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有一系旁支血脉。
这支旁系血脉在十六年前回归了梦霆，虽然没有人详细提起，但那些孟家旁系血脉的孩子们确实是被当作梦霆弟子来对待的。叶愿潇在梦霆的时候曾经去问过孟卿平，对方倒也不避讳，直说那支旁系血脉正是孟衍所带着的一组。
如今想一想，这支旁系血脉的身份似乎并不可靠。
不只是孟若真的身份可疑，就连孟辞、孟柳儿的身份也有待确认。
叶愿潇道：“小筝，孟家的旁系血脉回归之时，正好是十六年前魇魔入侵北方之后。那个时候，殷真下落不明、杨家遭受变故，甚至还有文家来到北市的文夫人和文少爷……若说是巧合，未免有些牵强。”
林墨筝抿抿唇，道：“姐姐是说，孟若真的真正身世是殷家三小姐殷真，孟柳儿的身份是杨家二小姐杨兰儿的妹妹杨柳儿，孟辞的身份是文家的少爷文念辞，是吗？”
叶愿潇点头：“虽然只是怀疑，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先前在北市的时候，她就觉得孟柳儿有些不对劲。先是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可能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游弈用熏香消除了记忆不再追查。联系当时孟柳儿梦中的内容再加上杨兰儿的家世，叶愿潇猜测她很可能就是十五年前魇魔入侵时杨兰儿失散的妹妹杨柳儿。
别的不说，兰儿、柳儿，这两个名字就足够相像了。
至于孟辞……文家少爷文念辞直至三岁仍不会说话，文夫人带着文念辞去北方的时候，文念辞只有四岁，若是在那个时候遭受变故被带回孟家，也是说得过去的。
半晌，林墨筝叹了口气，道：“姐姐，那你觉得孟家为什么带回了那些孩子？”
叶愿潇不假思索：“自然是为了保护他们。”
魇魔入侵，修灵者们尚且不能自保，更别提护住孩子。想来是孟家救下了这些孩子，并以孟家旁系血脉的身份给了那些孩子一个安身之所，还教他们灵术，让他们能够自保。孩子们年纪尚小，瞒着他们身世一事无可厚非，叶愿潇本也没打算拆穿此事。只不过，拆不拆穿和知不知情是两件事。她不打算说出真相，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林墨筝看向她，眼中似有犹疑之色。“姐姐……你真的觉得孟家是在保护他们吗？”
叶愿潇一怔，道：“什么意思？”
林墨筝缓缓道：“孟衍姑娘所带的一组中除去我们共有三十人，再除去本就是孟昌安之女的孟筱芙，也还有二十九人。这二十九人之中，我可从未听说过有哪一个的长辈寻来。”
叶愿潇心下一动，却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她在望灵山四年，从未听闻那些人谈及自己的家世。饶是如此，她仍道：“许是家中已无幸存之人，只剩下一个孩子。”
林墨筝又道：“二十九个家族，其余人皆是生死不明，偌大家族却偏偏都只留下了最弱小的孩子得到救援……若事实如此，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姐姐又是否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调查封邪陵的时候，孟柳儿是什么反应吗？”
叶愿潇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孟柳儿就像是被附身了一样，浓重的杀气和那种孤注一掷不死不休的气势让叶愿潇都吃了一惊。她回答道：“记得。游弈说她是中了怨鬼的邪术。”
林墨筝却摇了摇头：“当时我查看过的。孟柳儿的体内没有任何鬼气侵蚀的痕迹。与其说是怨鬼邪术，不如说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在我们没能找到她的时候，她或许得知了一些事情。”
急火攻心？叶愿潇心生疑惑。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孟柳儿急火攻心？
“姐姐可还记得阿兰？”林墨筝道：“我之前说她是被玉玔控制的，可……若是她自愿呢？我若说，阿兰是自愿进入封邪陵，自愿被鬼煞附身，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她又道：“孟柳儿是修灵者，再怎么弱，也不会轻易被鬼煞控制。那日，鬼煞附体的阿兰替她解开了锁形术，但她是自己走出去的。”
