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奈落之塔【完结】>第259章 孟卿平

  从离忧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亡祭就知道,他放弃了。

  祀天者被诅咒的命运,终究还是无法摆脱。只是,离忧已经不愿意再反抗了。这一点在亡祭看到他的眼神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没关系。

  那个困囚了离忧一生的诅咒一定会被破解,他能够保证。

  因为,还有人没有放弃。

  亡祭缓缓闭上了双眼。在他的心口处,一张纸符正在被血洇染,像极了盛开的鲜花。

  孟迟终于失去了余裕十足的神情,低声道:“竟然用上了祀天者……”他忍着剧痛看向洛禾,洛禾虽然还被林墨筝和叶愿潇的力量压制,但显然此刻的他更加焦躁,挣扎的力度也比原先更大。

  如果洛禾能挣脱束缚,有他的力量,群妖锁天阵就根本不足为惧!

  孟迟的四肢都被锁住,他咽下一口血,低声念着什么咒语,每念一句,洛禾周身的力量就阴冷几分,束缚他的灵诀快要失效了。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人来。那个人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戴着一只染血的银色面具,这人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发间插着的白玉兰花发簪,也是这一点莹白让人将将能认出她是个女子。

  那女子的速度极快,目标也非常明确,她提着一柄闪烁着血光的长剑,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去牵制洛禾的时候,那柄长剑精准无误地捅进了正在控制千秋百画扇的顾乐礼的心口。

  变故太过突然,顾聆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道:“兄长?”

  那女子听见了顾聆音的声音,偏过头来看了一眼。透过那张冰冷的面具,顾聆音分明看到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时间虽短,却足够洛未雪等人反应过来。来人身份不明,却一定对顾家有敌意。若是平时,他们自然没兴趣参与别家的恩怨纠葛,但现在不是可以内斗的时候!所以,在那女人有下一步行动前,洛未雪便带着雏菊等人将顾聆音护在了身后。

  那女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精通暗杀,一击得手后,见行动被看穿,便立即改变了决定,放弃了顾聆音,朝着洛禾攻去。

  只是,洛禾虽然受困,却也完全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步,那女子的剑尚未刺中,便被重重枝蔓藤条捆住,消失在了层层的树枝叶丛中。

  这女人的行为和身份都太过古怪,没人能搞得清楚她究竟站在哪一边。别人不认识她,叶愿潇却知道她的身份。

  不愧是梦霆的暗卫,隐藏身份和伪装都是一流的。先前明明和那些修灵者同路而来又出现在战场上,此刻竟然没人能准确地认出她的身份。果然是高超的伪装术。

  只不过……兰芯,你是来报仇的吗?发现了真相后,仍然要违背竹枝最后的心愿,甘愿为了寻仇赴死吗?

  叶愿潇来到顾乐礼身侧,抬手将几颗药丸塞到他嘴里,紧接着一股强悍而温和的灵力就输送进了他的身体。对上顾乐礼有些失焦的眼神,叶愿潇淡淡道:“……游弈,别死了。”

  事发突然,但兰芯的举动确实打断了洛禾挣脱灵诀的行为。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幻音天琴爆发出极强的乐声,林墨筝衣袂纷飞,道:“花遥!”

  花遥已经准备就绪,她手中魔气翻涌,一个散发着黑色光亮的阵法骤然成型,瞬间笼罩了其余的所有人。

  这阵仗和说好的不一样,胡柒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连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都顾不得就试图阻止花遥的法阵启动。然而,魔王亲自催动的阵法又岂会轻易被人破坏,胡柒只能看着立在半空的林墨筝,徒劳喊道:“妖主大人!”

