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妖界？
这个叶愿潇倒是没想过。
林墨筝说要她留下，于是她就留下了。妖界这边需要她，她不能离开。
想到这里，叶愿潇问道：“巫言，你是说让我去找林墨筝他们吗？”
巫言沉默着看了她一会，道：“没什么，你留在这里也无妨。只是……妖界的天恕契约最近不大对劲，你小心一些。”
天恕契约，那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叶愿潇道：“它怎么了吗？”
“妖力空间的使用被限制了。”巫言低声道：“否则，妖主不会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她抬起手，腕上的白骨手串发出撞击的声音。她指了指天上，道：“幻晶占卜，天象异变。你看西边，那边的天隐隐透着血色，魔域恐怕有大事发生。”
叶愿潇抬起头顺着巫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湛蓝的天空，晴空万里，阳光正好。
“你再看其它的方向。”巫言继续道：“北方、东方的天色昏沉，气势直逼南方，而南方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内里却暗潮涌动。它们的目标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她抬起淡紫色的眼眸看向叶愿潇，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
饶是叶愿潇没看出那些弯弯绕绕的天象，她也能明白巫言说的意思。“你是说，他们要打妖界的主意？”
巫言没有点头，只道：“有天恕契约牵制，幻晶看不到更加具体的时间，但……应该不会太久，修灵界就会有动作了。”
“他们如果知道天恕契约的来历，就不会想受它‘庇护’了。”叶愿潇攥紧了拳头，道：“还有魔族的事情，修灵界一直以来都错了……”
巫言收回手，道：“错与不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人族与魔族为敌已经千年不止，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这一点叶愿潇是赞同的。
若是能够解释得清，花遥也就不会沉睡在无极奈落了。
巫言继续道：“藏灵山阵法已破，族人尸身已毁，欠洛家的人情已经还清，我们再无处可去。”
叶愿潇不假思索：“那就留下啊。”她摊手道：“你们和妖族不也相处得很好吗？”
离忧正在描眉的手一顿，原本精致的妆容上便多了个没能晕开的黑点。他站起身，眼里竟然多了几分木槿的媚态：“美人，其实我们主要是和你相处的比较好。”
叶愿潇已经许久没见过离忧这般不正常的模样了，她一晃神，道：“……啊？”
“毕竟，这位美人身上可是有许多秘密值得探索呢。”离忧勾起唇角，竟然伸出手来捻起叶愿潇耳畔的一缕发丝，道：“把你留在妖界，多少有点可惜呀……”
叶愿潇身子都绷紧了，她立即闪身退后数步，忍无可忍道：“离忧！说话就好好说，别离这么近！就算你是病人，再这么轻浮我也对你不客气了！”
一旁的亡祭脸都黑了，离忧笑着揽过他的肩膀，道：“哎呀，你瞧，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是不是美人的脾气都很大？”
亡祭正控制着火候煎药，被离忧这么一碰，手上的扇子脱了手掉在地上。饶是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样的无赖行为，他冷淡地拍开离忧的手，恶狠狠地瞪了这捣乱的家伙一眼。
离忧耸耸肩，道：“果然脾气大。”
叶愿潇本来是想来探望巫言，顺便瞧瞧离忧的病好些了没，现在看巫言没什么大碍，离忧又活蹦乱跳没个正形，她也就放下心来，道：“巫言，我还有事，就先不和你们聊了。”说着，她转身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得飞快，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离忧，你过分了。”叶愿潇的身影消失后，巫言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妖主最忌讳什么，竟然还敢对她动手。”
离忧却敛了笑意，道：“不，不如说……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认真地看看。”
“怎么？”
离忧摊开手心，手中是一小缕墨黑的发丝。“就是她，不会有错。”
巫言睁大了双眼，道：“确定吗？”
离忧点头：“你要是不信，可以把那东西拿出来。它们彼此之间一定有感应。”
一直在煎药的亡祭手一顿，道：“妖主这么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妖界？”
离忧眯起眼睛，道：“恐怕……外面盯着她的人比妖界更多。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走不了了。”
巫言摸着手腕上的白骨手串，低声道：“妖族于我们巫族有恩，从前妖界被围攻时我没能帮得上忙，如今我们再无牵绊，就该竭尽全力助妖族平安。”
离忧笑了笑，道：“这是自然。”他抬头看向天空，晴空之上有几丝白云飘过，看上去落寞而孤独。“这天下的美人本就没几位，要是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可有点于心不忍啊。”
……
接下来的日子，叶愿潇一直在处理妖界的事务。说来也神奇，那些事务基本上千篇一律，叶愿潇解决了几次，就已经差不多能够得到要领了。在胡陆收起今天的卷轴准备告退时，叶愿潇叫住了她。
“小六，妖主和胡柒……还没有消息吗？”
手腕上的追魂筝弦始终保持着沉寂，林墨筝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也试着用筝弦去联系对面，可那筝弦完全没有回应，就像……它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琴弦。