明明是近乎一年前发生的事，可当时被忽视掉的线索和疑点突然联系在一起，纵横交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让叶愿潇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叶愿潇思索良久，才迟疑着说出她得出的结论：“你是说……玉玔告诉阿兰，衍儿姐身体中封印着魇魔，所以阿兰为了复仇才甘愿进入封邪陵打开封印放出鬼魂，又甘愿被鬼煞附体，以鬼煞之力强行解开了柳儿身上的锁形术，将她引至荒郊槐树那里告知她真相？”
林墨筝点了点头。“孟柳儿对孟家人特别是孟望尘的杀意极重，而且我们回去后再没见过孟柳儿的面，姐姐可觉得蹊跷？”
叶愿潇想了想，她们回去之后真的没来得及看看孟柳儿的情况，但她转念一想，又道：“她们一定是误会了。衍儿姐体内封印着魇魔，可她并不是魇魔。无论是玉玔还是阿兰，她们都不知道全部的真相。等柳儿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一定会理解的。”
林墨筝面色上闪过一丝阴郁，她没再多说，只道：“姐姐，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见到孟卿平了。他是孟家的大公子，到那个时候姐姐就明白了。”
叶愿潇疑惑道：“卿平师兄不是在隐祈港清城么？”
“对。”林墨筝道：“妖界近些日子有些繁忙，等这段时日过去，我们就去隐祈港。”她停顿片刻，忽然又道：“姐姐，你想重建叶家吗？”
叶愿潇摇头：“没有那个必要了。叶家除了我以外，大概也不剩下谁了。”
她很清楚，如果想复兴叶家需要做些什么。家族争斗势必引发血雨腥风，既然叶天暝和孟夕是为了大义牺牲，隐祈港现在又很安定，那便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家族名号重新掀起争斗。她相信，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最希望看到的都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而不是踏着尸山血海建起的所谓的家族荣耀。
林墨筝却认真地注视着她，道：“姐姐，我若说还有呢？”
叶愿潇一怔，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还有？”
林墨筝笃定道：“叶家尚未倾覆，只要姐姐想……就能推翻顾家，不费吹灰之力。”
“你……”
叶愿潇还想再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林墨筝的脸上带了点笑意，道：“姐姐，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还有很久可以考虑。等一切真相大白，不管姐姐想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叶愿潇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仍是点了点头。
林墨筝看出叶愿潇神色纠结，岔开话题道：“姐姐，快到八月十五了。听说那天在隐祈港会有秋月花灯游，不是顾家举办的，是那里百姓的习俗。姐姐想不想去看一看？”
叶愿潇的眼睛亮了亮，但想起林墨筝的身份，又有些迟疑：“你是这里的妖主，随便就走是不是不大好？”
林墨筝笑了：“妖界无主也多年了，不一样井井有条？没了我，胡柒胡陆他们也能处理得很好。”
叶愿潇却板起脸来，道：“不许乱说。你才是妖界之主，有什么大事还是要你来决断的。”
林墨筝失笑道：“好好好，我来决断。姐姐放心，没有什么麻烦的，妖界这边我都会处理好，到时候走就是了。”
叶愿潇看她一眼，仍是严肃道：“总之，以后不可以胡说。”
林墨筝认认真真地应了。
林墨筝处理事情的效率极高，很快便解决了妖界的诸多事宜。她把不需要太多决断的执行和善后托付给了胡陆和胡柒，然后准备和叶愿潇离开。
胡陆看看一袭红衣的林墨筝，又看看玄色劲装的叶愿潇，眼中有些期许和不舍，但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接下了林墨筝的命令，准备好好地完成她身为妖侍的职责。
至于胡柒，他是林墨筝的妖灵，自然特别想跟着。但林墨筝拒绝了。他也无法，只能被胡陆拽着留在妖界。
胡陆道：“妖主大人，妖……叶愿潇大人，你们放心出去玩，属下绝对把妖主大人吩咐的事情打理得好好的，不让你们烦心！”
林墨筝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倒是叶愿潇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临走时，胡陆把叶愿潇叫到一旁，然后悄悄摸摸地道：“叶愿潇大人，给您和妖主大人准备了盘缠和一些必需品，务必玩得开心！”
