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真是叶愿潇，孟筱芙率先开口了：“你被传到这里来了？”
叶愿潇瞟了一眼两人的手腕，果真看到了细细的追魂筝弦，这才道：“不是。这里是聚浊阵，一共八方魔阵，我刚才到了西方魔阵里。”
“哦……”孟筱芙道：“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叶愿潇摊手：“阵眼破了，我就出来了。”
顾聆音颇为不可置信：“阵眼？在什么地方？”
“我们那边是一口井。”叶愿潇道：“里面长满了眼睛舌头牙齿，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你看。”
孟筱芙连连摆手：“别说了，怪恶心的。”她又问道：“林墨筝呢？没和你一起？”
“阵眼需要有人看守，否则会被最中心的浊气祭坛修复。”叶愿潇道：“所以我们快点找阵眼，赶紧破掉它。”
孟筱芙转头对顾聆音道：“你看，还说你们隐祈港没问题，魔气都到眼睛跟前了。”
顾聆音本来以为这些人都是凭空污蔑，现在真的发现了什么魔灵诡镇，一时之间有些理亏，但还是道：“是不是灵主大人做的还说不准，也许是狡诈的魔族呢！别妄下定论！”
叶愿潇没心思再跟这两个人说话，她径直往前走，却被孟筱芙叫住：“叶愿潇，别找了。这里我们刚才已经走遍了，就没有什么阵眼，更没看到魔灵。”
叶愿潇却笃定道：“不对。阵眼一定在这里。”她想了想，道：“聚浊阵八方魔阵对应着人生八苦，我觉得每个人会来到这里都是有原因的。”
孟筱芙道：“你们刚才破解的是什么苦？”
“老。”叶愿潇道：“西方魔阵对应着八苦中的‘老’。”她环视四周，道：“魔阵对应的苦会反映在入阵者的身上，你们现在没有身体上的变化，那这个西南阵应当不是生老病死中的任何一种。”
顾聆音没说话，孟筱芙点头道：“有道理。”
“剩余的四种苦分别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和五阴盛。”叶愿潇看了一眼两个人，道：“你们觉得，自己最害怕或者自己的情况最符合哪种？”
顾聆音嗤笑一声，道：“哪个也不符合。若非要我在这几种里选一个，我宁愿相信它是个死阵。”
孟筱芙摊手：“那我更愿意相信它是个生阵。”
这两人互相看不对付，叶愿潇心中却自有考量。她还记得百花观雪宴上林墨筝对顾聆音的评价。
一无所知，自高自满。
林墨筝不会随意去评价一个人，她这样说一定是有缘由的。
一无所知……对顾家的事情并不知晓，只活在自己看到的表面繁荣的世界里……如果没猜错，这个魔阵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伪装，如果不能直面真相，那就会被一直困在这个魔阵里。
五阴盛。
执着于表面，看似诸事随心，实则万念皆空。所见所闻不过浮云，极乐之象散去，留下的会是千百倍的苦痛煎熬。
好狠的诅咒。
叶愿潇凝神望去，前方街道上隐隐浮着一层迷雾，迷雾下好像有无数危机。她转头对顾聆音道：“顾灵女，破阵的关键大概在于你。”
顾聆音莫名其妙进入镇中，本就思绪纷杂，她现在心思根本不在破阵，而在于她的叔父顾炫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迫不及待想找顾炫黎询问，哪能分出心神思考破阵之事。
此刻被叶愿潇突然点名，顾聆音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怔愣片刻，道：“我什么？”
叶愿潇道：“等你看破真相的时候，这魔阵就会显露出它本来的样子了。”
顾聆音微微皱眉：“什么真相？”
叶愿潇看着她的双眼，道：“你想一直困在虚假的幻境里吗？”
顾聆音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幻境？”
叶愿潇不再多说，只道：“往前走吧。”
浊气越来越重，叶愿潇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三个人正往前走着，顾聆音却停在了一个小摊子前。这摊位不大，上面摆着各种花花绿绿的首饰。这种小摊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会看得上眼的地方。
顾聆音却站在了原地，缓缓俯下身拿起一支竹青色的发簪，道：“这支发簪……有些眼熟。”
孟筱芙凑上前，道：“这里是魔灵诡镇，你怎么可能眼熟这里的东西？”
“是真的眼熟。”顾聆音坚定道：“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它……”
她这样说着，突然眼前的场景一变，她出现在了清城。偏僻的假山旁，一袭竹青衣袍的男人身前半跪着一名幼女，男人手中泛着诡异的紫光，那紫光流入一枚竹青发簪中消失不见。他把发簪插入瑟瑟发抖的幼女发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女孩看起来有些害怕，但还是戴着发簪领命退去了。
然后，那男人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顾聆音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她的父亲，顾盳。
顾盳收了方才的阴郁，朝她笑道：“聆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父亲，翠竹不见了，我来找她。”说完，又道：“为什么她有发簪，我没有？”
顾盳道：“她不过是个侍女，那簪子是我在集市上随手买的，款式做工都随处可见。若是我们家聆音，自然是要最好的最特别的。看中什么首饰，我让你叔父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年幼的顾聆音便重新露出笑容，道：“好！”
