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内部温暖而明亮，宫殿两侧燃着悠悠烛火，与外界的样子截然不同。在宫殿的最上方，有一张王座。那是属于魔王的位置。
饶是那王座空荡荡的，魅影和缠烟依然朝着王座的方向行了个礼，这才走了进来。
魅影取出一支熏香，放在香炉中点燃。熏香燃起，整个魔宫都飘散出一股淡淡的花香。魅影垂下眼帘，轻声道：“魔王大人最喜欢这些，还有些人族的小玩意儿。我们就时常会去修灵界寻些回来，装饰在魔宫里。虽然现在魔王大人不在这里，但等她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喜欢熏香，又喜欢各种装饰品……
叶愿潇道：“不知道你们的魔王大人……怎么称呼？”
魅影偏过头来，眼尾上挑，问道：“你不是去过阴冥两界了吗？”
“……是。”
“既然知道恶灵悬桥……”魅影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嘲讽：“那，不应该没听过花遥彼岸吧？”
在叶愿潇和巫言诧异的目光中，魅影继续道：“我们的魔王大人，就是花遥彼岸的主人，花遥。”
叶愿潇道：“花遥……”她摇了摇头，道：“可我在阴冥两界并未见到她。”
“魔王大人为了抵抗那群发疯的修灵者和镇压成群的怪物，陷入了沉睡。”魅影淡淡道：“她就沉睡在无极奈落，但是，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冲破阴冥两界返回魔域。”
叶愿潇低声道：“她睡了很久。修灵界和魔域……已经变样了。”
“魔王大人在人间留有一双‘眼睛’。”魅影缓缓道：“那孩子是我们能够与魔王大人联络的唯一途径，她存在百余年，但魔王大人只给她保留了四五岁孩童的心智，所以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无论是欺骗和背叛，还是善意和救赎，那孩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走到巫言身边，道：“你们巫族，实际上是最早被浊气侵蚀的人类。”
巫言眼中闪烁着紫色的亮光，直直注视着魅影。
“万物生灵，只要被浊气侵蚀，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被魔化变成嗜血的怪物，要么灵体被毁而死。不过……花遥大人选择了第三条路。”魅影道：“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魔王，但她教给了那群人克制浊气的方法，也就是……巫术。怪物的生命都是很长久的，巫族人虽然没有成为怪物，可体内却有许多浊气，所以你们的寿命很长。”
巫言手中有淡淡的光芒闪烁，她一时半刻无法完全相信魅影的话，可魅影所说，与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能够对应得上，而且……一直以来，关于魔族的事情都有许多疑点。从前的她没有注意到，理所当然地将魔族当作仇敌，但如今，她不能再以过去的想法来对待这一切了。
魅影道：“就是这样。这就是你们巫族人的体内浊气明明很多，但却没有爆体而亡而且生命力还很顽强的原因。不止如此，花遥大人还把两颗珠子给了巫族的族人，其中一颗能够观测万象预知未来，另一颗能够吸纳百毒，镇压浊气……”她淡淡道：“你们啊……真的该感谢魔王大人。她给了你们第二次生命。”
巫言只觉得手中的巫杖都有些握不稳，魅影说的，分明是巫族的“双珠”。那颗能预知未来的是幻晶，而那颗能镇压浊气的，不是摄毒珠又是什么？
沉默半晌，叶愿潇道：“魔王她……为什么不回来？”
无极奈落绝不是什么可以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哪怕是魔族，在那里也会备受煎熬。既然放心不下外界的变化又有能力离开无极奈落，为什么还要在那里沉睡？
魅影又笑了，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叶愿潇，修长纤细的手指摆弄着卷曲的长发，她语调微扬，道：“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妹妹，这位妖界之主可比以往的几任妖主厉害得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平日里把你看得很严，这次她会让你来这里，就证明她笃定了我们不会对你出手。”她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虽然被掌控的感觉非常令人不爽，但我的确对你们没兴趣。她连这些都算到了，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
“什……什么？”
“小美人，人活着可不能这么天真。”看着怔愣的叶愿潇，魅影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叶愿潇的脸颊，道：“但是，你这么可爱，让我更想把你留下来了。”
叶愿潇立即后撤，道：“请不要说些奇怪的话。”
缠烟的脸色很差，他不耐道：“魅影，闹够了没有。”
魅影讪讪地收回手，道：“这孩子性子还挺烈的，不愧是叶家的丫头。”
缠烟看向叶愿潇，他没兴趣打哑谜，直接道：“魔王大人曾与妖族的一只妖相识。不过，那只妖如今可能和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这说法很奇怪。
叶愿潇问道：“什么叫做‘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他为了阻止因果相悖而造成的世界毁坏，选择了用自己的力量镇压。”缠烟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魔王大人一直在等着他。”
“……他还回得来吗？”
“不知道。总之，魔王大人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缠烟淡淡道：“我们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不过，他一直和魔王大人有着同样的目标，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我们见过。”魅影忽然接过话来，道：“我们见过的，那位大人。只是你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也不记得了……因为因果轮回，所以我们都会忘记他的样子。”