瞒着叶愿潇已经没有意义，胡陆如实道：“没有。”她将茶盏推到叶愿潇身前，道：“叶愿潇大人，您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叶愿潇站起身来，道：“小六。你觉得，我有可能不担心吗？”她淡淡地看着胡陆，道：“胡陆，这些日子我在处理的东西都是些琐碎的杂务，根本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更不存在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看管之说。”
“叶愿潇大人……”
叶愿潇道：“我要离开妖界。”
胡陆拦在叶愿潇身前，道：“叶愿潇大人，您不能离开！外面，外面已经太危险了，太多人都……”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叶愿潇扣住胡陆的手腕，道：“胡陆，我说过，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站在她这边，现在我只想知道她还安全的消息。”她盯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他们在哪？”
叶愿潇极少会用这样严肃到近乎危险的语气说话，胡陆愣了一下，正要回答，便听到殿门外传来躁动。一个黑影闪进殿内，叶愿潇松开胡陆的手腕，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竟然是苗婉。
苗婉浑身是血，染红了殿内的白玉砖，她抬起头，原本冰蓝色的双瞳失了神采，变得灰暗浑浊。
“苗婉？！”叶愿潇顾不得许多，立即跑到苗婉身旁，手中灵力涌动，想要为苗婉疗伤。但她的手才刚刚搭上苗婉的身体，苗婉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咳嗽不仅带出了一大口鲜血，血液里还有内脏的碎片。
苗婉竟是连灵力都受不得了……
“叶……愿潇……大人……”苗婉费了很大力气才发出一点气音，道：“不要再……浪费灵力了……”
叶愿潇唯恐加重苗婉的伤势，她不敢再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胡陆也闪身上前，看了苗婉的模样后，对叶愿潇摇了摇头。“叶愿潇大人，太迟了。”
“怎么会……”叶愿潇转向胡陆：“不是说苗婉的死劫在妖界吗？她已经去了魔域，怎么会这样？！”
“叶愿潇大人。”胡陆眼圈发红，道：“她的妖丹没有了。”
叶愿潇一怔，随即看向苗婉的腹部，果然看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那伤口正流出血来，但苗婉身上的伤太多，再加上她一直遮挡着腹部，叶愿潇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察觉这道伤口的存在。
苗婉缓缓抬起手，叶愿潇连忙握住了。她的双眸中流淌出殷红的血液，道：“大人……拦不住了……修灵界……打过来了……小绒已经……您快走……”
胡陆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小绒他……怎么会？！那帮混账打到魔域了吗？！”
苗婉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回来？！！留在魔域啊！！！”胡陆双目通红，道：“谁要你们回来报信，你们留在魔域啊！！！”
叶愿潇按下了身旁的人，道：“胡陆，别说了。”
苗婉道：“他们……要抢天恕契约，还要……抓走叶愿潇大人……”她每说一句话都有血液流淌出来，她也不去理会，只道：“我们是妖，如果……连妖界……遭难都……视若无睹……那还算什么妖呢……”
“好，我明白了。”叶愿潇轻声道：“你和小绒都很勇敢，我明白。你们带回来的消息很有用，你们辛苦了。”她将额头抵在苗婉的眉心，道：“苗婉，小绒，谢谢你们。”
苗婉闭上双眼，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一刻，所有的疼痛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抱着她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
苗婉很喜欢叶愿潇大人。从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叶愿潇大人。
这种喜欢不同于恋人之间的爱慕，而是一种亲近与敬畏。苗婉觉得这或许和黑猫妖一族流传着的一个故事有关。
在古老的岁月里，一只受伤的黑猫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姑娘。那姑娘生得极为貌美，她救了受伤的黑猫，然后翩然离去。黑猫很喜欢那姑娘身上的气息，于是她悄悄地跟着那个姑娘，然后它看到了那姑娘的院子。
院子很漂亮，绿油油的禾苗，清澈的池塘，芬芳的香草……一切都很好，不过黑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想了想，把自己捉到准备当作食物的金色鲤鱼放在了院子里。但下次黑猫到来的时候，却看到那几尾鲤鱼在池子里游动。黑猫看着那些看上去就很好吃的金色鲤鱼，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姑娘没有把鱼烤着吃掉。
后来，院子变了模样。那些漂亮的东西都不见了，池塘干涸了，可塘中一颗莲花种子却露了出来。
黑猫终于知道这里缺少什么了。
这里，缺一朵莲花。
黑猫很喜欢那颗种子，即便它还没有开放。因为种子上有着姑娘的气息，那气息极为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听说莲花开了，于是她想要尽快修炼成妖，化成人形去和那姑娘表达感谢。可后来，莲花不见了，那个漂亮的姑娘也不见了。
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姑娘，也没有见过那朵莲花。世上少了一个善良的姑娘，却多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魔王。她听说那姑娘死去了，而那朵莲花则去了轮回之境。