周围的场景又变了，顾聆音看到了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看上去瘦弱不堪，却坚定地拦在她身前。
然后，顾聆音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顾炫黎站在灵主之位前，脚边倒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顾盳，脸上的杀意渐重：“鬼槐，你当真不让开？”
她身前的少女道：“顾乐礼少爷已经构不成威胁，顾大人如果执意不肯放过顾聆音小姐，我便殊死一搏。鬼槐本就为妖，如此一战，谁胜谁负倒是未知。”
顾炫黎脸色更黑，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怕你吗？”
鬼槐不卑不亢：“顾大人已经成功除掉原来的城主，顾少爷逃跑，顾小姐尚未成人，由你继任城主一位已是毋庸置疑。钱夫人于我有恩，若你想动她的孩子，我不会袖手旁观。”
顾聆音根本弄不明白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象，仅仅是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心中发寒。她平日最信任、最疼爱她的叔父害死了她的亲生父亲，逼走了她的兄长，还要除掉她……那这十余年的照顾，都算什么？！
顾炫黎似乎无法忍受鬼槐如此态度，一道混着魔气的力量朝着她的方向打了过来，却被鬼槐抬手拦住。
鬼槐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我说过，不要小看妖族的实力。”
顾炫黎脸上露出贪婪而不甘的神色，他似乎很是纠结，但终究不敢再赌，只恨恨道：“想让我放过她，可以。你今日立誓，不得把你知道的事情透露半字，并且亲手封了这贱种的记忆，否则本城主有一万种方法折磨死她。”
此时此刻，顾炫黎再不是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的神情狰狞狠毒，像是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鬼槐淡淡道：“一言为定。”说罢，她头也不回，在尚未回神躲在她身后的顾聆音身上落下一道封印术，紧接着手指在颈上一划。
鲜血横流，鬼槐从此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她被封印了记忆，对面露悲伤跪在顾盳身前的顾炫黎道：“叔父，别伤心，以后聆音会保护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无数记忆奔腾翻滚着涌入脑海，顾聆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喊叫出声。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再不是静谧祥和的小镇，虚假的阳光撤去，四周的魔灵蠢蠢欲动，阴风阵阵，黑雾慢慢散去，前方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叶愿潇察觉了危险，低声道：“有更危险的东西接近了，小心。”
孟筱芙倒是听了进去，周身灵流涌动，反手掣出一条通体漆黑的长鞭来，似乎做好了时刻进攻的准备。
但是顾聆音的情况就很糟糕了。她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打击里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在发抖，看上去极为痛苦。
周围魔气越来越重，孟筱芙颇为焦急，忍不住喊道：“顾聆音！你清醒一点，别被那些幻象迷惑了心智！”
顾聆音却充耳不闻，只抱着头跪坐在地上，眼中有血泪流下，滴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她看到的不是幻象。”叶愿潇撑开灵力结界，淡淡道：“那是她被封印的记忆，封住她记忆的人现在处于濒死状态，所以这道封印才会松动破解。鬼槐有危险。”
顾聆音一直是讷讷的与世隔绝状态，听到了“鬼槐”这个名字，才稍微抬起头来。
叶愿潇重复道：“顾聆音，鬼槐有危险。”
顾聆音像是突然回神，她站起身，道：“我要去救她。”
叶愿潇很快地点了下头，指着前方道：“那就先打倒他。”
前方的人一袭竹青衣袍，可是双目无神，皮肤是诡异的青灰色，与周围那些魔灵的样子并无二致。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此人身上的黑气更为浓重。
孟筱芙将长鞭一甩，沉声道：“是守阵者。”
“守阵者？”
孟筱芙道：“这种大型阵法有多个阵眼，为了保证各个阵眼不出意外，通常会安置守阵者。怎么，你们在西方没碰见？”
叶愿潇刚想说没有，就想起了叶天暝。叶天暝的尸身已经毁坏，否则他也许守着的是西方魔阵。至于孟夕……孟夕先前说她自己引爆魔气炸了身体，还毁坏了镇子……那看来这八方阵眼至少有两个是没有守护者的。
顾聆音已经看清了面前的身影。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自己的父亲。虽然印象里的父亲在处理顾家事务的时候总是不苟言笑，可对她还是很温和的。可如今……她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面上血色都淡了许多。
“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叶愿潇看她一眼，淡淡道：“叶家一切还不都是拜你们顾家所赐。”对上顾聆音诧异的目光，叶愿潇道：“你父亲害死了我祖父，你叔父又害死了我父母。你说，这两笔账我该记在谁头上？”
顾聆音低声道：“抱歉……”
“有什么用。”叶愿潇声音都冷了下去：“父母之仇不可不报，顾炫黎我杀定了。你最好清醒一点，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