  叶愿潇的指尖微微亮起赤红的灵光,她在强烈的银白光芒中眯起眼看向林墨筝。和恍然大悟然后惊慌失措的其余妖族不同,她没有一点点的诧异,甚至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像是早就知晓一切一般,静静地立在原地。

  花遥的阵法先行启动,紧接着就是刺破天际的耀眼白光。

  在被光线刺得闭上眼前,叶愿潇看到了一道与那白光比起来格外微弱的蓝色灵光一闪而过。

  海水被巨大的冲力击打得掀起千层巨浪,带着腥气的阴冷而潮湿的海风吹得人想要流泪。

  “妖主大人……”胡柒双膝发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倒在地上。南涡岛周围都是迷蒙的水雾,根本看不清那里的具体情况,他转头道:“花遥大人,您……”他的声音在看到花遥的瞬间戛然而止。

  启动传送法阵已经是花遥的极限,她身上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新的血液覆盖在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上,成为了更加暗沉的色泽。

  花遥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唇边再次淌出的血,道:“这是你们妖主的决策。”或许终究是不忍心,她补充道:“那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你们可以插手的,你们等在这里就已经是帮忙了。”

  胡柒看得出此刻的花遥已经是在强撑,闵溪畔还有许多普通百姓和修灵者,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于是他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妖主不在的这种时候,妖族会自然而然地寻找妖界地位最高的人做决断。

  胡柒下意识道:“妖后大人,我们接下来……”

  然后他发现,叶愿潇不在这里。

  “妖后大人?!”胡柒明显比刚刚更加慌张,但还是刻意压制了声音,低声对胡叁道:“妖后大人没有来!”

  胡叁的面色同样很严肃,他环视了一周,道:“妖后大人恐怕察觉了什么,没有和我们一起来。当务之急是想一想妖主大人的用意。她将我们转移到这里,怕牵连到我们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她可能还有些其它的意图。”

  胡柒是林墨筝的妖灵,在这种时候绝不能表现出慌乱来。他很快做出了决断:“我们立即去找那些百姓,巫言大人和那两位魔族应该也在这边。天灵大陆涌现了奇怪的力量,我们至少要保护好闵溪畔。”

  胡叁点了点头,对胡柒的话很是赞同。或许是胡柒镇定的模样太过牵强,胡叁微微叹了口气,道:“别太失落,妖后大人是唯一能和妖主大人并肩的人,至少在妖主大人心里是这样的。”

  叶愿潇很聪明,特别是在关于林墨筝的事情上甚至聪明到有些过于敏锐了。所以这种时候,她会留下一点也不奇怪。

  胡柒道:“我清楚。只是……她们两个已经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再发生什么变故了。”

  ……

  再次睁眼的时候,叶愿潇看到了已经跌落在地的林墨筝。她下意识就要上前,但刚刚的冲击力太大,一时间竟然无法移动分毫。她忍下痛意,试图尽快适应现在的身体状态。然后她看到了被冲击余力波及到而实力大减的洛禾,虽然主要的进攻不是冲着他去的,但这种大范围的术法,他体内的摄毒珠没有损毁已经是万幸了。

  紧接着,叶愿潇朝孟迟原先站立的位置看去,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身影。

  “孟……公子?”

  孟卿平不知何时离开了孟憬然,此刻他一袭白衣已经破破烂烂,上面沾染的尘土和血迹让他看上去格外狼狈。他手中原本散发着蓝色灵光的浮生剑暗淡下去,只有荧荧微光隐约闪烁,而他本人发束散乱,脸上是近乎病态的惨白,反而是唇边的血让他这个人看起来还有些生气。

  他的身形单薄,却坚定无比地挡在了孟迟的身前,未曾犹豫分毫。

  看来先前那道蓝光并非幻觉,孟卿平来了。

  可是这时候他来做什么?保护孟迟吗?他是孟憬然的剑灵,如果他受创,孟憬然也会受到一部分反噬,这个决断总不可能是孟憬然下的。但剑灵要违背主人的心意做事,需要多强大的意志力和魄力?至少,叶愿潇从未听说过那个灵器会违背主人的意愿。

  叶愿潇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可不过只是一瞬,她便收回目光,将视线转移到林墨筝身上。

