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
所以所有正常的, 或者是认为裴慕西是一个正常人的人,都觉得她很快能在这件事上过去,就算是耿耿于怀几天, 几个月。
这件事也迟早会过去。
但是,她好像就总过不去这事。
她一直不断地回想,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选择在那个下雨天开车去露营,如果那天并不是她生日, 如果在裴斯云明确提出自己没时间后她没坚持让刚从国外赶回来的南悦斯陪她去露营,如果她只是普普通通地过了一次生日,如果她不是刚拿了露营车驾照没多久就逞强, 如果南悦斯提出要自己来开那段路的时候她没有反对……
坐在副驾驶的是她, 会不会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只要一闭上眼睛, 她就能记忆起无数个当时的细节。
是一个雨天, 朦胧细雨,天气预报说那天只是小雨,10度到20度,局部多云, 阵风风速最高6米/秒。
她在车上放的那首歌叫《乐园》, 缱绻的粤语女声,大概是车载u盘坏了,所以那天一路上她们只能反复听这一首歌, 听了很多很多遍。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刚拿露营车驾照不久, 南悦斯刚从国外回来, 熬了一个通宵, 于是裴慕西逞强说自己来开车。
南悦斯眯了一会还是睡不着, 偷偷摸摸地瞄她一眼,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然后静悄悄地打了一通没有被接通的电话。
裴慕西知道南悦斯又认输了,去哄那个矫情又多疑的明思曼,她当时想,幸好她不谈恋爱,否则恋爱谈成南悦斯这样,有什么意思?
可后来每次回忆起来那通没打通的电话时,裴慕西又有些希望当时那通电话是打通了的,她是不喜欢明思曼,她是觉得明思曼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可这并不妨碍她为失去南悦斯的明思曼感到惋惜。
她始终记得,当巨大冲撞力袭来的那一秒,那首《乐园》正唱到那一句:
烟花璀璨一世极荒谬
他朝即使失去没所求(标注1)
下一秒,女声戛然而止,在这突如其来又极为漫长的一秒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在耳朵边上回响。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缓慢滑落。
疼,很疼。
她缓缓扭头,看到南悦斯眼神里的惊恐和无力,里面的情绪太过汹涌,汹涌到她在那一刻甚至开始走神。
据说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脑子里会闪过许多生前的画面。
裴慕西猜那一刻,南悦斯应该想到了很多人,裴斯云、明思曼、南西峰、甚至是周湛……应该也想到了很多事,譬如她刚采访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素材;她刚给裴慕西买的生日礼物,一辆敞篷车;她回国之后甚至没能和裴斯云见上一面,因为裴斯云在医院,一夜未归;还有那通没有被明思曼接听到的电话。
所有的一切,全被这场从天而降的车祸打散。
可偏偏,裴慕西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
她记得很清楚。
车辆翻涌,南悦斯面目全非,满脸鲜血,眸底的光仿佛也被血淋熄,有血滴落在裴慕西身上,温热,炙烫,经久不灭,汹涌澎拜。
她分不清。
这到底是南悦斯的血,还是她自己的血。
可悲的是,裴慕西当时的意识很清醒。
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身体上的撕扯疼痛极为剧烈,来自灵魂里的撕裂感仿佛入骨。
南悦斯呼吸粗重,悲哀又绝望地看着她,努力张唇试图发出声音,可又有汹涌的血从嘴里涌出来。
裴慕西想,南悦斯当时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可最后,南悦斯只能说出几个字。
在那样的状况下。
南悦斯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气息粗重,用她冰冷的掌心,捂住裴慕西哭得汹涌的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不要怪……自己。”
偏偏,这是南悦斯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
南悦斯的呼吸声越来越长,一呼一吸拖得很长。
直至消失。
裴慕西哭,撕心裂肺地哭,浑身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来临。
流的眼泪再多,都无法浸透南悦斯丧失生机的手。
在救护车来临之前,她度过了极为漫长、又极为清醒的时间,眼前一片黑暗,可她却清醒地看着南悦斯的生命在她面前消散。
有雨水,或者是血滴落下来的声音。
滴答,滴答。
从南悦斯的呼吸声消散,至寂静的世界重新出现慌乱的脚步,她一共听见1075次这样的滴答声。
类似一种生命流逝的声音。
有人赶到,将她和南悦斯分开。
她被抬上担架,呼吸粗重,恍惚间睁眼,看到她当时装在车上的,已经七零八碎的画具被雨水打湿,被鲜血浸透。
有她自己的血。
也有南悦斯的血。
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可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南悦斯已经彻底消失,被装在了一个小盒子里。
裴斯云表现正常,仿佛不像是失去了一个女儿。
就像在南西峰葬礼那天一样,裴斯云甚至还能在医院给别人做手术,有很多人夸裴斯云,说她舍己为人,因为她是有名的肝移植手术专家,所以很多手术她都不能让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等。
有很长一段时间,裴慕西不能理解裴斯云的做法,她看起来很平静,毫无悲痛感。
沈梦丹来看她,和她说,是因为她昏睡太久,其他人都已经过了最悲痛的时期,裴斯云也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很久吗?
