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这两个字对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可对有些人而言却重于生命。
叶愿潇属于后者。
只要是她郑重其事许下的承诺，就算拼上性命都要达成。
只是……她到底答应林墨筝什么了？！
被捉住手腕并被迫被按在林墨筝胸口的叶愿潇的手有点慌，手的主人叶愿潇更慌。她绞尽脑汁地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想出到底答应过林墨筝什么事。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严肃，想得太辛苦，林墨筝终于还是放过了她，道：“八月十五就是秋月花灯游，姐姐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玩的。”
秋月花灯游……
叶愿潇心下一松。确有此事。
当时她的确是想去那里好好玩一玩的，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便没心思再想什么花灯游的事情了。
“花灯游……”叶愿潇有点担心地问道：“隐祈港现在这么乱，秋月花灯游还会按时举办吗？”
林墨筝却并不担心，道：“当然。修灵世家的问题，与平民百姓无关。隐祈港如今在顾乐礼的统治下，他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也至少没有顾炫黎那么糟糕。”
“可是……”
“衍姑娘和杨柳儿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妖界的事情我也会处理好，姐姐就不要担心了。”
叶愿潇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林墨筝低声道：“姐姐是不想和我一起游玩么？”
叶愿潇最见不得林墨筝这个委屈的样子，她立刻没了意见，道：“没有没有。和小筝一起出去玩很开心。”
林墨筝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姐姐便随我先逛逛妖界吧。”
“妖界？”
林墨筝道：“带姐姐去见几位老朋友。”
八月十五是人族的中秋节，虽然这些和妖族没什么关系，但热闹的事情总归没人愿意拒绝。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妖界也会有些小小的庆祝。
叶愿潇和林墨筝离开了妖殿，如今已经入秋，空气清爽的同时也带了些凉意。枫树被染上一片火红，火红的枫叶被风吹落在地，竟有些凄美的意境。
叶愿潇站在枫树林中，伸出手接住一片红叶。“这里真的很美，我还是第一次来……”
林墨筝一袭红衣，几乎要与这漫天的红色融为一体。她上前几步，站在了叶愿潇的身前，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摘掉了叶愿潇发间的一片落叶。“姐姐若是喜欢，这片枫林便四季常在。”
叶愿潇心头一跳，尚未开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地转过头去，只见两个人并肩而行，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生着满头金发，着一袭淡金色蛇纹对襟衫，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而另一个则一头银发，穿着同款式的银白色衣衫，只是面色苍白而阴沉，看上去有些阴郁。
若是只有这两人的相貌，那叶愿潇是认不出来的。但是金色和银色头发的人可不多见，叶愿潇还是第一时间确定了那来人的身份。
这两人……不，确切地说是两只妖，正是身为蛇族首领的金尾和银尾。
说实话，金尾和银尾会出现在这里委实有些出人意料。虽然当时林墨筝和她说过不用担心，但按照当时的情况，叶愿潇以为他们会被关起来，却没想到林墨筝会把他们放掉。
叶愿潇拿不准金尾和银尾的态度，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
不过，金尾看起来倒是很自然，甚至还主动打了招呼：“妖主大人，妖后大人。蛇族那边有点事情耽搁，抱歉来迟了。”说着又去叫一旁的银尾：“弟弟，快跟妖主和妖后问好。”
银尾看了眼林墨筝，极不情愿又有些别扭地道：“妖主，妖后。”
明明先前还要叛乱，这才多久就服从命令了？这两只妖态度转变太大，一时间叶愿潇竟然不知道该先震惊于他们的反应还是先澄清一下她不是妖后的事情。
就这么一犹豫，叶愿潇已经错过了发言时机。好吧，这两件事都没做成。
林墨筝那边完全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直接问道：“让你们查的事情进展如何？”
这显然是开始聊正事了。一到说正经事的环节，金尾便不擅长了。他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银尾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道：“妖主大人，奈落塔的封印即将被冲破，胡叁的确留有一些手段，如今他自己去处理了。不会再有太大影响的。”
听这话，好像胡叁本来也应该来一样。
叶愿潇彻底不明白了。
胡叁又是怎么回事？听上去他好像也不打算造反了？
银尾正和林墨筝谈正事，叶愿潇不好打扰，便把视线投向了同样插不上话的金尾身上。恰好，金尾也看了过来。
于是叶愿潇自动地退后两步，朝金尾招了招手。
金尾心领神会，和叶愿潇退至一旁，道：“妖后大人，找属下有何吩咐？”
叶愿潇刚想说她不是妖后，便想到了刚刚林墨筝的反应。
林墨筝并未反驳，好像已经默认了叶愿潇是妖界的妖后一样。
这……
如今蛇族的立场虽然似乎是站在了林墨筝这一边，但先前他们可是叛乱者，或许不能完全信任……“妖后”一位很是特殊，林墨筝或许是故意让他们误会的，也许她还有别的打算……
嗯。一定是这样。
否则，事关终身大事，林墨筝怎么会不澄清呢？
自以为想通了的叶愿潇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非常自觉地担起了“妖后”的身份。她轻咳一声，道：“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们的态度……”
“态度？”