顾聆音闭上双眼，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破天战戟！”
长戟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光芒，顾聆音手执长戟，道：“父辈的错误由我来修正，绝不会让他们再残害无辜百姓。”
孟筱芙提着那条通体漆黑的长鞭，道：“你有这觉悟就好，别给我拖后腿，我的绝命鞭可不是吃素的！”
叶愿潇本就是想激一激顾聆音，见状也不再袖手旁观，提着流月七星剑迎了上去。
破天战戟直朝顾盳而去，叶愿潇心知顾聆音想自己做个决断，便自觉地和孟筱芙对付周围的魔灵。
孟筱芙的绝命鞭果然不同凡响，鞭如其名，所过之处绝无生还寸草不生。
叶愿潇赞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厉害的灵器，有两下子。”
孟筱芙撇撇嘴：“说实话，如果你夸我的身手很好我会更高兴。”
“……身手也确实不错。”叶愿潇笑了笑，随手刺穿了一只魔灵，道：“当得起梦霆灵女的位子了。”
孟筱芙道：“当了灵女可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了。”
另一边，顾聆音手持破天战戟，看着顾盳化作的魔灵，道：“父亲，得罪了。”
顾盳却早就意识全无，只是嘶吼着向她扑了上来。
顾聆音大喝一声，长戟对上了顾盳的手臂。破天战戟削铁如泥，可对上那条手臂却无计可施。那手臂比钢铁更硬，竟是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此后，她出的每一招都像是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没过十招，破天战戟便被压制住，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
战戟本就是以战为主，被动防守根本无法发挥出优势。
这里浊气太重，灵力使用受限，没过多久，顾聆音就眉头紧锁，额头冒出了汗水。
叶愿潇和孟筱芙这边也不好过，魔灵聚了散、散了聚，恢复速度越来越快，再不了断，她们迟早被耗死在这里。
孟筱芙咬牙挥退了一群魔灵，回过头，看顾聆音那边也处于弱势，道：“叶愿潇，怎么办？阵眼根本找不到，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愿潇早就在想破解之法了。这里已经被逛了个遍，但却没发现阵眼，那阵眼的位置一定是在更隐蔽的地方。或者是……
她眯起眼，仔细看着顾盳的招式。顾盳的身上凭空多出数条手臂，每条手臂都朝着顾聆音的方向抓去。
此时的叶愿潇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道：“阵眼就是顾盳。”
“啊？”孟筱芙吃力地甩出一鞭，道：“你怎么知道？”
叶愿潇道：“这些浊气，还有阵眼的模样……你不觉得和藏灵山有关吗？”看到顾盳身上多出来的手臂后，她就更确定这一点了。这个聚浊阵，一定和藏灵山有什么联系。
只是……眼下没有黑炎，要如何才能毁掉阵眼呢？
正在叶愿潇想办法的时候，从她身上突然蹿出一朵漆黑的火苗。那火苗一直依附在她身上，只是因为她一直一身玄衣，漆黑的火焰附在上面她竟然没有发现。
那朵火苗直奔顾盳而去，很快便吞噬了魔灵的全身。随着顾盳的身体被灼烧殆尽，周围的魔灵也纷纷弱了下去。黑炎越烧越多，魔灵都随风消散了。
那黑炎烧光了魔灵，便乖乖巧巧地回到了叶愿潇身前，小火苗一闪一闪，像是在邀功。
“……你主人让你来的？”
那团火苗凝滞了一下，然后上下浮动，像是在点头。
叶愿潇微微勾了勾唇角，道：“谢谢，辛苦了。”
火苗更开心了，缩成一小团附在了叶愿潇的衣角，没有半分刚才的嚣张凶猛。
顾聆音看着空荡荡的小镇，突然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良久没有出声。
“这里需要有人看守。”叶愿潇淡淡道：“我要去协助破阵，你们谁留下？”
孟筱芙戳了戳顾聆音的肩膀，道：“喂，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留在这里，我和叶愿潇去破阵。”
顾聆音捏紧了破天战戟，低声道：“我要去救鬼槐。”
叶愿潇看她一眼，道：“你想好，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个阵眼已经被破坏，只要阻止浊气祭坛修复它就行，任务简单，留下的话更安全些。”
顾聆音只是重复道：“我要去救鬼槐。”
孟筱芙摊了摊手，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留在这里逛逛吧。”她转过身，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点心，道：“你们快些破阵，我可不想呆太久。”
叶愿潇：……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
她不再多言，御剑朝着南方的阵眼飞去。
……
聚浊阵的中心有一口浊气祭坛，祭坛后方站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发丝雪白，一身竹青色衣袍，双目血红地看着坛中的画面。画面中的一切都还算正常，虽然两个阵眼被破，但那并不是他的杀手锏。弃子而已，破了也无妨。却见本来平和的其他阵眼中，西北方向突然爆发出冲天的黑气。
顾炫黎怔愣一瞬，旋即开始查看西北的阵眼。
良久，他低笑了几声。
“西北……孟若真，孟寻。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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