其实不久,不过才七天。
她仿佛就已经延迟这个世界很多,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虚幻,她分辨不清,到底那场噩梦在她的世界有没有过去。
于是,在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难再拿得起画笔,也很难去见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因为她并不想感知到,自己是活着的。
南悦斯这个人很残忍。
她说,让裴慕西不要怪自己。
裴慕西做不到。
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死去,她不能丢下裴斯云,因为南悦斯会责怪她。
南悦斯热爱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于是每一个人,都很难从失去南悦斯的悲痛里,彻底挣脱出来,就算裴斯云表面看起来和往常无异,可深夜里还是会盯着南悦斯留下的书,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也不翻页,只凝视着。
裴慕西时常思考,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
是南悦斯吗?
不是的。
南悦斯当然希望她可以继续过正常的生活,不要继续被困在那场噩梦里。所以南悦斯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要怪自己。
是裴斯云吗?
不是的。
裴斯云没有责怪她,让她失去了她的女儿,就像她从未责怪过她,让南西峰葬身于那场车祸里。
是裴慕西自己吗?
不是的。
裴慕西并不想让自己沉溺在这场痛苦里,她很希望自己能做到南悦斯说的话,可实际上,这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
是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用怜悯眼神说着安慰她的话的人吗?
不是的。
她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和说辞。
直到。
直到比赛完回来的夏糖出现。
在门外,和她说:
“姐姐,我会陪你一起痛。”
“虽然我知道疼痛这种东西,是不能被分担的,但我就是想着,如果我陪着你一起痛的话,你可能就稍微会好受一些。”
“但是你放心,姐姐,我不会耽误我的学业,也不会耽误比赛,我知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事情。”
“如果你嫌我烦的话,我就给你写信;如果你不嫌我烦的话,我就每天和你说十五分钟的话,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其实我很会说话的姐姐,我真的话很多,所以我完全完全完全,可以一个人把这十五分钟填满。”
“我只是,想陪着你。”
很久以后,她回想起夏糖当时说的那句话,回想起很多个被夏糖一个人填满的十五分钟,忽然明白:困住她的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当时没有一个可以和她同频率的人。
所以当时没有人能把她拉出来。
但夏糖在救她。
用一封封手写信,用她精心灌溉的绣球花,用那本被她篡改了结局的绝版漫画——漫画原结局并不圆满,但夏糖用着自己笨拙的画功,将漫画里死去的每个人都画了出来,虽然裴慕西差点没能分清楚到底谁是谁,可这并不妨碍,夏糖用很多稚气却赤忱的方法,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裴慕西离开南广。
试图逃离这个存在着伤痛的地方,试图让自己耳边不停回响着的滴答声消失,她去了很多地方,这几年她做遍了各种极限运动,跳伞、潜水、蹦极……感受风、窒息和失重。坠入海底、跳入空中、飞翔天边……好像可以从原定的时间和空间中逃跑,奔向那个滞在她脑子里的瞬间,在不受控制的轨道里试图遗忘,或者是掌控那个瞬间。
这些方法说不上失败,也说不上成功,只能让人麻木,于是她只能失魂落魄地回到这里。
尽管那些滴答声没有马上消失。
尽管她仍然需要用其他方式来掩盖自己耳边的滴答声。
但是不久后,她发现:
这里才是属于她的治愈童话。
-
医院的人来来往往,有人的视线停留在她们两个身上,可没有人驻足,毕竟这种事情在医院很常见,没有人会觉得她们奇怪。
夏糖哭了很久。
哭到裴慕西单薄的衣襟几近湿透。
裴慕西的眼泪也静默地淌了一会,可她现在没有借口,因为她没有戴那副让她不舒适的隐形眼镜。
过了好一会,夏糖缓过来,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抬眼看她,眼泪浸透眸底,映着粼粼金光,
