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卫黑压压的一片，可无一人说话。金鲤池旁只能听见风吹过水面的声响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金尾的拳头紧攥，半晌，他不甘心地松开，道：“你阴险至此，我认了，但是我的族人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他们。”他垂下头去，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过银尾和族人，我留下任你处置。”
林墨筝淡笑着看他，道：“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呢？据我所知，蛇族首领金尾应该是个不愿争斗的妖。连野心都没有的妖，怎么就突然想要统领妖界了？”
“……”
“如果没猜错的话……”林墨筝的手中出现了一枚莹白透亮的玉印，那玉印上有淡淡妖气，月光洒下之时，那玉印便光华流转。她掌中托着那枚玉印，道：“你是为了这个吧。”
金尾微微一皱眉，道：“这是什么？”
林墨筝看他一眼，也没有多说，只是随手将那玉印扔进了金鲤池。玉印没入池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朝着胡柒的方向抬了抬手，然后对叶愿潇道：“姐姐，和我来。”
胡柒得了林墨筝的示意，立即带着众多妖卫押着金尾离开了。
叶愿潇跟着林墨筝往前走，一路上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小筝，金尾被带去什么地方了？”
林墨筝道：“他不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吗，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亲眼看看他的族人，他就会明白了。”
叶愿潇却不懂，疑惑道：“他明白什么？”
林墨筝道：“姐姐，我的天罗地网捉得住金尾，难道还捉不住胡叁吗？”
“可是……胡叁不是跑了吗？”
林墨筝微笑道：“对，他的确跑了。但他跑不掉。”
叶愿潇道：“你是说，胡陆带人追去了？”
林墨筝微微摇头，道：“姐姐，他会自己回来的。”
“为什么？”
林墨筝轻笑道：“七日后是我的妖主继任大典，姐姐很快就会知道了。”她带着叶愿潇来到了妖殿，然后挥挥手燃起烛火，道：“姐姐，时辰还早，去歇息一会吧。”
叶愿潇看着殿外明明灭灭的火光，道：“可金尾他……”
“金尾啊……”林墨筝慢慢地说着，周围的景象突然变化起来，叶愿潇原本空荡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张床。帷幔轻纱，烛火飘摇，这房间竟是一派旖旎暧昧的气氛。林墨筝越过叶愿潇，伸出手去拨开了纱幔，另一只手顺势将叶愿潇向床上一拉。
叶愿潇从不对她设防，被这股力量一带，便顺着力道倒在了床上。
林墨筝放下了帷幔，欺身而上，俯下身去看着身下被烛火映照得有些双眼迷离的人，她理了理叶愿潇散乱的发丝，轻笑道：“姐姐为何总是这么在意别人，连我们二人独处的时候都要想着其他不相干的人……”
刚才林墨筝的动作太快，直至此刻，叶愿潇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泛起潮红，有些心虚地把头偏向一边，道：“也……也没有啊……说到底都是因为担心小筝，哪里有什么担心别人……”
林墨筝却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身下窘迫的人，她又把身子往下压了一些，几乎是贴在叶愿潇的耳边，道：“莫非，姐姐是厌倦我了吗？”
叶愿潇只觉得酥酥麻麻的气流拂过耳边，她浑身都像是有火在烧，哪里还能思考林墨筝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回应道：“怎么可能，我最在意小筝了，哪里来的什么厌倦……”
“是吗……”林墨筝的手指慢慢向下滑去，从叶愿潇的锁骨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叶愿潇的腰间。她手指一勾，那腰带便从叶愿潇腰间滑落下来，她不轻不重地在劲瘦的腰间捏了一下，道：“姐姐，战斗之时最忌讳被人碰到腰身……你平时都是这样没有防备的么？”
腰间传来酥麻的感觉，随即开始蔓延至全身。叶愿潇浑身都卸了力，连手都软绵绵地抬不起来。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温柔缠绵，熏得人有些发晕。头越来越沉，她费力地睁开双眼看着林墨筝，道：“小筝，你……”
陷入沉睡前，叶愿潇看到了林墨筝近乎危险的眼神。她不知道那双眼睛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感情，只听到了有些低哑却又温柔动听的声音：“姐姐，安心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叶愿潇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姐姐，你总是这样不听话……”林墨筝伸出手来把已经睡熟的人抱起来，慢慢地脱下她的外衣，又拆开她的发带，替她理好了杂乱的发丝。林墨筝凝视着已经毫无防备睡着的人，轻声道：“姐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可能真的会……”
叶愿潇那样的眼神太过澄澈太过纯粹，任何情绪都无法隐藏。在被她控制的那一刻，那双眼里有诧异，有不解，有担忧，却唯独没有怀疑。叶愿潇信任她。信任到没有对她留一丝防备。
林墨筝不是一个纯善之人。或者说，用上任何邪恶阴暗的词语来形容真正的她都不为过。所有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甚至已经有人旁敲侧击地提醒叶愿潇，可叶愿潇却置若罔闻。