  刚刚的一击消耗了林墨筝几乎全部的妖力和灵力,此刻她半跪在地,幻音天琴的琴弦崩断了好几根,黑炎只剩下了小小的火苗,而白羽绫也有气无力地垂落在她的臂弯之间,半点没有平日的嚣张神气。

  这一击的威力不可谓不大,甚至整个南涡岛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若不是周围都是海水,这招的影响范围会更大。事实上,海面已经不再平静,隐隐有要爆发海啸的趋势,而南涡岛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海吞没。

  只是……忽然出现的孟卿平扛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他挡在孟迟身前,即便有残余的力量波及到了孟迟,也是很少的一部分。

  孟迟吐出一口血来,但一定是性命无忧。他明显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变故,唇角的笑意刚刚出现,就在孟卿平侧目看向他的时候怔在了原地。

  那个眼神不是孟迟平日里会流露出的冷漠,更不是讥讽和嘲笑,反倒是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诧异和怨恨中带着些纠结的怀疑。“你……为什么……”

  孟卿平艰难地开口,还没发出声音便先呕出一大口血来。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道:“我是你大哥。”

  这语气绝不是在对孟迟说话。

  所以……这具身体是孟望尘的吗?不,不完全是。孟迟的魂魄几乎全部苏醒,就算这身体原先是孟望尘的,现在也不再属于他了。比起身体的主人,孟望尘更像是个外来的游魂附着在上面。他的灵魂和孟迟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能产生这样强大的波动,直接凭借着灵魂的力量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至少现在,孟望尘的意识占据了主导。

  “你不是!”孟望尘喊道:“你根本就不是孟家人……你一直都不是!把我们当成傻子一样,骗得我们团团转,故意摆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甚至父亲的灵主之位也要给你!你若真是孟家的血脉也就罢了,可是……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做孟家的家主!”

  也不知孟卿平是没有力气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孟望尘则像是要把多年来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发泄出来一般,道:“总是走在所有人前面,我才是孟家真正的公子,却处处都要被你压下去一头!明明很多事我也能处理好,可是只要你在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你身上!就连灵器……对!就连灵器都是如此!尘世剑永远比浮生剑暗淡无光!可是我比你差了什么?!相貌?能力?还是家世?!”

  他忍无可忍道:“都不是!我什么都不差,甚至我才是真正的孟家血脉!我凭什么要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凭什么所有人都肯定了你而否定了我?!就因为你是名义上的长子,所以你什么都得到了!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孟卿平忽然叹了口气,像是很没有办法一般,轻声道:“望尘,别哭了。”

  哭?

  他哭了吗?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哭?!

  孟望尘刚想反驳,却发现脸颊两侧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只留下了两道冰冷的水痕。“我……”

  孟卿平道:“望尘,三妹尚且年轻,孟家的未来在你身上。今后你会成为梦霆的霆主,你才是最不会被人忽视的那一个。”他就像是以往无数次那般嘱咐道:“今后不可再莽撞任性了,还有,照顾好筱芙。”

  啊。

  孟望尘想着,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了。

  在他下山进行任务或是解决问题前,孟卿平总会这样叮嘱他。明明平常的他话也不多,可这时候就总像个老妈子一样爱操心。最初的他只是有些嫉妒,嫉妒孟卿平每一次都能把事情想得无比周全。可得知孟卿平与孟家没有血缘时,那股浅浅的嫉妒便疯狂滋长,终于变成了永无休止的猜忌和铺天盖地的仇恨。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恨孟卿平?

  孟卿平一直是一个好弟子,也一直是个好哥哥,虽然他对弟弟妹妹们很是严格,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包容心,他会主动揽下危险的任务,也会陪他们修行……就算他与孟家没有血缘,难道他这么多年的回护之情就都不做数了吗?难道就因为对方比自己更优秀,就要不遗余力地诋毁憎恨他吗?