“嗯。”叶愿潇道：“转变得有些快了。”说完，她又补充道：“并不是不信任你们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蛇族会有这样的转变。”
金尾倒是没多想，老老实实道：“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当年圣鳞大人的事情了。”
“圣鳞大人？”这个名字叶愿潇从白云玖那里听过，正是以前妖主的名字。“你说的，是历任妖主之一，蛇族金圣鳞吗？”
金尾道：“是。说来惭愧，对于圣鳞大人的事情，蛇族误会了很多年。我们一直以为是圣鳞大人的死和狐族有些关联，所以才会处处针对……如今误会解开，我们欠狐族一个道歉。我们该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同类。”
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叶愿潇也能明白金尾的意思。她点点头，看向林墨筝那边，道：“我看……银尾好像挺认真的。你瞧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平时在蛇族应该也很照顾族人吧。”
“是啊，妖后大人您看人真准。”金尾摊手道：“我和弟弟都是蛇族首领，只不过和他比起来，我更像个混日子的。我倒是没什么野心，但是银尾一直想让蛇族站在妖界最顶端……总之也是我的错，不然就不会被胡叁那家伙利用了。”
叶愿潇道：“胡叁现在如何？”
“胡叁……他的执念真是没有道理。不知道他干什么总是想当妖主，因为胡贰？”金尾似乎是个话痨，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他继续道：“胡叁本来在奈落塔的封印上动了点手脚，现在正在收拾他自己捣鼓的那些烂摊子。”
“那现在奈落塔的封印修复好了？”
“大概吧。”金尾道：“反正那家伙应该还没放弃妖主的位置，不过有我们在，他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了。总之我可不想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了。”
没等叶愿潇再说话，金尾又道：“妖主大人并没有对银尾用刑，甚至还帮他镇压了伤势和体内的毒，若是没有妖主大人，银尾恐怕已经……”他叹了口气，道：“妖族族训，有恩必报。就算我们要对抗……也不能现在出手。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林墨筝没有对银尾用刑……原来那些伤并不是林墨筝打的。
叶愿潇并没有很意外。林墨筝一向是善良的，叶愿潇觉得，她是绝对不会随意就对人用酷刑的。不过，如今叶愿潇比较在意另一件事：“你们知道自己要对抗的是什么吗？”
金尾严肃地点点头，从衣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道：“当然知道。妖主大人已经告诉我们了。”
坦诚一点没什么不好，叶愿潇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了起来。她喜欢有话直说，此刻便直接问道：“方便跟我讲讲那位胡贰的事情么？”
金尾道：“胡贰……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按照辈分，他是胡叁的哥哥，不过并没有血脉关系。据说他妖力高强，从不喜欢理会闲事。可是……他死在了在妖界没有参与的魔域之战里。我们很不理解，以他那样的性子，明明就不该管这种事，为什么会身死呢？”
他叹了口气，道：“打那以后，胡叁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老觉得是妖主的错，保护了别人，却唯独没有保护胡贰。当然，他也一直在责怪他自己。所以他想成为妖主，那样的话或许就能把胡贰找回来。”
“妖死了……还能复生吗？”
金尾道：“不能。或者说，可能性极小。妖族是不比人族的，普通人死后或许会因为执念成为鬼魂，但妖族的魂魄是极为脆弱的。除非妖主这种实力强大的妖，否则魂魄就会化作灵气消散。人死了或许还能因为执念轮回重逢，妖死了，连个魂都找不到。”他想了想，又道：“但胡贰很强，说不准还能寻得到？”
金尾对胡叁的态度很微妙，虽然不会再与他共事，却也似乎没有多大的仇怨。叶愿潇道：“你不恨胡叁吗？毕竟他把你们蛇族坑得挺惨的。”
“恨么……其实也还行吧。”金尾抱着手臂，看上去神情淡淡：“我们妖记仇比较喜欢以族群来算。胡叁是狐族，他害了我和弟弟，但是妖主大人也是狐族，她对我们有恩。所以看在妖主大人的面子上，我们不会和他计较的。”
这倒是很奇妙。怪不得金尾现在还这么平静地谈论胡叁的事情，原来是因为妖族的账是这样算的。
那边林墨筝也谈完了事情，银尾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寡言少语的冷淡态度，和金尾离开了。
枫树林里便只剩下了叶愿潇和林墨筝。
林墨筝牵过叶愿潇的手，带着她慢慢在树林中走。林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和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林墨筝忽然道：“姐姐，你说……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叶愿潇一怔，随即笑道：“小筝，怎么想起问这个？是不是……”她凑近了林墨筝的耳边，道：“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林墨筝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随即低声道：“姐姐……”
叶愿潇了然。林墨筝也老大不小了，按年龄来看也到了有中意对象的时候了。只不过，想归想，真的告诉她林墨筝有了意中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不太习惯。
或者说……有些失落。
理智告诉她，林墨筝有意中人是好事，可情感却让她对这件事十分抗拒。她担心那个人对林墨筝没有她对林墨筝好，更担心……那个人不是自己。
叶愿潇把那些小小的奇怪情绪压了下去，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被我家小筝看上。”她又道：“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他人怎么样？”