她当然挡得住流言。
事实上，她有能力解决掉任何一个可能会在叶愿潇面前说她坏话的人。
可她并没有那么做。
她看着那些诋毁她的言论涌向叶愿潇，几乎是带了些试探地想，叶愿潇会相信么？她甚至想着，若是叶愿潇真的信了旁人，她就杀掉所有对她不满的人，然后封锁妖界，撤去所有的伪装，把叶愿潇囚禁起来，让那个会怀疑她的人从此只能看着她一人……
但叶愿潇没有怀疑她。非但没有怀疑，还替她挡下了那些流言蜚语，将她护在了身后。
她心里喜悦，却又有不安。她害怕，怕叶愿潇如此信任她，等到看清真相的时候会更加厌恶她。她只能试探。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想看看叶愿潇的反应，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怕就此吓走了叶愿潇……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林墨筝不知道。
她将熟睡的人抱在怀中，明明语气温柔得像是要将人溺毙其中，可眼神里充斥着的却是掩盖不住的爱欲和侵略。像是耐心的猎手一步步诱哄着猎物钻进她的陷阱，而她只需要用那些温柔将自己的猎物重重包裹，让那猎物再难脱身。唇瓣擦过叶愿潇的耳边，林墨筝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姐姐，要是你看到了我这副样子，知道了我的心思，会不会害怕？”
说着，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我又怎么敢让你真的看到这样的我呢……”
叶愿潇是她的锁。锁住了她内心所有的阴险狠毒和残忍不堪。可那把锁的钥匙却偏偏在她自己的手里，她握着钥匙，逃不出，也不愿逃。她不想破坏那把锁，更不想伤害到那个毫无防备就把钥匙交到她手中的人。
林墨筝将怀里的人轻轻地放在床上，替人掖好了被子，她站在床边良久，最后还是俯下身去在熟睡的人光洁的额心处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姐姐，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
一袭白衣的少女垂下眼睫，深深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然后掀起纱幔转过了身。等到她的眼帘再次抬起的时候，里面的温柔缱绻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生寒的阴沉冷漠。
她走出了妖力空间，站在大殿之上，面对着早就被押在殿下的金尾，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金尾，你想清楚了？”
……
叶愿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此刻她身处寝房，若不是脸颊上发烫的感觉还很清晰，她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昨天晚上……叶愿潇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一抹潮红又飞快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她伸出双手，有些无措地把脸埋入手心。
糟糕……她好像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想法……
但她很快就行动起来，她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穿好衣服，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她才有些清醒过来。
对了。
昨天晚上金尾和胡叁带领蛇族前来进攻妖殿，虽说捉住了金尾，可胡叁下落不明。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愿潇走出门去，门外已经有妖在等候。
小绒和苗婉一左一右守在她的门前，见她出来，苗婉道：“叶愿潇大人，您醒了。”
叶愿潇点点头，道：“小绒，阿苗，你们怎么在这里？”
苗婉道：“我们奉妖主大人之命前来请叶愿潇大人前往大殿，妖主大人正在那里等候您。”
“等我？”叶愿潇疑惑道：“你们妖主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苗婉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纠结。小绒本来一直垂着头，见苗婉不说话，这才道：“叶愿潇大人，三日后就是妖主大人的继任大典，妖主大人请您一同商讨。”
听了这话，叶愿潇才恍然想起林墨筝确实和她说过要举办妖主继任大典。只不过……她记得林墨筝说的明明是七日后，怎么忽然提前了？
叶愿潇心有疑虑，可饶是如此，她也面上不显，镇定道：“既如此，我现在就过去。劳烦你们为我带路了。”
苗婉似乎松了口气，道：“叶愿潇大人您太客气了，请和我们来。”
一路上，叶愿潇发现妖殿里多了不少妖卫。他们忙忙碌碌，似乎在置办用品。路过厨房的时候，叶愿潇看到了胡陆。胡陆正指挥着那里的妖搬东西。
“动作都快一些，把东西卸下来以后随我去清点其他的货物。”胡陆一手拿着一张纸单，另一手捏着一支毛笔，一边看着那些妖忙碌，一边还在纸单上圈圈点点画着些什么。
见叶愿潇来，胡陆立即打招呼道：“叶愿潇大人，您来视察工作吗？”
“不不不，完全不是。”叶愿潇连连摆手，她怎么可能是来视察工作的？她真的只是路过而已……看着忙忙碌碌的群妖，叶愿潇问道：“说起来，小六你这是在做什么？”