黑猫终于还是化成了人形，和众多同类一样，她没有逃过她的死劫。在死劫到来前，她告诉自己的后代，若是看到了一个人，对她感到莫名的亲近，那就是黑猫妖一族应该报恩的人。
那朵她始终没能见到模样的莲花。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苗婉一直不相信。妖族怎么会对人莫名亲近呢？但看到叶愿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叶愿潇的身上有那种让人亲近的气息。她好像……找到自己该报恩的人了。
猫妖一族以灵敏和速度见长，但和兔妖一族一样，他们生性敏感而胆小。不过，就像小绒能够鼓起勇气一样，苗婉也已经再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小绒决绝的背影还留在脑海当中，她知道，有些事就算明知道结局，也还是要去做的。
苗婉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她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在冰冷的玉石砖上躺着一只满身伤痕、已经再无生气的黑猫。
叶愿潇的手指抚摸过黑猫的脊背，轻声道：“按照妖族的规矩，把她安葬吧。”
胡陆唤来妖卫，他们很快便把苗婉的尸身带了下去。她揉了下泛红的双眼，道：“叶愿潇大人，苗婉和小绒的实力绝不仅仅如此，能让他们身殒的人，绝不是寻常的修灵者。事发突然，妖主大人那边恐怕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如今绝大部分妖族都不在妖界，请叶愿潇大人随属下撤离妖殿！”
“大部分妖族都不在妖界……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了。
胡陆咬咬牙，道：“妖主大人给许多妖都安排了任务，他们如今都在修灵界……因为太多妖违背了妖训，天恕契约降了惩罚，妖力空间已经打不开了。”
叶愿潇平静道：“为什么不早说？”
“……叶愿潇大人，抱歉。计划有变，本不想让您参与此事，可事到如今已经……”
难怪……难怪妖界的防守会这样松懈，难怪别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竟然都没有人前来通报……
叶愿潇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
“叶愿潇大人？！”胡陆一惊，道：“您去哪里？！”
叶愿潇没有停下脚步，淡淡道：“迎战。”
“……什么？”
“小筝说妖界需要我，那我就会留下。”叶愿潇微微侧目，道：“你去找他们吧，告诉她，我会守住这里。”
“叶愿潇大人，等一等！叶愿潇大人！”胡陆拦她不住，喊道：“妖后大人！”
叶愿潇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只道：“胡陆，去找他们吧。”她身形一闪，消失在视线之内。
胡陆额心滴下一滴冷汗，叶愿潇绝不能出事。可是……她喃喃道：“老七，你和妖主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
修灵者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便打到了妖殿附近的百花长廊。
妖殿内乱成一片，叶愿潇朗声道：“都安静！”
那些妖本来有些慌乱，见了叶愿潇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在了叶愿潇身旁。叶愿潇手中托着妖主之印，道：“不要害怕，随我迎战！”
下方沉寂了片刻，随即所有的妖都拿出了武器，以极快的速度排成了队伍。队伍中有一个极小的声音传来：“妖后大人没有离开吗？”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回道：“她不会抛下我们的。她可是妖后大人啊！”
叶愿潇提着流月七星剑，道：“我来打头阵，没我的令，谁都不许进攻。”她说是打头阵，便真的冲在了最前面。
叶愿潇站在妖殿前，冷眼看着对面一路杀来的修灵者。
这些人的衣着配色不尽相同，但大部分都是云家的人。为首的那个戴着浅橘色的蝴蝶面具，覆盖住了半张脸，她的周身萦绕着许多护身纸符，一双眼睛透过面具死死地盯着叶愿潇。
叶愿潇却看也不看那人，只冷冷道：“你们休想踏入妖殿一步。”
那女子眼中有不甘和愤恨闪过，她抬手拦下想要冲上前的修灵者，对妖殿前的人道：“叶愿潇……这才是你的名字。比想象中的更好听。”
“云小姐倒是真有胆量，带了这么几个人手，就敢进攻妖界。”叶愿潇嗤笑一声，道：“真是痴心妄想。”
那女子身边的一个满脸胡子的人道：“三小姐，别跟她废话，直接把这和妖族不清不楚的叛徒抓回去！”
虽然他叫了“三小姐”，但这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听上去不像是建议，倒像是命令。
这“三小姐”还没说话，那人又把一团满是血污的东西扔了过来。那东西落在叶愿潇脚下，勉强看得出是一只白色的兔子。不过，那绒毛本该是雪白的，却因为那些血污而变得脏兮兮的了。
“这孽畜爆了妖丹，伤了我一众同门，这笔账定然要和你们清算！”
叶愿潇压下心底的愤怒和疼痛，她缓缓蹲下身来，手指抚过那兔子身上的绒毛，低声道：“对不起……”
她身旁的妖察觉了她的异常，低声道：“妖后大人？”
叶愿潇不顾那兔子身上的血污，将它抱了起来，把它的尸体放入了储物符之内。她站起身，眼中的悲痛消失得一干二净，流月七星剑指着对面盯着妖殿的修灵者，道：“正好，我也有账要和你们清算。”
“清算？”那人哈哈大笑，嘲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替他们出头？你凭什么？”
叶愿潇手中剑光一闪，刚才还在大声嘲讽的人便倒在了地上，他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变化，便没了生息。叶愿潇连衣角都未曾损坏半分，她掣着剑站在一众或是敬佩或是震惊的妖前，朗声道：“就凭，我是他们的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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