叶愿潇道：“你们口中的那位大人，该怎么称呼？”
“他……是守护着整个妖界乃至整个世界的守护者。如果是他在妖界的名字……”魅影偏过头，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她一字一句道：“妖族叫他胡贰。”
……
“胡贰大人走前，把那柄凤头如意和凤翎琴则给了白云玖大人。那凤头如意就是胡叁的妖器，而那凤翎琴就是云玖大人的幻音天琴。”妖殿之内，胡陆道：“那柄如意是胡叁从白大人手中偷走的，他一直不能理解胡贰大人的做法，始终觉得只要自己成为妖主就能得到胡贰大人的认可，所以才一直想办法争夺妖主之位。”
林墨筝淡淡道：“他把自己的心封印在如意里了。”
“是。”胡陆道：“胡叁知道妖瞳能够洞悉一切想法，所以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连带着心都封印在了如意里。那也是胡叁一直带着凤头如意的原因。”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妖主大人明明已经足够宽容，甚至把凤头如意给了他，他却仍要违背命令破坏奈落塔封印……容属下带人将他追回。”
“不必了。”林墨筝勾了下唇角，道：“他没有违背命令。”
胡陆和胡柒都睁大了双眼。
“我的命令，就是如此。”
林墨筝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她唇角微扬，可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手忙脚乱的，应该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才对。就算叶愿潇说过她的仇已经报了，但是……林墨筝又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轻易地就放过那群自以为是的败类呢？
不管是妖界还是叶家，亦或是那些被欺骗的修灵者，这笔账都要与现在安逸地坐在高位上的这些人清算。
林墨筝抚上手腕，筝弦发出鸣响，她收敛了笑意，道：“胡柒，胡陆，你们下去吧。”
“……是。”胡柒和胡陆半跪在地，道：“属下告退。”
林墨筝独自站在殿前，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她轻声道：“姐姐，是时候回来了。”
……
叶愿潇站在魔宫大殿内，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魔族是为了拯救人族这一事实。只是她的神情依然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可不行啊。”魅影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已经回来的听怒，对巫言道：“你们巫族应该很在意尸身，兮栾的身体被我们安置在魔域，就葬在缠烟的幽冥湖下面。他的尸体有些危险，所以不能交给你了。但是如果你想来看看他，那随时可以过来。”
巫言闭上双眼，敛去了所有的情绪，这才睁开眼，道：“我知晓了，多谢。”
魅影道：“好了，魔域可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你们也该回去了。我们几个还有事情，就恕不远送。”
几人在魅影的注视下离开了魔宫，叶愿潇回过头，刚才还明亮温暖的魔宫变成了漆黑阴森的地方，而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也成为了叫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
魔宫的伪装向来极好。
走出了留音森林的边界，周围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叶愿潇抿了抿唇，抬手将几团还在燃烧的魔火放了出来。
几人穿过死亡冥河，离开了魔域。魅影站在河岸旁，抱着手臂，道：“那个孩子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
听怒正在拿石头磨他的狼牙棒，闻言问道：“哪看出来的？”
魅影努努嘴，道：“你看那几团魔火，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她又瞪了那几团上下摇摆甚至想飞到对岸去的魔火一眼，道：“没出息的东西，被放出来了就这么高兴，怎么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们抓走的？”
那几团魔火便消停了许多，默默地回到原先的地方去了。
魅影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道：“生在那么讨厌的地方，居然还能听进去我们的话，也真是不容易。”
缠烟不屑地“哼”了一声：“既然这样，你留下她不就好了？”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扔下我的阿魇？”魅影不高兴地瞪了缠烟一眼，又道：“再说，那个妖界之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要是抓了她姐姐，她非得跟我拼命不可。以她的实力，我可没把握能赢过她。”
听怒一向对战斗很敏感，他无心去管乱七八糟的争斗，但他喜欢和强者打架，听了魅影的话，他抬起头来，道：“她这么强？”
魅影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强。除了魔王大人，恐怕没人是她对手。但是我劝你别自不量力，她可不是那种会和你硬碰硬较量的人。”
“那是怎么较量？”
魅影道：“就是如果你跟她打，绝对被她算计到死的那种较量。”
“……”听怒不喜欢算计，于是他闭嘴不说话了。
“当然，你要是喜欢坦坦荡荡的战斗，可以去找叶愿潇。”魅影道：“那个小丫头是个实心眼的，说是打架，就堂堂正正跟你打。不过你也最好别打她主意，妖界之主疯着呢。”
听怒非常不屑：“我不打女人。”
“呵呵。”魅影翻了个白眼：“女人怎么了，要不是在魔域，你未必是叶愿潇的对手，莽夫。”
听怒正要发作，便听缠烟冷冷道：“别吵了。兮栾死了，魔王大人没回来，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吵架。”
听怒气不打一处来，但仍是把狼牙棒别回腰间，不再说话了。