林墨筝别开头，轻声道：“她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天底下最好的人？”叶愿潇用手托腮，道：“他真这么好？”
林墨筝道：“嗯。”
叶愿潇好奇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见见那个人了。小筝的眼光肯定不会差，不过果然我还是想去把把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林墨筝道：“不，她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好。”
见林墨筝眼睛里的柔和都快溢出来了，叶愿潇有些难过，但还是叹道：“哎，小筝真是长大了，等以后成婚，我这个姐姐就要被忘掉喽！”
林墨筝失笑道：“怎么可能？”
沉默片刻，叶愿潇还是忍不住道：“他对你好吗？”
林墨筝点点头，道：“她对我很好，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叶愿潇噘了噘嘴，心道：“对她好，比我对她还好么？”但是她转念一想，若是真的对她这么好，那自己也能放心不少。她又道：“那他人品怎么样？家世呢？有没有武功？厉害吗？”
“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人。”
叶愿潇点头道：“那他会照顾人吗？做饭好不好吃？”
林墨筝笑道：“虽然她很会照顾人，但今后我想照顾她。至于做饭……她做的食物和阿爹做的一样好吃。”
“啊！这个厉害了啊！”叶愿潇一边赞叹了一番，一边又悄悄地把刚刚萌生出的一点隐秘念头给掐灭，道：“能和林叔做出来的食物媲美，那可真是很难得。”
不会是她。
她做出来的东西那么难吃，怎么能和林青媲美？
叶愿潇犹豫片刻，最后道：“小筝，如果有机会的话……带我去见见他吧？”
林墨筝一愣，随即笑道：“姐姐，你以后会明白的。”说完，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那……姐姐呢？”
“嗯？”
“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叶愿潇笑着道：“很多很多。胡陆、胡柒、衍儿姐、柳儿、筱芙……还有许多我们认识的人。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朋友啊。”
林墨筝却道：“不……不是这样的喜欢。是……恋人伴侣那样的喜欢。”
面对着叶愿潇的沉默，林墨筝继续道：“所以……有吗？”
叶愿潇微微垂眸，干枯的红叶被她踩碎，发出沙沙的响声。她低声道：“……没有。”
至少……那种感情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
林墨筝的手似乎变凉了一些，她低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姐姐这样优秀的人，一时间没有喜欢的人也是正常的……是正常的……”
叶愿潇不明白林墨筝的意思，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林墨筝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将暖流渡过去。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虽然一直牵着手，却谁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妖殿门口，林墨筝将叶愿潇送回寝殿，便说有事要处理离开了。叶愿潇坐在床上，脑子已经乱成一团。
林墨筝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不是她。
仅仅是这样一个消息，就足以让此刻的叶愿潇失落难过。
也是。
那人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对林墨筝很好，还会做很多美食……怎么看都比她这个什么都做不好还总是迷路的人强了太多。
那人一定是个像林青那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吧……
有这样的人照顾林墨筝，她身为姐姐，应该高兴才对。叶愿潇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终于彻底地把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小心思压了回去，连带着所有的感情都埋在了心底。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思考。
林墨筝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问题，可事关终身大事，叶愿潇还是放心不下。就算无法走到一起，她也至少要看着林墨筝幸福才行。
所以……谁才符合林墨筝的条件呢？
叶愿潇托着腮努力地思考着。
林墨筝平时几乎都和她待在一起，她认识这个人的可能性很大。
孟卿平？
不。孟卿平不是孟家的血脉，他的家世可无从考证。
孟望尘？
这个倒是还行……只是，他好像有些工于心计，算不上人品端正吧？
游……顾乐礼？
唔……他的家世还算是清白吧……虽然顾炫黎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整个顾家还是正经的修灵家族的。对林墨筝好……虽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也还不错。他化名游弈的时候，对她们的确很好……不过倒也看不出有多关心。厨艺的话……顾乐礼好像不会做饭吧？她记得当初在北市的时候，顾乐礼都是直接买回来饭菜的……
孟辞孟寻或者殷殷？
不不不，这几个完全不符合啊……
亡祭和离忧？
她不觉得巫族和林墨筝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叶愿潇在修灵界认识的人里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她正准备放弃，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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