  不。不是的。他孟望尘还不是这样输不起的人。可是……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孟望尘近乎急迫地想着,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答案。不得已,他只能无理取闹一般地狡辩道:“谁要你自作主张,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保护!谁稀罕被你救,你为什么……”

  他未出口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半个字。

  孟卿平的周身亮起了淡淡的蓝光,可他的身体却慢慢淡化透明,像是要消失了一般。

  顾不得许多,孟望尘惊慌失措道:“孟卿平,你这是怎么回事?!”

  孟卿平的神情却明显是早有预料,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摆脱孟迟吧,你就是你,不需要追逐任何人,也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并不比任何人差,不是吗?”

  不等孟望尘回答,浮生剑碎裂开来,成为了沙尘般的齑粉,很快就被风吹散,而孟卿平的身体则化作了细碎的明蓝色的光点,散落在天地之间,再寻不到踪迹。

  不,不该是这样的。

  孟望尘迷茫地看着那些散落开来的灵光,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孟卿平完全可以坐视不管,等他自己自作自受自食恶果,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梦霆的霆主,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留在梦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吗?

  可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为了无关紧要的理由,就这样去死了?

  孟望尘睁眼看着被风吹散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灵光的地方,有些恶劣地想着,他这位一向周密谨慎的大哥会不会留了什么后手,这会不会是他金蝉脱壳的保命之举。

  听吧,多么合理。既保下了性命,又得了个英雄的美名,还让他孟望尘不得不承这个人情……多像他的大哥会做的事情啊。

  然而他等了半晌,直到点点灵光散尽,他也没能感受到孟卿平的任何气息。

  就像是这个人真的彻底消失了一般。

  这很好。非常好。

  他以后再也不用看着这个讨厌的家伙,再也不会有人把他和他那优秀的哥哥进行无休止的比较,从此以后,他才是最优秀的,他才是梦霆的霆主,只有他……只有他!

  可是……

  “你都不想看着我成为霆主吗?也是,你现在这么狼狈,怎么可能有那个脸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尘世剑还在,但是你的浮生剑却碎裂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等等。

  浮生剑?

  战斗之中,如果灵器先毁坏,会对契约者本身造成伤害,但绝不会危及契约者的性命,可是刚刚孟望尘分明看到,是浮生剑最先碎裂,紧接着孟卿平就像浮生剑一样,化作了漫天的光点散去。

  就像是……那把剑才是他的本体一样。

  孟卿平难道……不,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刚刚怀疑的那样,孟卿平身为剑灵又怎么可能有感情?!所以,救下他是创造孟卿平的人下达的任务吗?!

  “孟卿平!你把话说清楚,你……”

  意识突然变得模糊,像是有一股力量将他拖入了冰冷的深渊。他被禁锢在黑暗的一隅,却并未失去意识,只是他不再拥有身体的掌控权,只能旁观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红衣妖主的双手因为用力地撑着地面而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低声道:“竟然……”

  孟迟忽然大笑了起来,道:“林墨筝,你斗不过天!这一切都是天命,你违抗不了!”他的周身爆发出强烈的灵力,绝命鞭朝着林墨筝呼啸而去,但却被同样强大的一股灵力挡了下来。

  “……姐姐?”

  叶愿潇看向林墨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然后她转过头去,手中握着流月七星剑,抬眸淡淡看着对面状似癫狂的孟迟,从容镇定的模样就像是已经确定了自己才是最终的赢家。

  这样的目光激怒了孟迟,他好像透过这样的眼神看到了什么一般,道:“你也没有用,你阻止不了我了!花遥彼岸我一定会毁掉,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优等劣等,再也不可能有了!”

  叶愿潇淡淡道:“你这话是想对叶莲说的吧。或许,还有花遥。”

  “……你想说什么?”

  看着孟迟阴郁的双眸,叶愿潇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又有些悲哀地道:“孟迟,你已经遗忘了太多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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