“姐姐,你身上好凉。”
裴慕西反应过来,嗓音嘶哑,
“有吗?”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多凉,只隐隐觉得自己被温暖的夕阳包裹着,仿佛置身于暖煦的海洋中。
夏糖皱了皱眉,眼睫上还挂着泪水,站起来的时候晃晃悠悠的,摇摇欲坠。
她脱了自己的卫衣外套,盖在裴慕西身上。
“怎么只穿着短袖就来了?”夏糖问她。
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落到肩上,裴慕西站起身,有些腿麻,她缓了一会,盯一眼自己肩上的外套,又瞥一眼脱了外套之后身上只穿一件单薄长袖的夏糖。
纤细的胳膊被罩在宽松的长袖里,是一种仿佛一阵风刮过就能发抖的单薄羸弱。
“我不冷。”裴慕西这么说着,然后又把外套盖到夏糖身上,小心翼翼地裹住她。
夏糖蹙着眉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底的润光还在微微闪烁着。
可裴慕西不准备让她说出口,便接过她手上的文件袋,从兜里掏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纸巾,有些皱皱巴巴的。
她给夏糖擦着眼泪,转移了话题,“和沈阿姨说了这件事没有?”
“没有。”夏糖摇头,“手机摔坏了,还没来得及说。”
“检查结果确定没问题吗?”裴慕西又问。
夏糖点头,“没问题,如果姐姐还不放心的话,我明天就再来检查一次。”
裴慕西静默地望着她,眸光微微闪烁。
过一会,她轻叹口气,抬起手,掌心缓缓落到夏糖蓬松的发顶上,用着极为轻巧的力度揉了揉,
“我很放心。”
“只是这段时间,先不要开车了。”
夏糖愣了几秒,失魂落魄地垂眼,声音细弱无力,
“……好。”
“不是因为担心你会出事。”裴慕西微微低头,“我相信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也不会阻止你以后去开车,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去产生阴影。”
“相反,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再次置身于那样的状况下,所以我也不会去限制你什么。”
她说着停顿了几秒,又将到嘴边的话重新组织了语言,放轻声音说了出来,
“夏糖,我想试着去尝试一次。”
因为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你和我共振的频率,在这件事情上,你似乎比我更看重。
所以我决心再试着挣扎一次。
再试着去治愈自己一次。
因为你的存在,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你突然成为了我对抗世界的双倍力量,甚至比我自己的力量来得还要澎湃,还要汹涌。
裴慕西没有用这些抽象的话语,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可夏糖似乎却能从她这句简单的话里,读出来她要尝试的是什么。
“姐姐……”夏糖仰头,湿润的睫毛颤了颤,轻轻唤她,懂事地没有继续纠缠刚刚的话题,
“那车要怎么办?”
裴慕西凝视着她,
“车要修,我要做个全面的检查。”
夏糖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肯定很贵吧。”
“不贵。”裴慕西说,“我很有钱。”
夏糖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类似于玩笑的话。
裴慕西笑,又揉了揉夏糖的头,才不舍地把自己的手收起来,插进裤兜的那一秒,指尖还蜷缩着,
“我很有钱,还可以给你买手机,顺便给我买一件可以穿着去见人的外套,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这么说着。
夏糖瞪大眼睛,似乎是有些挣扎,也提出反对。
于是裴慕西在她说话之前就先出声,
“不许反对。”
她很少这么强势地说话,特别是在夏糖面前,因为她总想着自己要当一个识大体不和小孩计较的姐姐。
可这次她偏要计较。
于是夏糖只能把话憋进去,哼哧哼哧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在裴慕西瞥过去的眼神下,没能说出一句反对的话。
裴慕西满意地带着夏糖去买了新手机,让夏糖用新手机打了电话给沈梦丹报备,顺便给自己买了一件稍微可以御冷的黑色长风衣外套,搭在短袖T恤和灰色运动裤外面,很不搭,也很不正式。
可是。
在把车钥匙给小李,和小李说好车辆的处理事宜之后。
她穿着这一身极为狼狈的穿搭,买了一束洋桔梗,在这个寂凉又清醒的冬夜,望着夏糖纯粹的眼,提出,
“我们去看一看南悦斯吧。”
夏糖有些慌张,摸了摸自己脸颊上贴着的创可贴,攥了攥手指,“这么突然吗?”