叶愿潇看着胡陆神神秘秘的样子，叹气道：“盘缠什么的给小筝就好了，怎么给我了？”
胡陆眨着眼睛，眸中闪过狡黠的光，道：“叶愿潇大人您不明白，钱财盘缠这种重要的事情当然要身为妖……主代任的您来收好了。这可是财账大权呀！”
叶愿潇道：“可我管不住账呀？”
“您放心吧，属下给您带了足够多的盘缠！随便花随便用，不够的话属下再去给您送！”胡陆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回过头道：“叶愿潇大人，我把东西放在您身后啦！您就听我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准没错！”
虽然不知道胡陆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但是叶愿潇也没当回事。盘缠而已，收着就是了。虽然具现化灵术可以帮她储存物品，储物符也能收存东西，不过这两种方式叶愿潇平时不怎么常用。比起用灵术，她还是习惯把东西随身带着。
叶愿潇背着包裹，转过身去，然后她惊了。
身后的东西堆得很高，足有一人那么高，跟小山似的。
胡陆是要给她搬家吗？不。搬家都没这么多东西。
叶愿潇想了想，认命地用灵术把东西收好了。她实在是没法按照往常的习惯把这一大堆东西背在身上。
她收好东西，正对上林墨筝一双含笑的眼睛。对方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姐姐在做什么？”
迎上这样的眼睛，叶愿潇竟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道：“小六不知道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非说要把财账大权交给我，让我管着这些盘缠……”
林墨筝没忍住笑出声来，道：“胡陆说得没错，财账大权就是要交给姐姐才行。姐姐就拿着吧。”
叶愿潇无奈道：“可我真的不太擅长经管这些……”
“没关系。”林墨筝笑道：“妖界很有钱，我的都是姐姐的。”
……
两人离了妖界，也不着急，一路边看风景便往隐祈港行进。
越往西走，水泽之地就越多。当叶愿潇看到许许多多小船浮在水面上的时候，岸边的船夫告诉她们，这里就是隐祈港。
叶愿潇看着面前清澈宽阔的江面，道：“没想到西边的水地这么多。我还以为闵溪畔的河流已经够多了。”
虽然希冀村也在隐祈港的地界之内，但村落地处偏远，农田和山群偏多，水泽比较少。叶愿潇没怎么离开过村子，就算希冀村灭了的时候，她们也是直接去了望灵山，对整个隐祈港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了解。
林墨筝道：“严格来算的话，隐祈港毕竟是个港口。渡船很多，自然遍布水泽。这里易守难攻，所以才会成为修灵界和魔族的分界之地。”她伸出手指着西方，道：“姐姐，再往那边走，过了死亡冥河就是魔域了。”
叶愿潇“嗯”了一声，手指默默地攥紧成拳，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须臾，温热的手上被渡上一点凉意，林墨筝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姐姐，天下会太平的。”
叶愿潇睁开双眼，点点头。“一定会的。我会倾尽全力守护这里，守护这片尚且祥和宁静的土地。”
她们刚到隐祈港，并没打算声张或者寻人。既然是来游玩，自然是低调些的好。两个人坐着小船，水面平静，偶尔会被风吹起层层褶皱，倒是祥和安宁。
傍晚的时候，叶愿潇撑了船停靠岸边，打算寻个住处休息，却被人叫了名字。
叶愿潇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孟筱芙站在岸旁，提着根竹竿正向这边张望。
叶愿潇一怔，道：“筱芙？”她知道孟筱芙就在隐祈港，但此刻她们应该在调查怪物伤人一事，怎么出现在这里？
孟筱芙看着叶愿潇和林墨筝，半晌，道：“我还以为你们要过些日子才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你们是来玩的？”
“不完全是。”叶愿潇道：“先前不是说这边有怪物作祟吗，查出什么了吗？”
孟筱芙把竹竿插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道：“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也轮不上我来管。有我大哥在，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就你自己？”叶愿潇张望片刻，道：“望尘师兄没来吗？”
