名其妙不自信了。

  卢箫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到白冉身边。

  “因为我确实不是木头。昨天你涂上口红后,我很想吻你;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没有本能的干扰,我还是控制不住,比你低等多了。”

  说罢,她的脸贴上白冉的脸颊;她们的脸都在发烫,烫成春日的温泉。

  所有防线尽数崩塌。可以在暴风雨中尽全力托举最后一块钢板,却无法拒绝早春的一支野花。

  白冉转过身去,环住上尉的肩膀,嗓音沙哑而颤抖:“我在上面。”

  卢箫很顺从地让她跨了上来,而自己斜靠在下面。与以往不同,这次她心甘情愿在下面。

  尊重傲气与压制力,尊重身上人的一切癖好。

  白冉将上半身的毛衣潇洒一脱,扔到卢箫起伏得越来越快的胸口,毫不拖泥带水。

  她抬手将瀑布般的金发撩到身后,锁骨处的阴影轻微摇晃。

  乳白色的皮肤,直而有力的肩,两侧华丽陷进的腰,介于军人与琴手之间的小臂肌肉线条。圆润之峰透出无限生命活力,窗帘缝隙投入的熹微晨光之中,那是一座完美的古希腊雕像。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火焰。

  那不再是酒店房间,而是史前的雨林。

  卢箫从身体到心灵,开始由内而外地颤抖。雌蛇甜甜的气味钻入鼻尖,她头一次觉得,服务于人是种莫大的恩赐。

  “我缺乏经验……可能做得不好。”

  “卢上尉天赋异禀,会做好的。”这样轻松的调侃,终于恢复了些许往常的姿态。

  卢箫试探性地将双手放到那纤纤细腰上。

  “那你要及时给我反馈。”

  “闭嘴。”那双绿眼中突然迸出了侵略性,带着足以吞噬星空的欲望。她捧起卢箫的脸,逼迫她贴近。

  是肯定的标志,是乐意的信号。

  卢箫不再犹豫,脸颊靠在她的胸口,砰砰的心跳顺皮肤传入耳朵。她们开始共用一个感官。

  白冉单手解开卢箫衬衫的扣子,一切动作都熟练流畅。她翘起尖尖的下巴,微笑与迷离的眼神一同诱惑。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还能看到点点泪光。

  “你只需要告诉我的身体,它完成使命了。最高明的骗术,你懂的。”

  **

  如何驯化一条蛇?

  那天,卢箫找到了答案。

  当捕猎式的眼睛蒙上楚楚可怜的泪光时,当脸颊的红晕透出服从的温顺时,当进攻转为包容时,她找到了答案。

  用温柔与纵容,用平等与尊重。

  她们相对躺在洁白大床上。

  她们相对躺在天使的羽毛上。

  得到了满足的蛇环住上尉的身体,将脸埋到她的颈间。

  “谢谢。”

  “我也该谢谢你。”卢箫抱紧她。

  这是真心话。

  经过今天,恶魔的阴影已经消散,她将不再惧怕太阳。

  身上全是汗,但仍紧紧贴着。

  卢箫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什么;不是指热爱,而是纯粹的喜欢。喜欢的不光是那具身体,还有其内的灵魂,喜欢这女人的一切。

  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快乐能够比肩刚才的事情。很惭愧,但这是事实。

  白冉的鼻尖贴到她的锁骨处:“已经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我很高兴。”

  “好想一直抱着你。”很接近调戏的语气,但相比调戏又过分诚恳,还有点像撒娇。白冉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不再受本能的任何干扰。

  如果她们的身体可以融入彼此。

  如果能够成为一片永不分离的混沌。

  这算是求爱?还是告白?还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过于模棱两可的话语,一股陌生的恐惧泛上心头,让卢箫的四肢突然僵硬。她想起白冉平常的态度,明白这或许什么意味都没有。

  对这条来去无踪的蛇来说,还是自由最重要。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单纯的上床就好。

  然而刚才自始至终,卢箫只吻过那雪白的颈。她自认为没有资格直接吻嘴唇。

  遗憾,却又不那么遗憾。

  幽静的秘密并不重要。

  “你怎么不理我?”白冉抬头,不悦地看她。嘴唇轻轻嘟起,任何军队的影子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女孩。