“我要不要再换身衣服,或者是买点什么给南姐姐。”
裴慕西张唇,“不用,她不会嫌弃我们,她不出门的时候还经常头都不洗。”
夏糖弯了一下眼,“南姐姐知道你这么说她,肯定要骂你了。”
裴慕西笑,轻松地笑,
“骂就骂吧,她骂我的还少吗?”
“也是。”夏糖说着,却又在看到裴慕西手上的洋桔梗后抿了一下唇,补了一句,
“那我也买一束。”
“姐姐你不要帮我付钱,我付。”
裴慕西知道夏糖在担心什么,无非是今晚她总是把夏糖要买的东西抢先付了,连说好的奶茶也偷偷付了。
“好,不帮你付。”她这么说着,又嘱咐一句,“买绿色洋桔梗。”
“我知道。”夏糖说,“南姐姐只要绿色洋桔梗,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每次我生日的时候,或者是过什么节日的时候,她都只给我送这个花。”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裴慕西垂下眼,轻松地笑,
“真是个怪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不怪。”夏糖替南悦斯说话,“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南姐姐这么浪漫专一的人。”
她说着,然后又眨巴眼睛,补充一句,
“当然姐姐先除外。”
“为什么要把我除外?”裴慕西笑着问。
夏糖慢悠悠地摇头,
“因为我不知道姐姐谈恋爱是什么样子,所以先除外。”
“不过我想,姐姐谈恋爱的话,肯定是全天底下最浪漫最专一的人。”
她说得诚恳,好似她就该如此相信裴慕西。
裴慕西却并不觉得。
她抿唇,望着夏糖明亮的眼神,过了几秒,轻轻说,
“夏糖,我应该是一个很悲观的人。”
悲观到,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在我头上。
悲观到,在触碰到爱情的边界时,我第一时间产生的反应是克制和逃避。
浪漫的是你。
悲观的是我。
“不是。”夏糖否认,嗓音轻软,望着她的眼神很乖顺,像是天边流淌的月光,
她只说了这句话。
便没再继续往下说。
裴慕西愣了几秒,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笃定,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嗯……”夏糖张了张唇,有些犹豫,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她轻轻咬住下唇,说,
“算了,还是先不说了,我们先看完南姐姐再说。”
裴慕西有些疑惑。
却还是没有反对的理由,等夏糖买好了花,便打了车一起去墓园。
等到了墓园,细雨已停,路灯摇晃,南悦斯的墓前已经有了一束洋桔梗,每天都会换新的洋桔梗,此时花瓣被打湿,沾了水珠,便又多了几分生机。
夏糖把三束洋桔梗摆得整整齐齐,有些疑惑地问,
“这是谁送的?”
裴慕西恍惚一秒,垂下眼睫,轻声说,
“一个比我要痛苦很多倍的人。”
夏糖愣住,抿了抿唇角,没发出声音,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陪伴着她。
“我没事。”
裴慕西垂下眼,笑,
“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我来的次数,远比这个人要少得多。但我偶尔听到打扫墓园的人说,这束洋桔梗每天都会换新,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把花放上的。”
“听起来像是,有个人每天都会过来,给南悦斯送上一束绿色洋桔梗。”
“那你碰见过她吗?”夏糖问。
裴慕西摇头,“没有,我来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过来也都是晚上或者下午,没能碰见她。”
“嗯……”夏糖拖长声音,“那姐姐想不想见她?”
裴慕西微微一怔。
见面吗?