孟筱芙道：“望灵山那边还有事呢，二哥把我送到这里，看着大哥这边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走了。”她把头偏了偏，道：“也不是只有我。二哥怕我自己在这里没人照顾，留下了竹枝和兰芯。”
叶愿潇朝着孟筱芙身后看去，果然看到竹枝和兰芯正朝着这边走来。
竹枝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叶姑娘，林姑娘。”
兰芯则更活泼些，对叶愿潇道：“你们的本名倒是很好听嘛。”
叶愿潇笑了笑，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孟筱芙道：“我是跑出来玩的，住的话自然是住在清城了。顾伯伯怎么会叫我们住外边的客栈呢。”她又道：“正好你们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回去见见顾伯伯吧？我大哥还有师兄师姐他们基本都在清城，许久不见，就去叙叙旧，怎么样？”
林墨筝倏然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看了孟筱芙一眼。那一瞬间，叶愿潇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杀意，但她朝着林墨筝看去的时候，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刚刚她感受到的杀意不过是错觉。叶愿潇微微摇头。
林墨筝哪来的杀意？一定是感觉错了。
清城……这个地方她并不是很想去。
清城原来叫做隆城，那里本是叶家的地界。就算叶愿潇没有经历过当初的事情，也并没有对顾家有所怨恨，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毫无芥蒂地把这里当做普普通通的游玩之处。
不过……清城总归是最后一个修灵世家的所在之地，如果能看到些叶家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倒也不虚此行。再说，她还想知道那些怪物的来历和去向。
想到这里，叶愿潇点点头，道：“也好。我们便和你去看看吧。”
……
清城的修灵者皆是一身竹青色衣袍，远远就能认出来，非常有辨识度。因为叶愿潇和林墨筝是由孟筱芙带着的，孟筱芙又是顾家的贵客，所以门口的弟子并未阻拦。几人一直来到城中，叶愿潇发现清城内部的装饰也多用翡翠碧玉，令她想不到的是，城内有许多竹子，灵气滋养之下，那些竹子生长得很好，每一枝都挺拔坚韧，养眼至极。
除此之外，城内有不少松柏青石，看上去很有文人雅客的风韵。
喜欢竹子，又有这么清雅的品味，想来这位顾城主的人品也不会差到哪去。
叶愿潇先是有了个大致的推测，在看到城中热闹繁华、百姓皆是一派和谐的时候，这个推测便又加强了几分。
“姐姐。”
叶愿潇正看着这里的风景出神，便被林墨筝握住了手腕。林墨筝的声音通过传音术传了过来，但叶愿潇却觉得这一次林墨筝的声音里压着沉沉的怒意，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克制才能忍住不爆发。
不远处是孟筱芙她们，叶愿潇不便出声询问，只好传音回去：“小筝，怎么了？”
叶愿潇尚未听见林墨筝回话，便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袭竹青衣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孟卿平和一个青衣少女。那少女眉眼凌厉，竹青本该有的淡雅谦逊在她身上是一点都体现不出来，反而显得刁钻跋扈。
是顾家灵女顾聆音。
那最前面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清城城主顾炫黎了。
叶愿潇抬眸看去，那人虽已是中年，容颜却不见老。他眉眼温和，似乎总是含着笑意。长发半束，端得一派仙风道骨超尘脱世。这模样倒是和叶愿潇想象的相差不多，她心中生出些赞许，正要上前见过顾城主，手腕便被更用力地攥住。
林墨筝的瞳中已经浮现出金色，声音中是几乎压制不住的怒意，杀气上涌，她寒声道：“姐姐，离顾家的人远一些。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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