  卢箫愣了:“刚才那句话需要回复吗?”刚才那句话,怎么听都是陈述句吧,她很迷惑。

  白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额头蹭蹭她的锁骨。她被可爱到了,不悦的表情再装都装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最喜欢‘dasUnaussprechliche’(不可言说之物)。”

  卢箫也笑了。

  **

  从酒店走出后,白冉自顾自换了个方向。街道依旧空无一人,她高傲的走姿掀起了一阵风。

  “去车站的大巴在那边。”卢箫跟了上去,指向另一个方向。

  白冉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谁告诉你我要去车站了?”

  “那你要去哪儿?”

  白冉戴起墨镜,长风衣与短靴让她看起来如职业女性般干练。

  “坐计程车。我要去莱比锡,法兰克福,然后去阿维霓翁,再一路南下玩过去,到那不勒斯再坐火车。”

  卢箫更加迷惑了:“不走了?”她明明记得,今天她们本打算分别来着。

  “问题都解决了,走什么?”白冉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她。“你还能休息一周呢,这么早就回去上班,岂不浪费?”

  卢箫一下子明白了,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该好好放松一下。难得的长假。”

  那一刻起,轻松愉悦。

  两人说说笑笑,踏上了一辆计程车。

  “喜欢海么?”

  “我会晕船。”

  “懂了,所以是陆军指挥官。”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逗你的,不用总当真。”

  **

  不管再过多少年,那段回忆仍是最幸福的片段。

  沉浸在中世纪的人文盛宴中,什么都可以忘记。阿维霓翁的城墙透露出古老的智慧,为数不多保留在世州境内的旧世纪教堂庄严肃穆。

  站在罗纳河畔,地中海咸湿的风轻轻吹拂脸颊。卢箫眺望着远方,和身边的人一同陷入古老的思考。

  白冉透过眼镜,看向远处的教堂。

  “埃克哈特就死在了这里。中世纪为数不多在神学领域承认女性价值的‘异端’,也是为数不多不高高在上用拉丁文装神弄鬼的大师,然后被判处了死刑。”

  “你对神学还有研究?”

  她的目光逐渐悠远:“神学和任何学科都不分家,包括医学。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世州人都不信神了,旧欧人也基本不信。”

  “唯物主义能更好地促进科学进步,世州政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代社会宁愿信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事实上,神是对自然的崇敬的一种转化。许多古代学者都信神,力学三大定律也照样在信仰中诞生。”

  真正交谈起来,卢箫发现,白冉比之前观察到的还要博学多识。虽然她平时的行事方式很自大,但谈起知识来,辩证的态度却比世州的大部分学者都要谦虚。

  “你真的很厉害。”

  “谢谢。”

  “那你信神吗?”但话一出口,卢箫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愚蠢。白冉是北赤联出身,当然是拉弥教徒。

  然而,答案却出乎意料。

  “不信。”冰冷又干脆。

  “你不是拉弥教徒?”卢箫疑惑地蹙眉。

  白冉的眉毛微微抬起,很嘲讽的样子。

  “打着信仰的旗号搞群体压迫,逼女人当附庸,我怎么可能信这种丑陋的宗教?”

  “那你信什么?”

  她嘴角向下扯动:“我信我自己。”同时,眼镜顺着高鼻梁向下滑了一丝。

  “……”卢箫垂下眼,开始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乍一听很荒唐,但细品又会觉得十分合理。也确实是白冉能说出来的话。

  罗纳河上,三两只渔船驶向远方,渔船上的渔夫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其乐融融。他们抽烟的样子很快乐,很自得,仿佛那是极乐世界。

  “你要烟么?那边有烟酒商店。”卢箫指向街道尽头。

  白冉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不抽了。”

  “欸?”出乎意料。卢箫清楚记得,当年打仗时,这女人抽烟抽得很凶,只怕把肺都抽坏了。

  然而,那双比翡翠还清澈的眼睛映照着河面的波光粼粼,侧脸如温柔的母亲。

  “你不喜欢烟味,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懂?】

  从爱上卢箫的那一刻,白冉就不再抽烟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顾一下是从第几章开始的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