她回想起自己那时看到过的明思曼,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儿,没了以前的明媚和张扬,却也无法死去,苍白得像是在那场自己压根并没有经历过的车祸里死去,眼底静得仿若死谭。
在南悦斯死之后。
她和明思曼只见过那一面。
便把对方都折腾得不人不鬼,重新撕扯着,将本该好转的灵魂浸入了冰冷的死谭里。
悲观的人最好不要相聚在一起。
否则只会有双倍悲观相撞,带来更加痛苦的折磨。
“还是不见了。”裴慕西轻着声音说,“我们现在见面,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应该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这样……”夏糖点点头,温软地看她,“那姐姐有没有想给她说的话。”
裴慕西静静盯着墓碑上的南悦斯,没有说话。
“那就是有。”夏糖猜测着,然后像是变魔法似的,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便利贴和笔,往裴慕西这边塞了塞,
“有想说的话就说说,我想她可能也很想知道你的近况,我猜你可能也很想对她说些什么。”
裴慕西下意识接过夏糖递过来的纸和笔,愣愣地看着,却发现夏糖连装在兜里的便利贴都是小熊。
夏糖没有催促她,只静静地陪伴着她,也没有看她到底要写些什么,然后又凑近几步,把三束洋桔梗调整着,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裴慕西看着夏糖认真又专注的侧脸。
觉着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淌了出来,然后在身体里绕了一大圈,温暖又灼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兀自从她手上攥着的便利贴上流出来。
她思考几秒。
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句话,于是在便利贴上写下那句刻在脑海里的话:
【南悦斯那会费尽力气说了一句话。
她说,不要怪自己。
我一直觉得她是给我说的,因为那时她一直看着我,因为当时那里只有我。
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
明思曼,这句话其实是没有主语的。】
-
从墓园出来后,夜已经有些深。
裴慕西将夏糖送到了校门口,“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很辛苦。”
“还好。”夏糖逞强说着,“不怎么辛苦,姐姐才辛苦,花了这么多钱,还奔波了这么久。”
“还好。”裴慕西学着她的语气,挑了挑眉心,“不怎么辛苦,我有钱,身体也好。”
夏糖笑她,“知道你有钱,也知道你身体好了。”
裴慕西也跟着笑,将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快回去吧,我穿这么一身,可不敢在你们学校门口站这么久。”
夏糖打量了她一下,“扑哧”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一身怎么了?”
裴慕西皱眉,“很丑。”
“不丑啊。”夏糖这么说着,然后慢吞吞地走进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微微仰头望着她,
“姐姐回去要注意安全。”
裴慕西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
夏糖因为她的动作有些受伤,可也只是瘪着嘴把手收回去插进卫衣兜里,静默地看她一会,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可还是有些犹豫,于是眸光摇摇晃晃,有些迟疑。
寂静的月光在周围流淌,淌到了心底的每个角落。
裴慕西动了动唇,说,
“那我先走了。”
她这么说着,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就看到夏糖琥珀色的眼眸里颤了一下,然后手腕被攥住,被柔软的指尖,被隐隐有些颤抖的指尖。
“怎么了?”她望着夏糖,问。
夏糖也回应着她的眼神,语气轻轻,呼吸有些局促,
“我今天想抱一下姐姐,可以吗?”
这是一个裴慕西很难预想到的要求,也是一个她很难拒绝的要求,因为夏糖就这么看着他,用着柔润又清澈的眼神,提出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
裴慕西迟疑几秒,缓慢地移动步子,走过去。
漫长的几秒里,她一直攥着自己的指尖,感受着疼痛带来的清醒,试图维持理智。
单手在夏糖肩上拍了拍,抱了一秒就松开,惹得那股甜软的香气只在鼻尖萦绕一秒就消散。
惹得人不舍。
可偏偏。
在她抽身离开之前。
夏糖拽住了她,然后抬起双手搂住她的背,将她搂得紧紧的,裹在这个柔软又难耐的怀抱里。
一阵风刮过,吞噬了心脏加速的跳动。
仿佛掳走所有的心跳。
她无法动弹,只是一个被掳走心跳的空壳架子。
笔直得僵在原地,感受着柔软的怀抱将她所有的克制和执拗融化。
可偏偏。
夏糖明明也在颤抖,却一点也没安生下来。
甚至很局促地在她脸侧蹭了蹭,贴了贴她冰凉的耳际。
温热的体温在夜色里交融。
裴慕西听到夏糖暖热又有些急促的呼吸缠绕在她耳边,她听到夏糖用着轻软的嗓音,说,
“我是想抱抱姐姐,不是想让姐姐抱我。”
作者有话说:
标注1:《乐园》里的歌词
ps:今天好冷,像我在码这章时的手一样冷。
————————
感谢在2023-01-14 00:00:00~2023-01-1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薇效应、ye_夕、幾笑奈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肆 25瓶;糖棠 20瓶;一条立体的线 17瓶;晓晓晓白w 12瓶;努力成为女人的玩物、小舟 10瓶;几许 9瓶;墨尔本晴 8瓶;言只有理_ 6瓶;Charlie、耶耶 5瓶;40066519 3瓶;辛方未、41680939、铅笔小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