魅影倒是满不在乎：“魔族从不怕牺牲。我没有魔王大人那么大的心愿，要是魔族死光了，最后遭殃的就是那群自以为是的修灵者。到时候看他们上哪里哭去。”
只是，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却依然在留音森林周围布上了重重陷阱，又去搜寻其余可能出现的怪物去了。
缠烟看向听怒，道：“我的幽冥湖畔离魔宫最近，所以在魔王大人回来前，我会看护魔宫。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幽冥湖畔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还劳烦告知我一声。”
听怒没什么防备，点了下头，直接答应了下来。
缠烟也不再多说，两人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
回到妖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整个妖殿寂静无声，除了还在看守的妖卫，已经不见有人走动了。要见面也不急于一时，叶愿潇和巫言等人分开，独自在角落里缓缓坐了下来。
在魔域停留了许久，叶愿潇早就觉得那些浊气让人格外难受，如今离开魔域，她才感觉灵力可以正常运转了。不过，她一开始运转灵力，灵脉就像被针扎过一样疼痛。
“毕竟在魔域的时间有些长……”叶愿潇叹了口气，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强打起精神来，准备随便找个屋子凑合一晚。她很庆幸自己支开了苗婉和小绒，那两只小妖也累得不轻，他们比自己更需要休息。至于巫言……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事情，她恐怕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想想。
叶愿潇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的灵魂本就受过损伤，不比从前强大，此刻灵体又被浊气冲击受损，更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一时没忍住，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叶愿潇的脚步发虚，便要栽倒在地。
身下蓦地一空，有人托住她的脊背，然后另一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叶愿潇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往那人的肩上一靠，然后闻到了淡淡的花香。这气息太熟悉，她不用看来人的样子便轻声道：“小筝。”
“……姐姐。”林墨筝一袭红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道：“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抵住叶愿潇的额头，温柔的灵力顺着叶愿潇的额心流入身体，怀里的人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她轻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小筝……抱歉。”叶愿潇缓缓睁开眼，道：“我……没想打扰你休息。”
林墨筝道：“姐姐，闭眼。”
叶愿潇听话地闭上双眼，她感觉周围似乎变亮了，再睁眼时，她已经来到了妖主的寝殿。
“是我低估了魔域的浊气……”林墨筝眼中有些冷意，她低声道：“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我留在筝弦里的力量竟然都压制不住……”
灵力不断地修复着叶愿潇的灵脉，林墨筝道：“姐姐，对不起。早知如此，我不该让你去冒险……”
叶愿潇拍了拍林墨筝有些发凉的手，轻声道：“小筝，不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她叹了口气，道：“好在我今天去了那里，否则，巫言自己一人该怎么办呢？”
林墨筝淡淡道：“即便是她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出事的。”
见林墨筝这般自若的模样，叶愿潇道：“兮栾……也就是祝司的事情，小筝知情吗？”
“他的记忆是我解开的。”林墨筝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直接道：“摄毒珠是要救魇魔的，魔族不会不给。那东西本就是巫族的，让巫言去寻最合适不过。”
“……小筝。”叶愿潇迟疑片刻，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衍儿姐的伤势只有摄毒珠能救？”
巫言来到妖界后就直接去看了孟衍的伤势，然后便向她们辞行去魔域……但祝司恢复记忆，却显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叶愿潇和巫言一路在魔域几乎畅通无阻，说林墨筝没提前安排好是不可能的。
林墨筝抬眸看向叶愿潇，道：“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她的眼睛盯着叶愿潇，仿佛要把人盯穿。
没错，这是试探。
叶愿潇会是什么反应呢？失望？愤怒？或者是不满和压抑？
林墨筝一边揣测着眼前之人的心思，一边却又暗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对叶愿潇有诸多试探……
可是，这种隐瞒已经与欺骗无异了。叶愿潇她……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这会不会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如果……如果她真的因此心生芥蒂，那自己以后该如何是好？
林墨筝突然有些后悔。被欺骗，这件事是无法被原谅的。就算是叶愿潇，也不会毫无反应。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句话后，叶愿潇的神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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