胡陆回答得非常痛快：“三日后是妖主大人的继任大典，我们正在筹备呢。”她补充道：“继任大典在妖界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举办得盛大且风光才行。叶愿潇大人，您要不要过目一下我们筹备的清单？”
胡陆说着就要把手里的清单递给叶愿潇，叶愿潇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你们肯定想得周全，我就不方便看了……”
但还没等叶愿潇推辞，那张纸便塞入了叶愿潇手里。胡陆道：“叶愿潇大人您客气什么，妖主大人和您都是一家人，妖殿里还有什么是您不能看的？”
叶愿潇捏着那张纸，只觉得有些慌乱。她匆匆扫了一眼那纸单，上面列着的无非是些武器、食品和布匹用品之类。而且胡陆确实是心思细密，清单上列着的东西都井井有条，而且准备得都很是齐全，叶愿潇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张单子还了回去。
胡陆拿着笔，道：“叶愿潇大人，您看这可还有欠缺？”
叶愿潇道：“没有没有，你想的周到极了。”
胡陆松了口气，又颇为高兴地道：“叶愿潇大人满意就好。”她看着一旁的小绒和苗婉，道：“你们这是带叶愿潇大人去哪里？”
苗婉恭恭敬敬道：“胡陆大人，妖主大人请叶愿潇大人前去商讨继任大典的事宜，我和小绒奉命前来请人。”
胡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妖主大人的事情不敢耽搁，那叶愿潇大人，我们就先告辞了。”
告别了胡陆，苗婉和小绒将叶愿潇引到了妖殿，只不过他们两个坚决不肯进去，到了离大门远远的位置，两妖就退下了。
叶愿潇缓步走入大殿，殿中似乎有些不同，妖卫们布置了许多装饰，原本简单低调的大殿立即变得有些华贵奢靡，连那妖主之位都显得庄严肃穆了起来。
殿内是白玉砖石铺成的，连屋顶都铺上了厚重的琉璃瓦片。
叶愿潇在宫殿内转了一圈，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妖界好像很有钱。
那些柱子上镶着的宝石随便抠下来一块应该都能衣食无忧了。
只不过，林墨筝在哪里？
正这样想着，一只手便搭上了叶愿潇的右肩。叶愿潇向右回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林墨筝正眼含笑意地站在她的左边，看上去心情很好。
许是觉得这个小玩笑挺有趣，叶愿潇也笑了。她道：“小筝，这么快就要继任了，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妖主了。”她故作纠结道：“这样说来，我以后就不能这么没规矩，得叫你一声‘妖主大人’了。”
林墨筝唇边的笑意淡了淡，道：“其实，我还是喜欢姐姐现在的称呼。”她带着叶愿潇来到殿门口，道：“姐姐，继任大典要走的路就是这一条。”
叶愿潇看着殿门外一片空旷坦荡，道：“路途平坦宽阔，极好。”
林墨筝轻笑道：“不止。还有九百九十九级天阶，继任妖主需要祭祀上天，才能获得秘宝的认可。”
秘宝，叶愿潇倒是听说过。林墨筝曾经和她说起过妖界秘宝的事情。天恕契约是上天给妖界的恩赐，能够保护妖界不受侵犯。只不过，那个契约似乎需要妖族做到一些事情才能够生效。那些事情也就是妖界的族训。
似是看出叶愿潇的疑惑，林墨筝道：“妖界族训，不问尘世，有恩必报。”
叶愿潇就更疑惑了。她老早就觉得这妖界族训有问题了。要是“不问尘世”，怎么“有恩必报”？这两者之间本身就很矛盾。但她并没说出口，天恕契约作为妖界秘宝，其上内容更是被奉为妖界族训，她身为外来者，更是不能去质疑其中内容。
可林墨筝却淡淡道：“姐姐，契约说到底不过是一张纸，八个字。哪里能那么绝对呢……”
叶愿潇敏锐地察觉林墨筝的状态不太对，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但她最终也没有开口，只是道：“小筝，别担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林墨筝勾起唇角，道：“我知道的，姐姐。”
……
时间很快便到了三日。眼看着明日就是继任大典了，叶愿潇突然紧张了起来。林墨筝在偏殿里处理事务，叶愿潇陪在一旁。
烛火点亮，光晕照在林墨筝的脸上，看着倒是柔和朦胧。
叶愿潇总觉得不大安心，站起身来想活动活动，却又怕打扰了林墨筝，只好慢慢地又坐了回去。但饶是坐着，她也坐不踏实，手里的书拿颠倒了都不知道。
毛笔搁置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林墨筝抬起头，看着发呆的叶愿潇，笑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叶愿潇这才回过神来，她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挺好的。”
林墨筝的笑意更明显了，她指了指叶愿潇手里的书，道：“这许久不见姐姐翻页，没想到姐姐竟是连看书的方式都别具一格。”
叶愿潇低头一看，书上每一个字都是颠倒着的，歪歪扭扭像个大头朝下的小人，看着非常难受。她放下书，叹了口气，道：“瞒不过你。”
林墨筝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吗？”
叶愿潇点了点头：“明天就是继任大典了，我有些紧张。小筝，你都准备好了吧？金尾银尾现在被困住，可还有那个逃跑了的胡叁，他现在还下落不明，我担心……”
林墨筝笑了：“姐姐无须在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站起身来，道：“姐姐担心的妖，今晚就能见到。”
叶愿潇一怔：“今晚？”
“对。”林墨筝越过叶愿潇，站在了偏殿门口，道：“我说过，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殿外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林墨筝面色不变，淡淡道：“他来了。”
--------------------